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失忆症》冷若泉

8、第08章

　　第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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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出院了……”脱离了轮椅的蒋轩正拄着他的拐杖靠着门，笑着看冉泽之梳头，“会不会觉得紧张？”

　　“当然紧张。”冉泽之简短地说，神色不安，看起来也很不高兴，“我什么都不知道，连出了院要去哪都不知道。”

　　蒋轩慢慢地走过去，替右手不方便的冉泽之把睡扁了的头发梳顺。

　　“出院当然是回家。你不知道也不要紧，可以慢慢问。”

　　“我问过了。”冉泽之思考了好一会，很严肃地慢慢开口，“浩文说……他要跟你商量一下。我不明白，把我的事情告诉我，这为什么需要商量？但我想他有难言之隐，我没有追问。”

　　蒋轩有些头疼。席浩文性格太直，不会转弯，而他们约好了要先套招，好把谎话说圆，但两人都一直没能碰面长谈……性情老实的席浩文干脆什么也不肯说。

　　“生气了？”

　　冉泽之低着头想了一会，“没有。”

　　蒋轩其实很诧异……冉泽之出院之前那些话令他震惊了。

　　冉泽之与蒋轩之间的关系一直很不平等。相识的最初，两人对彼此都一见钟情，冉泽之没花几天功夫就勾搭上蒋轩。而一开始，冉泽之只是很单纯地把蒋轩当作金主、蒋轩也把冉泽之视为玩物，到后来两人的价值观、日常相处等细节越来越不和拍，感情反而越来越深。到最后，冉泽之会害怕失去蒋轩而决心寻死，蒋轩也由衷愿意与冉泽之殉情。

　　感情都浓烈到这种程度了，那种不平等的关系仍在他们之间倾斜……

　　即使他们都不愿意，但蒋轩始终是主导者，冉泽之不过是依附着他生存的附属品。

　　冉泽之出院前的那句话，‘我不明白，把我的事情告诉我，这为什么需要商量？’

　　没有粗鄙低俗的詈骂、没有阴损挑衅的挖苦、没有尖酸刻薄的嘲讽……冉泽之用严肃的态度正面对他提出质疑，话里的势头不容许蒋轩再用他一贯的威严来压制。

　　但蒋轩只是诧异而已。冉泽之在失忆后能这么坚强，这让他很愉快。

　　◇

　　冉泽之的急性腰椎前屈并不轻，行动间得有人搀扶。蒋轩的情况比他好得多，他有一支不锈钢的助行柺杖，而且臂力不弱。靠着柺杖协助，他花了几分钟把冉泽之塞进出租车的后座里。

　　“你应该已经听说详情了。那场车祸是发生在滨湖快速道路的高架路段上，我们的车直接冲破了护栏，跌进湖里……车没被捞上来。其实我很少打车，一直习惯自己开车。”

　　“嗯。但浩文说开车的人是我。当时……”

　　“那是场意外。”蒋轩简单地下了结论，吩咐司机，“麻烦你了，师傅，青山街绿水巷。”

　　冉泽之犹豫了一会，“你家的地址？”

　　“我们的家。”

　　“……哦。”

　　冉泽之脸上尽是不安的神情，不只如此，蒋轩甚至从他脸上读到戒备的神色。

　　“泽之，听听你自己的事行吗？”

　　“那当然。”

　　蒋轩草率但直接地把冉泽之介绍给他自己，“冉泽之，出生于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十一日，今年是二十岁，Ａ型的天蝎座。住在青山街绿水巷的一套新房子里，喜欢打游戏、听流行音乐跟舞曲，烟瘾很大，抽七星淡烟。”

　　“舞曲？”冉泽之挑着眉，难以置信地笑起来，随口纠正了蒋轩的介绍，“我烟瘾不算大，住院六天，才抽了一包半。”他接着又问，“我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应该是‘不务正业，还被男人包养的失业修车技师’吧？

　　但蒋轩当然不会这么回答。

　　“以前是雪铁龙代理商合约修护厂的汽车技师，我记得是电工方面的。”蒋轩伸手指了指驾驶员身前的仪表板。冉泽之的眼睛瞪得老大，不过蒋轩没理会他，专心把谎话说完，“现在的话……严格说起来，你没有正式的工作，只是有时回事务所帮忙。”

　　“事务所？听起来很了不起。”

　　蒋轩把手放在自己膝旁冉泽之的膝盖上，“不是会计师、律师、设计师的事务所，我开……我们开设的是征信业务。”

　　“人事征信、信用调查那种？”冉泽之不动声色地把膝盖往外挪开，“是侦探社吧？”

　　跟以前比起来有了些进步……刚跟冉泽之相识的时候，他一口咬定蒋轩是专业抓奸的。蒋轩望着自己悬空的手笑了笑，有些落寞。

　　◇

　　从青山街转进绿水巷，会先经过一栋小巧的七层高商业大楼，“一楼是精品店跟洗衣店，地下室有超市，二楼是健身房，顶楼有一间小酒吧，中间有餐厅、牙科、书店跟发廊……”

　　冉泽之很诧异，“我们住在这里？”

　　“当然不是。”蒋轩笑起来，“做生意的大楼不是好住所，我只是跟你介绍一下。”

　　“很方便啊。”

　　这下子换蒋轩诧异了。冉泽之相当好动，不像蒋轩这么喜欢宅在家里。他没太深入想下去，车子驶过了一座安静的小公园，紧接着又开过跨越绿水溪的混凝土小桥，来到一组雅致的住宅公寓前。

　　“就是这里。”

　　两人慢慢下了车，蒋轩付了车资，向出租车司机道谢，回过头来，冉泽之还呆呆地站在住宅公寓大门口发呆。

　　“我对这里没有印象。”

　　“其实你想不起来也好。人的回忆有值得回想的，也有不如忘掉的……以后我专挑美好的告诉你就好……不好的回忆，我们把它忘了。”

　　冉泽之脸上有着笑意，眼神却很锐利，“这样不好。”他一口否定蒋轩的提议，“这样，不管你瞒着我什么，我都不能生你的气了。”

　　离开了这些日子以来比较熟悉的医院，踏上未知人生的冉泽之显得很警惕。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蒋轩望着白铁大门里映出来的冉泽之，“即使不记得了，我仍觉得你会喜欢我们这套房子的。”

　　冉泽之不置可否地笑笑，“我们住院了快一个礼拜，房东没说什么吧？”

　　“没有这个人。这房子不是租的，是买的。”

　　冉泽之露出了犹豫的表情，蒋轩想了想，开口又多撒了一句谎，“房产证上也有你的名字。”

　　◇

　　蒋轩提醒自己一定得记得，晚一点给罗莉拨个电话，让她先去帮他办这件事情，免得冉泽之哪天突然想看房产证……

　　罗莉不知道会说什么。

　　前几天，蒋轩吩咐罗莉将他自己帐户里的钱取一半出来，存入冉泽之的帐户里，‘对了，不要拿刚好一百万整数。罗莉，你打……七十万跟后面的零头。对，连零头一起打过去。’要罗莉务必做到自然而不着痕迹。

　　车祸之前，不管蒋轩给冉泽之的帐户里打多少钱，他眼睛眨都不眨就能全部花掉……在舞厅大肆请客，喝酒、买卷、买烟甚至买药，而冉泽之所请的那些陌生人，他根本不想也不屑深交，连电话都没有留下。

　　蒋轩觉得冉泽之是太寂寞了……他明明知道那些人不是什么好朋友，却依赖着他们的陪伴。

　　冉泽之的帐户里永远不超过一百块钱，蒋轩只好采取每日配给政策。冉泽之玩得再疯，天亮之前他一定会回家睡觉，而那具放纵的躯体上有着烟味、酒味或汗水，却从来没有别的男人的气味。每天早上，蒋轩都会亲手在冉泽之的皮夹里放好现金，免得他没有钱用。

　　就算不为别的理由，只为冉泽之这种近乎信仰而忠诚的守身，蒋轩也甘之如饴……

　　‘老板，你买得到一个依赖你一辈子的男人，但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好伴侣是买不到的。’

　　好心酸的一句话。

　　“蒋轩？”

　　“没什么，你先站着，我帮你换鞋。”

　　“欸？”

　　蒋轩让冉泽之站着，在他面前蹲跪下来，示意他弯起膝弯，替他把鞋子脱了，又轻轻替他换上了柔软的室内拖鞋。末了，自己也行动不便的蒋轩抬起头来，望着始终红着脸不发一语的冉泽之。

　　他们互望了将近一分钟，冉泽之才干涩地开口，“谢谢。”

　　“不要道谢。”

　　冉泽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他伸出了手。蒋轩放弃那根不锈钢助行柺杖，握紧了那只柔软有力的左手，慢慢站起身来。

　　相距很近，两人鼻尖之间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

　　蒋轩慢慢朝他伸出了手，却在最后一刻改变了原先渴望拥抱的动作，只在冉泽之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谢谢。”

　　“不要道谢。”冉泽之也回了一句。

　　蒋轩感到自己咽喉干涩，几乎说不出话，但他仍勉强着自己为冉泽之介绍着。这里是客厅、这里是餐厅、浴室在这里，浴室的话是在这里。小一点的那间卧室是冉泽之用的，蒋轩昨晚从医院溜回来打扫过，但瞒着冉泽之。大一点的卧室是蒋轩的，书房则是归蒋轩使用……

　　“厨房的后面就是后阳台，洗衣机、烘衣机也都在那里，泽之，要抽烟到阳台去抽，行吗？”

　　蒋轩脱口将以往那句熟悉的话说出来，突然一阵心酸。

　　“那当然……蒋轩？”

　　“你先休息一会，我回房间换个衣服……一身的药味。”

　　大概意识到蒋轩的神色不对，冉泽之语气很柔和地问，“你怎么了？”

　　蒋轩没有回答，站在原地怔了几秒，随后仓皇地拄着柺杖勉强加快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反手把门锁上了。他靠在门板上发怔，心里酸楚，口唇颤动，却发不出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