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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承香冷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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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我猛然惊起,哪里还有什么传信的人,殿中空空落落,只剩两个小宫女呆呆立在殿门,听我问话忙过来伺候。
“方才有人来过么?”
“回娘娘的话,奴婢一直在门口守着,但未见有人入殿。”
我点一点头,打发他们下去。这人既然能知道夜吟失踪,那么不惊动旁人传个信自然也不难。只是,什么人会有这样大的能耐,更重要的是,这人的消息究竟可不可靠……
心中如有一面小鼓,密密的敲着,拍拍纠缠,心念随转出思虑无数。仿佛浓雾中悬崖上迷了方向的人,模模糊糊大致记得个出路,却又不敢多行了半步,生怕一不小心就落下万丈深渊。
辗转片刻,始终拿不定主意,开口唤道:“初如。”
她随声入殿:“娘娘,有何吩咐。”
“你先看看这个,”我随手扯了那纸签给她:“方才入殿,在桌上看到的,不知是什么人送了来。”
初如一眼瞥过,仰了头看我,满眼的惊诧:“娘娘,这……”
我微微颌首:“不错,这许是说的夜吟。先不管是何人送来的,你说这消息有几成可信。”
初如默默想想,才道:“这承香殿的内殿,奴婢方才确实没有找过,不定夜吟姐姐会在那儿。不过,”她停一停,拿了眼看我。
我正着急,哪看得她这副样子,忙道:“你有话说便是,什么时候也学着别人吞吞吐吐了。”
她却反嘟了嘴:“哪里是吞吞吐吐,奴婢是想说,觉得有点不对,却一时又想不出到底是哪儿不对。”
本也有些揣测,经她这样一说,心中迷惑渐渐明晰起来:“你是说,恐怕是德妃知道了夜吟失踪一事,而故意设了这局来算计我?”
初如点点头:“是啊,娘娘,这说不定就是个圈套,可要想清楚,万一着了她的道可不好了。”
我便再不说话,随手在小几上缓缓敲着,脑中飞快转过百千个念头。若是我去承香殿搜宫,与陈家的敌对就算是挑明了,今后我魏家的日子便要过得更小心;若是我不去,夜吟只怕凶多吉少……
猛的起身:“摆驾承香殿,哪怕那承香殿是龙潭虎穴,我今日也要闯一闯。”
领着一众人等至了承香殿时,将近丑时,承香殿中早已殿门紧闭,我令人叫开门,自入了正殿候着。
遣人去请了半日,陈芊蔚才出来,她早除了脂钗,一头齐腰青丝不绾,只粗粗披件寝衣,一副娇怯不胜的样子,见了我便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不知娘娘何事深夜造访?”
我浮上一脸的笑:“妹妹快请起,我今日是向妹妹陪罪来了。宫女不懂事,不过一只猫儿,竟打扰了妹妹清静,想着实在过意不去,特地带了她过来给妹妹赔礼。”说罢回身假意喝道:“还不快给德妃娘娘赔罪,德妃娘娘千金之躯,若是有一丁点不是,借你十个脑袋也赔不了。”
初如会意上前叩道:“奴婢无知,惊扰德妃娘娘,请娘娘责罚。”
陈芊蔚忙道:“不必多礼,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我再笑笑:“妹妹大度,不和这奴婢记较,我这里多谢妹妹了。”
坐下再闲话几句,我心里总惦着夜吟的安危,特留意着承香殿中各人的神色。陈芊蔚只是一惯的纤弱模样,看不出什么端倪,不经意间却瞟到殿门有人在张望,形迹鬼祟,必是有什么可疑之处。那纸签上既提到承香殿的内殿,怎么都要找个由头去这内殿看看。
疾而起身,面上笑道:“听说妹妹是念佛之人,宫中长年供有高僧开光的观音法像,姐姐早就想来参拜了,今日刚好趁着这机会拜拜。”也不顾她答,自个闯入内殿。
陈芊蔚一时无措,回过神连忙来拉我:“妹妹内殿物事杂乱,恐惹姐姐笑话,还是改日收拾整齐再请姐姐大驾。”
我早闪身入了内殿,哪里容得她来拉。那承香内殿从前也来过,此时粗粗看去,内殿中一切如常,并无半点异常。
转头环视,陈芊蔚已跟了上来,不露声色的低头怯怯道:“妹妹这里简陋,叫姐姐见笑了。”
我脸上仍含着十分的笑意,却不答她,只留心一寸一寸的扫视殿中的一切。果然不见有丝毫不对,我心下犯疑,莫非那纸签真是一个局?
忽然,一股浓香扑面而来,似花非花,似檀非檀,夹在滚滚热风中袭来,直叫人发腻。怎么会有人在内室用这么重的香,都薰得人透不过气来。我皱一皱眉头,正要回身应付陈芊蔚几句。
不对,那浓香中夹着什么香味,好生的熟悉,只是一丝,虚无飘渺,但又能清清楚楚的觉到它的味道。那样一点点,就使人如暖风沐体,通身生出一股惬意。
我稍稍转头便已僵住,脑中一丝灵光闪过:那,是辟寒,丹丹国的异香,本以绝迹,唯有我前日里得了一块,今日早起还在殿中薰了来着。
绵长不绝,若有若无,便是辟寒的不同之处,这必是夜吟薰香时沾上的味道,没想到竟带到了这里来。也难怪陈芊蔚用了如此的浓香来掩,可惜这避寒绝非凡品,她终是百密一疏。
脸上浮出生冷笑意,兀的转身扼住她手,厉声喝道:“来人,搜宫。”
殿外早有内待伺候,只等我一声令下,眨眼涌入内殿搜索,承香殿宫人来拦不及,一时乱成一团。
陈芊蔚颇有些气急败坏,跺脚惊呼:“往手,承香殿岂是让人随意撒野的地方。”说着边来甩我的手。
我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双手把她死死扼住,让她动弹不得,面上仍是笑意盈盈,语气却冰冷:“妹妹此话差矣,我是皇后,哪有搜不得的道理?别说是搜一搜,即是拆了你这小小的承香殿也由得我高兴。妹妹不若去前殿喝盏茶候着,这里人多,扰到妹妹可不好了。”
只对初如使个眼色,初如即半搀半推的请了陈芊蔚出去,我再喝道:“把门关了,谁也不许进来,给我仔细搜,一个角落也别放过。”
便有内待一叠声应下,承香殿的宫人有想闯进来的,无奈这边人多势众,都尽数赶了出去。
那陈芊蔚早已失了常态,在门外叫得不依不饶:“皇后,你若要搜我这里,总得有个由头,这样子名不正言不顺,算怎么回事。”那付恶狠狠的模样,叫我想起庙宇中壁上画的炼狱饿鬼,面目扭曲的样子,那有平时的半点娇弱。
特地拉长了嗓音,懒懒答道:“妹妹还是好生休息着,等我忙完了,再来陪妹妹说话。”
我自顾倚了窗坐下,远远看着他们一寸一寸的找着,心中不由一阵阵发虚。
这样孤注一掷,我其实心中也没有把握的。若是当真找不出来,大不了上两仪殿脱簪谢罪,这皇后的金印,交出去也罢,可夜吟,夜吟千万不要有事。
只是方才陈芊蔚的态度,分明就是心中有鬼,即然如此,那魏紫予就同你赌这一场!
不多时便有人来报:“娘娘,那边壁橱后边有些异样。”
我心中一动,忙起身过去。只见几个小太监正围着一个落地泥金红漆缠枝雕花的衣橱,紫檀木料,典型的苏杭手艺,十分精巧。
几人见我过来,垂手道:“娘娘,此处墙砖叩去回声空洞,想必另有夹层。奴婢推测开启的机关是在这橱内,只是一时找不着……”
我咬了牙:“再找,找不到就把这墙拆了。”
果然,在橱旁镂空处找到一个暗暗的突处,不小心看时还以为是雕出的花纹。轻轻一摁,那壁上便消无声息滑开一道暗门,露出间狭窄的暗室,其中透出隐隐辟寒的香气。
我不多话,只点点头,初如即领了人进去,旋而扶了夜吟出来。
我忙迎了过去,夜吟已浑身脱力,如不是有人扶着,站都难站定,见了我,才弱弱开口:“奴婢见过娘娘。”
我见她面如金纸,上前想握她手,却见她十指红肿,指节间都是累累的血痕,再掀开袖一看,手上肌肤竟已无一处完整的地方,大块大块的淤血泛出片片紫青,那是死亡的颜色,夜吟该受了多大的痛楚……
心中如刀绞过,几乎要掉下泪来,低低吩咐道:“辛苦你了,先回去好生休息吧。”
看着初如扶她出去,顿时怒从心生,好个陈芊蔚,天大的胆子,拘了我的人不说,还敢动用私刑。先有兮哥哥重伤,再是夜吟,她也欺我太甚!
领了人出去,陈芊蔚已复了常态,默默坐在殿中品茶,见我也不起身,只道:“姐姐可搜得高兴了?”
我冷冷一笑:“妹妹好细心,内殿中还设有暗室,倒叫我开了眼界。只是这暗室中竟藏了甘露殿的人,不知是个什么说法。”
陈芊蔚搁了杯子,侧头微笑:“那宫婢冒犯了妹妹,妹妹把她带回来训导训导,怎么惹得姐姐这样生气,可是妹妹的不是了。”语气亲怩得过份,如鸠羽上艳丽的色泽,根根绚目却是字字杀机。
我亦笑得悚然,随手扯着她几上一株开得正艳的朱砂:“妹妹闲得很,竟管起甘露殿的事来了。我宫中的人,若有失礼之处,自然有我来教训,岂容得你动用私刑!我早就劝过妹妹,入秋风寒,妹妹还是好生将息,省得误人误已!”说罢揉碎手边一朵红茶,甩手出殿。
回到甘露殿,初如送夜吟早到一步,已回房安置下了。我总放心不下,便到夜吟房中来看看。
轻手轻脚进了门,见夜吟已睡下,压了嗓音问旁边的小宫女:“可有请了御医过来?”
“回娘娘,御医已来给夜吟姐姐看过,上了药后开方子去了。”
我点一点头:“你好生伺候,凡事留心些。”
“娘娘”
正要出门时,身后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传来,扭头一看,夜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挣扎着要起来行礼。
不免心疼,忙过去按住她,低低斥道:“你起来做什么,好生躺着就是。”
夜吟强撑着坐起一些,看一看左右,悄声道:“请娘娘过来,奴婢有要事禀报。”
我俯身过去,夜吟轻轻附在我耳旁道:“奴婢今日撞见德妃娘娘在筑紫阁处与姚偃将军的大公子密会。奴婢觉得奇怪,便躲在一旁偷听,隐约听到德妃娘娘问姚公子事办妥了么,姚公子回她路线已随探子传了出去,那人定再也别想回来,之后奴婢就被人发现了。”
我蹙了眉,一腹的狐疑,陈芊蔚这般大动干戈,这决不是什么不打紧的小事,只是这样只字片语,也不能知道他们说的那人是谁。
片刻也想不周全,交待夜吟道 :“这事你切不可再对人说,先安心养伤罢。”顿一顿又拉了她手:“你看,弄成这个样子,叫我怎么能安心,咱们是从小一处长大的……”一时感触,终于再忍不住,泪珠一颗一颗滚了下来。
夜吟忙伸手替我拭泪,却忘了手上还有伤口,抬手之下,不由“唉哟”了一声,整个人直直向一旁歪去,我又忙去扶她,两人相对哽咽。
我知道她亦是委屈的,只是从来不会当着我的面表现出来,更是心疼,只得好生宽慰她了几句,便起身回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