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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

  •   白羽将蓝色跑车平稳地停在大观园门口。
      她轻咬着下唇,眼睛盯了前车窗半晌,终于还是决定说出口,“清云,对不起。”
      斫长的身体悠闲地靠着皮椅背,清隽的眉微挑,“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口气一如既往的平和,丝毫不含责备的意味。
      她稍侧了侧身,眼睛直视着他,表情有些怔忡,嘴上却直截了当地问,“清云,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进海汐?”
      望着她微颦的眉峰,他轻笑一声,神情疏朗,“你想说的话自然会说,不想说的话就算把枪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不会说。”
      她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这个男人对她的了解比她想象中还要深。因为知道她有难言之隐,所以对此事只字不提。
      “况且,水野西子不是已经进娇韵了吗?你和她的作品各有各的支持者,各有各的市场,即使这次获得菲菲奖的仍是你,但娇韵也不至于被海汐击得溃不成军吧,所以你不用自责。”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嗯。”她这才心安地点点头,“西子的确是个很不错的调香师,她在法国拥有一大群FANS呢。”
      末了,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怪我?”
      他微笑着摇头,柔和的阳光衬得他俊朗的脸庞愈发温柔,“我永远都不会怪你。”
      一汩温热的涓涓细流缓缓地流淌进她心里,她忽然热泪盈眶。
      “清云……”她有些哽咽,欲说还休。
      “真是个傻丫头。”他露出宠溺的微笑,清瘦的手抚上她头顶的碎发,轻轻揉了两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亲和气息总是令她感到莫名的安心。在他面前,她不用强迫自己披上盔甲,或戴上面具,而是像初生婴儿一样,毫无顾忌地宣泄自己的喜怒哀乐。
      泪花在眼睛里闪动,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她注视着他的眸子,出了神。
      他有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如同秋季静谧的湖泊,不声不响地收容堤岸上的万事万物,让它们变得单纯而透明。宁静的湖面偶尔也会泛起一丝涟漪,却是无比温柔的。
      她不期然地想起另外一双眸子。六年前,那双眸子几乎和眼前这双一模一样,明净如湖水,但现在却深邃如海。平静的海平面下激流暗涌,一个又一个巨大而幽深的漩涡隐匿在其中。
      究竟是什么让那双眼睛有如此大的改变?
      其实他们两人长得并不很像,却因为有一双相似的眼睛,使得他们的气质异常接近。
      过去她不止一次透过眼前这双眼睛去寻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去幻想另外一个世界。虽然那个人与她相隔千山万水,虽然那个遥远的世界里没有她,但只要看到这一双眼睛,她就会自欺欺人地以为那个人就在身边,而她就在那个世界里。
      现在,他真的来到了她身边,但她再也找不到他,也走不进他的世界。

      西门清云温情脉脉地凝视着她,阳光般的笑容逐渐从唇边褪去,清澈的眸光中浮动着点点哀伤。
      自从六年前在塞纳河畔与她相遇,她就驻扎进了他的心房,但他从不曾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在她无助哭泣的时候默默靠近,借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无情,因为他那一颗残破不堪,随时都可能停止跳动的心脏,他的爱就被宣判了死刑。
      心脏什么时候会停止跳动他不知道,这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他只知道只要它还跳动着,他就会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
      这个念头执着了六年,这种行动也执着了六年。
      他原有足够的把握将这份无望的爱深深地压在心底,最后带着它一起入坟墓,但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此时此刻,她离他这样近,她轻浅的呼吸和清甜的气息萦绕着他,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发端。
      人的理智与情感本就是一对矛盾的事物,只有在特定的时期并且特定的场合它们才能达到相对的平衡,但是当这种特定的场合和时期不存在时,它们中势必有一个会占据上风。
      而在这一秒,他的情感就如山洪暴发一般,铺天盖地汹涌而至,彻底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的手不再听从他的使唤,而是按着自己的意愿,顺着她柔顺的发丝滑到她脸颊上,他的目光灼热而激烈,嗓音急切而渴盼,“羽,我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给你带来幸福。”
      心头剧烈一震,她的思绪立刻跳回到现实中,却又瞬间被抽空。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双手按上她的肩膀,他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和挫败感,“羽,我六年前就爱上了你了,当你第一次在我怀里哭泣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尽管他一直守口如瓶,却还是企盼她对自己的爱有所感应,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惊慌失措,仿佛他是一个外星人,说了她听不懂或是不想听懂的话。
      白羽已经震惊得失去了语言,目光颤动着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了前方的建筑物上。
      大观园的大门典雅清丽,两只巨大的石狮神采奕奕地立在大门两侧,极显富贵门第气派。
      定睛一看,才赫然发现石狮子鼓得大大的眼睛正瞪着自己,暗含着一种警告的意味。
      它们要警告她什么?她一时也猜不透。
      只因为那一种熟悉的感觉,白羽在无意中已将西门清云视为了自己最亲密的人,他对于她来说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不是恋人,却胜似恋人。她一直以为他们都能够抛开男女之情,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却没想到有一天他竟会带给自己如此大的震撼。

      六年前的某一天,她孤身一人飘荡在巴黎,像游魂似的,漫无目的地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塞纳河畔。当时正值烈日炎炎的七月,正好赶上巴黎的海滩节,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都聚集在河畔的人造沙滩上沐浴阳光,享受清凉。
      她没有闲情逸致与他们同乐,只是在河畔旖旎的风光里穿行。
      忽然间,一个白衣男人的背影跃入她眼帘,她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他和一个女孩站在树阴下,远离人海,金色的阳光从茂密的枝叶缝隙间筛落,洒在他清爽墨黑的短发上,星星点点,细细碎碎。
      白色长衫的下摆在微风中轻轻飘起。
      同样瘦削修长的身形,相似的白色长衫,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抓住了,不受控制地朝他走过去,步履虚浮,身体飘悠悠的。
      她悄悄地站在他的身后,没有惊扰他,只是在后面静静地观察。
      一座高高的画架伫立在他身前,上面架着一副还未完成的图画。画中是一个时尚的巴黎女郎——浅黄色的长卷发,婀娜多姿的身段,光鲜亮丽的外衣。最传神的五官部分他还没有为她画上,但她直觉她是一个高贵而美丽的女人。
      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执着笔,举在半空中,似乎在沉思。女孩站在一旁专注地替他调配色彩。
      她明知道他不是华译彬,却还是舍不得离开,似乎是因为没看见他的模样而心有不甘。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执着于去看一个陌生人的面孔,但某种强烈的意念在不断地拉扯她的神经,让她欲罢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女孩发现了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她。
      那是他的妹妹西门清雪,当时她只有十五岁,还是一个甜美可爱的邻家女孩。
      大概在异国他乡遇见与自己血脉相同的人是一件值得兴奋和激动的事,西门清雪对她特别热情,还主动邀请她于她一起欣赏她哥哥作画。
      当时的西门清云并没有立即回过头来看她,好像她的存在与他并无关系,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画板。
      而她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荒谬,居然盯着一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的背影发了那么久的呆。
      当她完全清醒过来时,只觉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于是出言婉拒,准备告辞。
      但却他霍然转过身来,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
      她的目光不偏不倚地与他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犹如遭受到电击一般,周身的血液以她所不能承受的速度奔涌回心脏,然后再极缓慢,极缓慢地流向四肢百骸,她几乎快不能呼吸。
      就在那极短暂的一刹那,她看清楚了他的样子,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紧接着,她做了一件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事。
      她茫然失措地哭起来。
      先是站立着掩面哭,而后干脆蹲在地上哭,将脸深埋于两膝间。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泛着微微热度的手有力地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然后,她被揽入了一个怀抱中。不是很温暖,却有着她熟悉的气息,令她倍感安慰与舒适。
      她靠在他怀里,头伏在他肩膀上,撕心裂肺地哭着,决堤的泪水湿透了他肩上的衣襟,但他任由她哭,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从那以后,她就结识了西门清云,但知道他是娇韵集团董事长西门楚的儿子却是在三年之后。
      他虽然是西门楚唯一的儿子,却不是娇韵集团的继承人。
      他患有家族遗传的心脏病,身体不堪重负,稍一劳累心脏病便会发作,严重的话还会引起并发症,甚至突发性死亡。
      医生说心脏移植手术是唯一的救治办法,但心脏捐赠者却一直没有出现。

      白羽所了解的西门清云是一个安于平淡的人,他对商海的沉沉浮浮似乎并不感兴趣。
      他没有太多的爱好,也许是受身体的限制,唯一钟爱的事便是画画,尤其擅长画人物画。无论是冶艳妖媚的吉普赛女郎,还是高雅端庄的巴黎贵妇,他都能将其渲染得淋漓尽致。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总是能以他的特殊视角极其准确地把握住一个人的灵魂所在,因此,他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跃然于纸,栩栩如生。
      今天他们之所以会来大观园,完全是因为西门清云心血来潮,欲改变以往的作画风格,尝试一下描绘中国的古典女性,首选便是金陵十二钗。
      白羽刚听闻他的想法时不禁大跌眼镜。他自幼就在法国生活,接受的是法国教育,耳濡目染的是新潮和前卫的事物,这样一个人,如何能抓住那些古典美女的神韵所在?又如何能将她们刻画得惟妙惟肖?她甚至怀疑他有没有读过《红楼梦》。但见他热情高涨,自信满满,又实在不忍心泼他冷水。

      “你……和华译彬……曾经相爱过,对不对?”他突然轻晃了晃她单薄的肩膀,颤声追问道,“六年前……你哭得那么伤心……是因为他,对不对?”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激动,“还有三年前,你大病一场……也是因为他,对不对?”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他脸上,错愕的神情在他质疑的目光下逐渐恢复平静。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原来自己以为能够瞒天过海的事在他眼里都是透明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反问道,眼神不再闪烁不定。
      抓住她肩膀的手渐渐松开,缓缓收了回来,在身体两侧微微收紧,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三年前,她在持续不退的高烧中昏迷不醒,神志不清,模糊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他隐约听见她在叫“彬”,但当时他并不知道她口中的“彬”就是华译彬。
      直到今天,他亲眼见到走进大厦门内的华译彬回头看她,虽然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但他看她的眼神就是那么清晰地落入了他眼中。
      那种眼神,冷漠中暗藏热情,激动,期待,还混合着失落,忧伤,痛苦等多种情绪,虽然复杂,却深刻得一目了然,以至于他这个局外人都被深深地触动了,心立刻就纠结起来。
      如果对一个人不是如此在乎,怎么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

      他明明知道她心里面的那个人不是他,但当他见到她因为自己的表白而局促不安,神思恍惚的时候,还是迫不及待地想从她口中证实一切。
      但当真相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时,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洒脱。
      破碎的心直直地坠入冰窖,寒冷到麻木,连平时常有痛感都消失了。

      他不理会她的问话,继续追问,“你……加入海汐也是因为他,对吗?”
      “不是!”迎上他失落而沉痛的目光,她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因为他!我不会再为他做任何事!”
      “那你为什么要进海汐?”他紧盯着她的眼睛。
      为了不使他误会自己,她几乎要将真实的原因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垂下眼睫,低声说道,“等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接着,她把脸抬得高高的,眼睛里绽放出一种绝不容别人怀疑的湛然光芒,“清云,我进海汐与华译彬无关,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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