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失忆症》冷若泉

9、第09章

　　第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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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很干净，大部分的东西也摆得还算整齐……墙边的开放式置物柜有几格很突兀地空着，就像刚刚才被人偷偷拿走什么，带着不可告人的诡秘。其中一格里摆了一支ＭＰ３，冉泽之顺手试试，还有一些电力。他按下播放键，插着的耳机里传来节奏强劲的电音舞曲，吵得他立时皱起了眉头。

　　冉泽之关闭那支随身听，脸上的神情更加阴郁。

　　蒋轩、席浩文……甚至包括罗莉都有所隐瞒，冉泽之这么判断，而且他觉得这个判断不会错。

　　罗莉对他的态度有着试图隐藏但显而易见的轻蔑，还带着点生疏。如果蒋轩说的是事实，他真的经常回事务所帮忙，罗莉就不会对他那么陌生……冉泽之可以肯定他跟罗莉根本就不熟，他们之间的关系仅仅维系在蒋轩身上，一个是蒋轩的助手、一个是蒋轩的室友。

　　但有这种室友吗？两人一起开公司还可以想像，两人合伙买房子是什么逻辑？

　　席浩文与蒋轩的态度就一致得多了。他们都毫不吝惜地给予他善意……或许那善意背后藏着更为复杂的情感，但冉泽之现在不愿意去想。他逃避自己脑中的猜测与感动，不愿意去想。他被这些谜团困扰得整日焦躁不安，几乎神经衰弱，哪有心思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的处境很尴尬、很可笑，很像第八流的电视剧。

　　失忆症……

　　多么荒谬而不可信的狗血桥段？而最不可信的一点就是他自己的感觉。

　　在医院时，冉泽之的护工会打开病房里的电视机，让他看点新闻。对那个表情严峻的中年女主播的脸，冉泽之感到十分熟悉，或许他受伤前曾见过这个女主播一千次……但蒋轩的脸却没能给他这种熟悉感。

　　他‘觉得’自己车祸之前根本就不认识蒋轩。

　　冉泽之很确定自己的烟瘾不大，也很确定他不喜欢舞曲。他们之间这种强烈的认知落差，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他失忆之前一直刻意在室友面前伪装自己喜欢电音舞曲？还每天抽掉两包烟？

　　不可思议。

　　冉泽之独自走到阳台上，眺望着公寓旁边的绿水溪，点了一根烟。

　　一天抽五根烟，他就觉得差不多了，对他来说刚刚好，但五支跟两包相差了整八倍。冉泽之望着自己拿烟的手指，觉得手上的日本烟不太符合他脑中薄弱的印象……他抽的烟好像更细长一点，烟雾虽大，但弥漫着一股焦香。那是什么烟？

　　冉泽之焦躁地按着额头，他实在想不起来。

　　他没办法百分之百地确定自己失忆之前喜不喜欢电音舞曲、每天抽多少烟，但他可以确定他是个经常看网路小说的人。网路小说那些一成不变的套路，现在都回到他的脑袋里……

　　对，他仿佛小说中被‘天命’挑选的主角们似的，莫名其妙被偷偷改造了些什么，再被扔到一个一无所知的环境里，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可疑，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能够信任的。那些小说主角们所经历的那些茫然失措、警惕敏感的惶惑，都印证到现在冉泽之的情绪上。

　　他确实是失忆了，但这不代表他必须接受虚构或别人的记忆。蒋轩与席浩文说得活灵活现的那个喜欢舞曲、每天抽两包七星淡烟的人可能确实存在，但不是他……谁都没资格把‘别人’的记忆硬塞给他。

　　虽然不可能，但冉泽之蓦地熄了烟，转身拐着回到那间所谓‘冉泽之的房间’里去。

　　◇

　　冉泽之没想到有这么多……

　　在发现随身听的那格置物柜里，冉泽之另外找到了一个小铁盒跟一台很不错的数位相机。盒子里有两张记忆卡，相机里也有一张。他打开了相机电源，仔细浏览相机记忆卡里的每一张照片。

　　确实是他，几千张乱七八糟的照片里，多数都有冉泽之这张引人犯罪的脸出现。他随机挑了几张仔细检查，也找不出任何ＰＳ过的痕迹。这么多张，不可能全是伪造的……

　　冉泽之更没想到的是……原来自己跟蒋轩那么亲近。

　　他停止了自己按键的手指，一张他自己跟蒋轩的合照便被固定在相机的取景窗里。照片里的蒋轩双手抱胸，脸上淡淡的笑容显得既笃定又潇洒，颇有些不可一世的味道；而那个陌生的自己，一只手伸得长长的拿着相机，另一只手勾住了蒋轩的脖子，脸几乎要贴到蒋轩的脸颊上。

　　这种异样的亲昵……冉泽之几乎要嫉妒起照片里那个眉眼动人的年轻男人了。

　　他脸上一热，连忙抬头，视线从相机的取景窗里移到了挂在他面前的穿衣镜上，镜中的年轻男人两颊泛红，眼里透着奇异的光彩。

　　冉泽之又想起另一个网路小说里经常出现的术语，魂穿。会不会是他失忆了的灵魂，穿越到这个叫做冉泽之的男人身体上，顶替了冉泽之的人生？

　　不可能。

　　这个叫做冉泽之的男人确实就是他自己。他举起左手，按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出神。这张脸确实是他从小到大看熟了的面孔，每一个细节都无比熟悉……虽然失去了所有具体的记忆，但他确实记得镜子里的脸。

　　怎么会呢？他对自己的脸孔有这么深的印象，却觉得蒋轩的容貌那么陌生……

　　他茫然地抿住嘴唇，低头注视着手上的相机，按动了向下的箭头。

　　蒋轩与冉泽之、蒋轩、蒋轩与席浩文、冉泽之、蒋轩、蒋轩与冉泽之、冉泽之、冉泽之、蒋轩跟席浩文、蒋轩与冉泽之……相片虽多，人物却很单纯。

　　“我的生活那么贫瘠吗？”冉泽之低声调侃自己，笑了起来，“拍来拍去就这三个人。”

　　“还需要谁？告诉我，我去想办法。”

　　冉泽之愕然回头，尴尬地把相机藏到身后去，“蒋、蒋轩。”

　　“……你的表情好像偷翻别人东西被抓到了似的。”

　　“我、我确实觉得我在……偷翻人家的东西。”冉泽之的神情很抑郁，“做为‘冉泽之’的人生对我来说完全没有真实感。”

　　蒋轩拄着柺杖走进房里，“对自己的房间感到很陌生吗？浩文也不敢确定你的记忆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冉泽之尴尬地笑，“这个房间有着生活的气息，却……却像是别人的房间。”

　　“是我忽略了。”蒋轩立刻提出建议，“怎么样？泽之，能重新适应吗？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布置这个房间？依你的想法来改造？”

　　“我、我……”

　　“还是你想搬家？我们再去找房子……”注意到冉泽之尴尬的神情，蒋轩一下子住了口，“我不催你下决定，泽之，你慢慢考虑，有想法就跟我说。”

　　冉泽之突然笑起来，“你好像机器猫。”

　　……那个蓝殷殷、圆滚滚又没有耳朵的机器猫吗？蒋轩脸上写着这些疑问，“哪里像了？”

　　“有求必应的蒋轩。”

　　◇

　　由于没有准备，他们两人彼此搀扶着，经过小公园跟那座小桥，慢慢走到巷口商业大楼的餐厅去吃晚餐，用一种散步也似的悠闲步伐。

　　“这里好漂亮。”

　　“是吗？”蒋轩勉强微笑，神情有些怪异。冉泽之默默猜测他‘失忆’前是不是曾说过这条巷子冷清乏味之类的话。以居住环境来说，绿水巷确实是清幽安静的好地方，那个喜欢电音舞曲的冉泽之多半不会喜欢这种气氛。

　　晚餐一切都好。冉泽之没有提出要饮酒，蒋轩对此还有些诧异。他们两人身上都有伤，蒋轩也只要了两杯佐餐用的红酒，跟他们的盐灸小排与酱煎牛肩很搭配。

　　“手还发麻吗？”蒋轩的脸上写着担心的神情。冉泽之的肩胛骨旁穿了一个很深的洞，连带他的右手也使不出力气，时时发麻。

　　“不。”冉泽之先回了一个字，再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止痛药挺有效的，今天一天都没觉得伤口疼痛。”

　　“那就好。”蒋轩微笑，眼睛里的笑意不太真实，“……你吃东西的动作变得秀气了。”

　　冉泽之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约而同地回避了这个问题，没有深究下去。

　　蒋轩也没有追问，“今天总算可以不用睡在医院里了。那场车祸，我们都捡回了一条命……为了重获新生的第七天，”他举起自己的杯子向冉泽之示意，“希望今后一切顺利。”

　　冉泽之也举起杯子相迎，“但愿如此。”

　　◇

　　车祸后的第七天晚上，冉泽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回家了。

　　晚餐后，两人一起到超市逛了一圈，蒋轩买了一种可以自动降温的抛弃式冰枕给他，别的什么也没有买。经过小公园与小桥回家的路上，冉泽之望着他们两人在街灯下蹒跚的背影，心里头一直有着很诡异的感觉。

　　一起去超市购物，再并肩走回家……亲密而一起生活的室友。

　　以前他也跟蒋轩这么亲密吗？

　　蒋轩手上有购物袋跟柺杖，到家时，空着双手的冉泽之很自然地取出了他那份钥匙开了门。

　　“到家了……”蒋轩轻笑，“我们的家。”

　　冉泽之忍不住害臊起来，躲着蒋轩逃进了他的房间，心脏怦怦乱跳。他勉强镇定下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绿水溪发怔。

　　白天看起来在透明中隐隐映着溪石苔绿色泽的小溪，夜里看起来却这么黝黑诡谲。

　　冉泽之出了一会神，拉上了窗帘。

　　窗帘依旧不断地啪啪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