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失忆症》冷若泉

10、第10章

　　第10章

　　◇

　　待在那间陌生的房间里，也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冉泽之虽然有心翻找房间里的东西，好让他能更了解车祸前的冉泽之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逃避这个动作。他百无聊赖地踱到客厅，转头望去，书房的门洞开着，蒋轩拿着手机入神地倾听，偶尔答一、两句，视线停留在他手里传真机送出来的资料。

　　蒋轩像是意识到他的视线，抬头对他微笑了一下，“远距跟踪就可以了。只要拍到这两人接头的画面，广新就能针对商业泄密提告……不要跟太近，小心安全。”

　　是在忙公事吧？

　　冉泽之报以微笑，忍着腰疼艰难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打开了电视机，又按了静音键。国际原油价格上涨的新闻、又要降息……没什么有趣的新闻，他胡乱选着台，勉强看了一会，又将那台电视给关了，起身在客厅里踱步。

　　客厅的装饰柜里有几个古朴雅致的陶艺品，装在柜子里的装饰用投射灯却没打开，看起来既像是黑色，又像是黯淡的棕灰色。蒋轩没有提起过，但他相信这些陶艺品是属于蒋轩的收藏……车祸之前的冉泽之对这种东西应该没有兴趣。

　　冉泽之小心地取出一只造型稚拙的大钵，静静地看着陶器上流畅的线条。

　　站在装饰柜前，天花板的照明直接照在他脑袋上，在那只钵上投射出阴影。他双手捧着那只陶钵转身走了两步。那只钵在光线底下是一种很美丽的棕红色，给人温暖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原因，但冉泽之突然间就抬起头来……

　　他的正前方，一对怨毒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

　　◇

　　“你别动。”

　　冉泽之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啊！”正想转身去看，一阵剧痛就袭上了他还穿着软铁架的腰部。他跌坐到地上的时候一定牵动了腰上的伤。

　　“……所以才叫你别动。”蒋轩的语气有些无奈，“别动了。”说着就扔下了柺杖，弯下腰一把将他抱起来，很稳妥地把他抱到沙发上放好，让他半仰躺着。

　　“对不起，把你的钵打破了……”

　　蒋轩笑了一下，“又不是乞丐，我不靠钵吃饭的。”

　　这是哪门子的冷笑话？冉泽之皱着眉望向蒋轩，见他快步拄着柺杖走到餐桌前，拿起那个超市的购物袋，又快步走回来，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抛弃式冰枕。

　　“幸好买了……刚好派上用场。”

　　“蒋轩，你……”

　　“怎么？”蒋轩俐落地撕开包装，把那个会自动降温的小冰枕拿出来揉，说着又朝仰躺的冉泽之俯低了身子，伸手就要掀他衬衫。

　　“哎？别……”冉泽之反手抓住蒋轩的手腕，表情有些慌张。

　　蒋轩的神色一下子尴尬起来，“我只是……帮你冰敷。”

　　“别伸手，”冉泽之满脸通红，“我自己来。”他腰上的伤位置很低，要想靠冰敷止痛，这冰枕大概一半儿要贴在他屁股上。

　　“……你自己贴不到的。”

　　冉泽之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犹豫了一会，终于默默地放开了手。蒋轩轻轻推高冉泽之衣服里的软铁架，动作轻柔地把冰枕稳妥地贴好，为他轻轻地把软铁架放低，又替他把衬衫拉好，最后缩回了他的手。

　　手是缩回去了，但蒋轩整个人没有往后退，他仍近在冉泽之身前，弯腰俯身悬在他身上，保持着一伸手就可以把手伸进他后腰里的姿势。

　　两人的脸靠得那么近。

　　“蒋、蒋轩……”

　　“嗯？”

　　冉泽之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怔怔地望着自己身前的人，说不出话来。蒋轩也没有再追问，静静地伸出手，用指背抚过冉泽之的脸颊，始终注视着他的眼睛。

　　“泽之……”

　　他不记得一切的事，但他敢确定自己出生以来从来没见过这么温柔的眼神。

　　“蒋轩，”冉泽之忍耐了好几天的疑问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我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希望是什么关系，就可以是什么关系。”

　　“以前呢？发生那场车祸之前？”

　　蒋轩淡淡一笑，“我们是伴侣。”同性的伴侣。是的，在某些国家可以结婚的那种……

　　冉泽之松了一口大气，“……原来是伴侣。”难怪车祸前冉泽之会跟蒋轩一起买房子，而同居的两人却是分房睡的。他们是灵魂伴侣，Soulmate。

　　“你在高兴什么？”

　　“没有！”冉泽之矢口否认，两颊又胀红了。蒋轩是同性恋，那他呢？他吞吞吐吐了好半晌，才呐呐地开口，语气听起来十足关心，“你不疼吗，蒋轩？”

　　“你发现了？”

　　“你穿得是浅色的牛仔裤。”蒋轩刚刚俯身抱他起来的时候，一定把腿上的伤口崩开了。冉泽之小声探问，“都染血了，不先看看伤口？”

　　“不是很痛，不至于把皮肉撕裂……就是旧伤绽开而已。我给你上个皮肤构造的课，行吗？”

　　“表皮、真皮层那些？”

　　蒋轩的身子突兀地往后退了几吋，脸上闪过错愕的神情。

　　“……蒋轩？”

　　“没什么。”蒋轩很快地改变了话题，“刚刚怎么了？怎么把乞丐公的讨饭钵打破了？”

　　冉泽之转头朝刚刚惊吓到他的东西望过去，表情藏不住惊恐。

　　蒋轩起身走过去，把放在矮柜上的相框拿起来，“是我丑得把你吓到了？”

　　“不是。”冉泽之默默地转过头去。

　　照片上的冉泽之挽着照片上蒋轩的手臂，对着镜头做了一个凶恶的怪表情，挤眉弄眼，看起来很可爱，一点都不凶恶。

　　“泽之？”

　　“大概是没有拿稳。”

　　蒋轩没有揭破冉泽之的谎言，只是默默地拐着伤腿走回书房，把相框里的照片卸下来，从相册里另找了一张表情比较平和的合照放进去。

　　冉泽之慢慢挺起了身子，尽量不拉扯到他腰上的伤处，静静地跟进了书房。

　　“你家一定有急救箱。”

　　“……这是你家。”

　　他点点头，顺着蒋轩的意思改了口，“家里一定有急救箱。”

　　蒋轩把腿搁在凳子上仔细看了看，“没事，暂时先别去动它比较好，家里没有灭菌纱布。”

　　对了……冉泽之怔怔地想，席浩文曾说他跟蒋轩一直是同学，那蒋轩也是医科毕业的。

　　“没事就好。”

　　“这是天意，”蒋轩笑起来，“你明天要复诊，我刚好可以陪你回医院。对了，我换了照片，摆回原先的矮柜上，行吗？”

　　“你不、不用迁就我，我刚刚只是……”冉泽之说了半句，竟然接不下去。

　　“只是怎么样？”蒋轩的语气很温和，“……不喜欢那张照片？”

　　冉泽之犹豫了片刻，“脑部受伤，会引起幻觉吗？”

　　“你看见什么了？”

　　他正想开口，手机的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响的却是冉泽之的手机。

　　◇

　　‘终于从会议脱身了。泽之，我们会议完美结束，几间大医院都决定共进退，很有成效。’

　　“恭喜你，浩文。”

　　‘我把你的病历提到会议上发表了。以颞叶受损来说，我很满意这次新药的效果，副作用比以前轻得多了……啊，对不起，泽之。我又说了乏味的话题。’席浩文赶紧引开了话题，‘做为你的脑科主治医师，在你出院的时候竟然不在你身边，我好像太失职了。这样吧，为了庆祝你出院，明天复诊结束一起吃个饭吧？我会把你排在十一点半的。’

　　“吃饭吗？你等等。”冉泽之放下充着电的手机走回书房，“明天复诊完要赶回事务所吗？”

　　“我当然会送你回来。是浩文找你吃饭？”

　　“啊……嗯，是的。”蒋轩猜到也正常。除了席浩文以外，也没第三个人会打电话给他了。

　　“告诉浩文，就说我一定到。”蒋轩挑眉笑起来，“就算他反对我也会到。”

　　看着蒋轩的表情，冉泽之明白了一些谜团。他跟蒋轩的关系是伴侣，跟席浩文多半是被爱慕者与爱慕者吧？

　　他回到房间，拿起他的手机继续刚才的电话，把蒋轩的坏消息如实报告给席浩文听。

　　‘蒋轩这小子……’席浩文苦笑起来，‘好吧，我连他一起请……泽之？’他听见被压低的古怪吸气声从冉泽之那一头传过来，‘泽之？’

　　“没、没什么，我先挂电话了。”

　　冉泽之关闭了通话，放下手机，慢慢走向依旧不断地啪啪作响的窗帘，迟疑地伸出了左手。

　　他浑身冷汗。

　　指尖一接触到厚重布料柔软的触感，冉泽之立刻发力，抓住窗帘往左一拉。

　　空空如也的窗外，近处是潺潺流动的绿水溪、远处是夜色下的小公园、更远处是晚上十点半都已打烊休息、没有灯火的商业大楼。

　　一切正常得很，是他眼花了。

　　冉泽之踉踉跄跄地往后退，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坐倒在沙发上。

　　“泽之？”

　　他宛如见了救星，将视线投向站在他房门口的蒋轩。

　　“你怎么了？”蒋轩艰难地拄杖快步赶到他身边，环视四周，确定没有什么惹眼的东西，又看着脸色苍白的冉泽之，拿起手机拨了席浩文的电话，“泽之没事。嗯，我会照顾他。”他放下手机，在冉泽之身边坐了下来，什么也没说，伸手就搂住了他。

　　“蒋轩……”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你很害怕。”

　　冉泽之听见蒋轩这么说。

　　“别怕，我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