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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争殇 ...
得了夜吟那话,我心中总隐隐有些不对,百般思索都不得其解。如同赤了手的人在溪水中摸索,应是引手可触,可在就要触到的那一刹,迷底又如同一尾鲜活伶俐的鱼儿一样,机伶伶的从指缝中溜走。
紧锁了眉头,倚在窗下静静思索着,惟有更漏滴滴入耳,如残荷细雨清敲,手中蓝釉白铜的凫藻小炉早已捂得生凉。再看看时辰,夜早已深,不多时天便要亮了,忙紧着歇下。
夜里睡不安稳,翌日也起得早。直至了辰时过半,也不见陈芊蔚过来请安,不免暗暗觉得奇怪,她不过性子急了些,也是聪敏的人,莫非真想要和我在台面上闹开不成?
正想着,便有承香殿持事宫女来回:“德妃娘娘偶遇风寒,特遣了奴婢来给娘娘请安,德妃娘娘说不能亲来给娘娘请安,请娘娘恕罪。”
我挥一挥手道:“知道了,叫你们家娘娘好生养病。”
那宫女方叩谢而去。
总担心着夜吟,去她屋里看了看,见她睡得平和,也不愿扰她,仍回了内殿。
我料着这事没这么容易完,夜吟听到的话,必是十分要紧,否则陈芊蔚也不会和我翻脸。看她这样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却像是要下毒手。只反复交待宫中的待女,好生看护夜吟,以防着陈芊蔚的人再做什么手脚。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两日,便在夜吟的饮食之中查出了份量不轻的川乌头,不用追究我也料定是陈芊蔚干的好事。
心中暗暗思量,如今一时也寻不出证据来收拾陈芊蔚,她在暗,我在明,我护得了夜吟一时,终保不了夜吟一世,还是要想个长治久安的法子才好。
想到以夜吟的谦恭谨慎,无端端招了这场大祸,早已意难平。陈芊蔚这样气焰嚣张,必是有所倚恃,既是这样,就让我去试试她的底限。
回身吩咐一句:“初如,我们去承香殿探探德妃的病,德妃病了这几日也不见好,我看她这心病怎么还得用心药来医。”
领着初如到了承香殿,未入殿门就见着殿内仪仗鲜明,压压的挤了一院子的人,明白定是萧惟渊到了。冷冷笑一声,这陈芊蔚可真是做戏作全出,也好,我也乐得凑这热闹。
在殿外候着的王将宝见着我,忙迎过来笑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也来了,皇上也在这呢。”再拉长了嗓声:“皇后娘娘到。”
我点点头算是应了他,自个进了殿。
萧惟渊本是背着门同陈芊蔚说话,听了报转过头来对我莞而:“紫予,你来了。”
我见他仍着是衮服,知道是下了早朝就赶了过来,含笑上前盈盈一礼:“臣妾见过皇上,听闻德妃妹妹病了,臣妾很是挂怀,便想着过来看看,倒是让皇上给赶了个先。”
萧惟渊只笑道:“朕也是才来。”再看一看陈芊蔚,“德妃是从小身子就弱的,难得你惦记着她,这样朕也就放心了。”
陈芊蔚本是半倚在塌上,形容憔悴,清秀的脸庞如风中一朵楚楚的粉梨,苍白得透明,经不得一点夜来风雨。听了这话才稍稍抬眼,开口道:“臣妾谢过娘娘关爱。”
那声音也是气若游丝,全看不出当日那个面目扭曲的人是她,也难为她病得这般恰到好处。
我只笑而不答,拿了眼风一扫,那陈芊蔚虽是微低着头,一弯浓密长睫也掩不住她眼中的细琐光芒。
萧惟渊看一看我,笑意中有脉脉温存,终于想起一旁的陈芊蔚,回身问道:“芊蔚妹妹,怎么这样不小心,突然就病了?”
陈芊蔚拿帕子掩了素口,轻咳几声,才道“臣妾失德,前日里惹得姐姐生气。夜里想着难以成寐,起来就、就……”说着怯怯抬眼望一望萧惟渊,又望一望我,真是好个我见尤怜的美人!
我随手取了桌了一盏茶递去:“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我从来只知道妹妹凡事都思虑周全,怎么会为了些小事而坏了咱们姐妹情谊呢?”仍是满面的笑意:“妹妹担心点,这茶滚得很。”
“唉哟”陈芊蔚早接过茶,正作势要喝,听了我话时忙把茶盏移开,却在手忙脚乱之间把滚沸的茶汤泼了些出来,尽扣在她执盏的纤纤玉手上,一时大半手背烫得通红。
我赶紧过去拉了她手,取了帕子拭着残余的茶水:“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都是我不是,没有及早提醒妹妹。”脸上满满挂着都是疼惜,手上却用紧了十二分力,烫伤再加上重力,陈芊蔚,这滋味可好?
她眼中早盈上点点水光,仍是强忍着道:“多谢姐姐赐茶,是臣妾自个手滑。”
萧惟渊微微皱一皱眉头,侧过头问陈芊蔚:“御医是怎么说的?”语气是一惯的平和,不觉有丝毫不同。
陈芊蔚缓缓点一点头:“御医一早就来看过了,说是着了寒气,开张方子休养几日就好。”
萧惟渊再不说话,我自知方才失仪,也不好多说什么,讪讪的陪笑坐了坐,便起身告退。
他这时才开口:“皇后且慢,朕同你一起回甘露殿。”又对陈芊蔚笑笑:“芊蔚妹妹好生歇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我随萧惟渊起身离了承香殿,他只默然在前面领着,一路无言,倒叫我多生忐忑。
好容易回到甘露殿,他也不用人招呼,自顾自入了内殿。我不顾去披风,先亲奉了茶盏承上,陪着笑道:“皇上一路走得急,先喝口茶歇歇。”
萧惟渊接了茶搁在一旁的踏花小几上,语气温和如水雾拂过:“紫予,你是否有话要对我说。”
我一时哑然,不知这话该从何处说起,莫非他问的是夜吟的事?不过这事终是没有明证实据,我也不能拿了陈芊蔚怎么样,不如厚积薄发,忍了一时之气,等到有了机会,再和她一次算个明白。
更何况后宫之中最忌讳的,便是拿着捕风捉影的事来搬弄是非。记得从前承天仁孝圣武皇帝时有一位宫嫔,便是因为在后宫之中挑拨生事,以卑贱之身犯皇后威仪,惹怒圣武皇帝而送了性命。从此以后,我大武后宫中再不敢有这样无事生非的人。
我自也不敢光凭自已的推断便贸贸然回了萧惟渊,那“七出”的恶名我不敢负也负不起。
拿定了主意,只不动声色:“臣妾不知皇上说的是何事?”
萧惟渊眼中透了清浅的肃然:“紫予,你我本是夫妻,有话直说便是。方才在承香殿中我见着你有些不对,我知你素日里不是那样的人,可是有什么缘由?”
我稍稍垂首,避开他深不见底的眼光,朗声道:“臣妾无话可回。”
“哦?”他语调轻轻的滑起,勾出圆润的弧音,神色却不并惊异,反有些意料之中的惬意。
他只侧手取了茶盏,徐徐吹一口,茶水的雾气便在他的眉间结出迷幻的图画,隔得那样近,却叫人看不透彻。
我仍扭了头不去看他,良久才听他再道:“你不说便不说吧,我知道你必是有理由。”他总是这样体贴心意,如春日拂过枝头的暧风,含着江南温润的水气,润物细无声。
心口微微一热,起身欲礼,又听到他道:“紫予,芊蔚从小就被舅父舅母宠着,身子又弱,有什么事你也担待着她些,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同她计较。”
我身子一抖,在厚重的披风中僵住。计较?我何曾想过要去同陈芊蔚计较?她那样咄咄相逼,他不去怪陈芊蔚,反在这里说我计较,难为我竟以为他是懂我的。莫非真要让我魏家葬送在陈芊蔚手上,他才满意。好个陈芊蔚,终是技高一筹,这后招我断算不到。
心中满是委屈,仍巍巍起了身跪道:“即是皇上这样说,臣妾知道了,只是……”那话到了嘴边,终是不屑去辩,硬生生吞了进去。
“只是什么?”
我正想以无事答,一点念头忽的从心中生出,如静水中的涟漪,渐渐泛开、交错,以至层起不绝。
本是心底一点隐密打算,自已都认为荒唐,却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又在心湖中泛起波澜:那陈芊蔚敢对夜吟动用私刑,明里不过仗着她有个正妃的品衔,她看轻夜吟,我便偏要倚重她。我便不信这样,还保不住夜吟周全。
再开口时,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这样的话:“只是臣妾还有一事相求:臣妾殿中宫女夜吟,德才具备,沉静婉淑,又是同臣妾一起长大的,素有姐妹情份。臣妾见后宫内待不裕,恐责及子嗣,想求皇上将其册为正四品美人,以充后宫。”
一气说完,思绪一片空白,这样混乱的话语,脱口而出时全不经思索,怕是失了妥当。只低了头,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重重的撞,一下一下都击在最绵软之处,撞得我阵阵发虚。
长久的静默之后才听到他的声音,仍是淡淡的波澜不惊:“我没听清楚,紫予,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可好。”
我不料他竟这样问,方才的的莽撞不知跑哪儿去了,可是话已出口,再收不回,只支支吾吾答道:“臣妾宫女夜吟,德才具备,可封为正四品美人,以裕后宫。”
“紫予,这便是你要同我说的话?很好,很好。”他用手重重的在几面一磕,震得几上茶盏嘤嘤作响。“你究竟是想的是什么?”
我自从宫以来,从来就未听过他说过这样重的话,心中一紧,骇然睁大双眼仰头看他的神情。
他面上虽是一派的平静,眼中却有暗潮层起,过份苍白的脸颊染出些许不寻常红晕,如上好的羊脂古玉,吸了多年的血气后而泛出的绯红,鲜艳无比却是血肉化出。
我一时愣住,稍稍缓过神来便随口应道:“臣妾以为,皇嗣一事,兹关国体……”
“够了,这样的话不必再说了!”
话未脱口却萧惟渊被喝住,他话语中已含了几分怒气,是平时于我少有的镇人威仪。
经这他一喝,我反清明起来,想到方才的话多是有些负气,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我怎么这等糊涂,说出不知轻重的话来,虽说此事并不是师出无名,可在这节骨眼上便避不了扶植群党、结派坐大的嫌疑。难怪会惹怒萧惟渊,这样的话,确是以下犯上的。
忙伏地叩道:“臣妾失言,请皇上责罚。臣妾并无其它的意思,只是单单为皇嗣打算,还望皇上明察。”
萧惟渊悠悠叹口气,缥缈如山间晚风,清冷黯然,“你起来吧,我话重些,叫你为难了。不过若不是一时急气,也不至于此。”
我默然起身,半日才低低吐出几个字:“谢过皇上,臣妾知错了。”
他亦默然,只伸了手闲闲的拨着茶上的浮沫,神色却有浅浅的伤恸,仿佛心中有万千的话却难启齿。久久他才道:“我知道是委曲了你,只是芊蔚本是我表妹,于情于理都应照料一些,你又何苦拿那样的话来激我。”
我心中一寒,他果然还是曲解了,原来我在这场戏中扮演的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妒妇,陈芊蔚反成了无辜的弱者。
一时万般的心酸涌上心头,他的误解,对夜吟的疼惜,对兮哥哥的愧疚,对陈芊蔚的憎恶……通通扰成一团,阵阵在心中翻涌、哽咽,最后,只剩下委屈。
眼瞳中泪光迷漫开来,如隔了纱帘什么都看不清楚,我迅速背过脸去跪下,尽量抑着嗓音中的颤抖回道:“原来臣妾在皇上心中,是那样的人。臣妾不说贤德,礼义却是懂的,决不是容不得旁人的人。即是皇上说了,臣妾也不敢辩驳臣妾无毫失德之处,以后谨言慎行便是。”
泪水终忍不住一滴一滴掉下来,划过脸颊,却在心头留下冰凉的印记。他即然不懂我,那我的脆弱,又何必让他知道?
可是,我本以为,他何时何事都是明白我的,原来,是我错了……
荒乱中我听到他再问:“紫予,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你当真是不懂我的心意么?”
我已全无感觉,木然摇一摇头:“臣妾不知,何况知不知道也并无不同,臣妾不想知道。”
“你原是这样想的?好生贤德的皇后,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我愿不愿意?”萧惟渊冷冷讥讽道,淡漠得像是某种器物磕碰时发出的声音,或非无情,却是落落的失意与孤寂,只是当时我竟惘然不知。
一时负气,话已脱口而出:“那臣妾入宫时,皇上可问过臣妾愿不愿意?”话音不落,我便已后悔,只张着嘴再说不出话来,殿内一下寂静得可怕。
好久,终于听得“砰”的一声,是他拂袖而去,起身力道极大,带着身旁踏花小几不稳,一盏凉透的残茶尽数扣在我的碎紫锻儒裙上,浸入里衣,冰凉湿腻如被水藻所纠缠覆没。
我忽的想起小时随着母亲出游,一不小心滑入河中,那水底的藻便是这样密密的缠着,缠得我透不过气,仿佛是地狱深处的恶鬼,伸着它们血肉模糊的臂,拼命的要把我拉入鲜血淋漓的深渊。
年幼的我拼命挣扎、拼命撕扯那些滑腻坚韧的恶梦,却换来失望,深入骨髓的失望,终于,只剩下绝望。至今我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心中承不住满满的绝望,如同要被涨裂、撕碎,那样的痛,就像现在……
“娘娘,你怎么了?”
我偱声抬头,原是进来伺候的初如,才想起仍是跪在地上,双腿早已麻木得没有知觉,只能由着她扶我起来坐下。
他,终是不会回来,我自嘲的笑一笑,挥挥手道:“你先出去吧,我想独自呆会。”
萧惟渊这一去,便有几日没来,我日日守在甘露殿,时常想起那时的话来,多有悔恨不及。
萧惟渊待我,一直都是极好的,从不见他生那样大气,可见是怒极。我不该要把夜吟硬推给他,又一气之下说出那样绝情的话,而不顾辜负了他平素对我的一片心思,可是,陈芊蔚步步紧逼,我又抓不住她的把柄,究竟要怎么办?
一时思绪纠缠,却总放不下面子去两仪殿向他赔罪,这事便一日一日的拖着。
直至一日夜里,时近入更,我打发了殿中的宫人,正欲卸妆安寝,忽然见着王将宝从外飞奔进来,也不顾行礼,远远便嚷道:“娘娘,不好了,皇上方才咳嗽,咳出许多血来。”
“什么?”我一惊,手上玉梳不稳,直直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那日和小鹿讨论,认为完美男主有两个特点,一是姓萧,二是吐血,这会,某渊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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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争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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