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佟妃传》独品清欢

34、一抹如雪隐珊瑚

　　第二日正午，慕儿来我宫中闲坐，一起吃了午膳，又聊了僖妃被削去协理六宫之权的事，一时不免想起在延禧宫久未出面的郑氏来。我取了一颗山楂蜜饯在口，问道：“你曾去看过郑氏么？”

　　慕儿正饮着枸杞红枣茶，闻言忙将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咽了，“看她做什么，万一又有个什么闪失，谁沾上谁倒霉。”

　　我净了手道：“话是如此。可不去皇上皇后面子上过不去，我们又与月贞交好，这样一来反叫旁人落下话柄，说我们是不讲道理的小人。”

　　慕儿以手擎颌，露出一段雪白腕子道：“姐姐的意思……”

　　我微微一笑，“正巧今日你来了，和我一同去吧。”

　　慕儿一笑，“依姐姐，若我一个人是断断不敢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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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慕儿同坐了一顶帷轿往承春殿去，彼时正是午后时分，加之天气寒冷，嫔妃宫女们都在睡午觉，使得延禧宫更显宁静安好。

　　一进仪门便听得承春殿里说笑声不断，我缓步而入，道：“我来迟了，这里好生热闹呢。”早有知趣的宫女挑起了帘子让我进去，只觉得殿中的暖气“轰”一声涌上脸来，热热的舒服。众人听到我的声音顿时静了下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顺嫔、瑞贵人与储秀宫的玉贵人在，正围着火炉嗑了黑瓜子吃着说话。

　　郑氏见是我来了有些吃惊，脸上挤出一缕不自然的笑容忙要起身，我一把按住道：“如今身子刚好，还要什么虚礼，快歇着要紧。”

　　郑氏这才娇怯怯躺下，唤了斯音道：“去把我收着的那些‘恩施玉露’拿来，容嫔娘娘想必喜欢。”

　　瑞贵人笑看我一眼，向郑答应道：“郑妹妹怎么这样小气，有好东西也不早些拿出来，难不成只等着容嫔娘娘来么？”

　　郑氏轻巧一笑，“容嫔娘娘是稀客，何况素日所用都是最好的，怎能到了我这里只用些不入流的呢。”

　　郑氏歪在连云锦红萼梅花枕上，一头乌黑如云的青丝并未绾成发髻，闲散散垂在枕边，因是卧床，只穿了一件月白碎花小袄，最上头的纽扣松着，隐约露出颈上一只珊瑚珠链，更显得肤白如雪，朱唇润红。

　　我亲昵地拉过她的手，笑道：“这时候才来，郑姐姐可别怪罪我的礼数不周。从前有些误会，可大家终归是姐妹，今后莫要再生嫌隙。”

　　郑氏笑道：“娘娘来看我是我的福气，何来怪罪。娘娘说的便如我所想的，是一样的心思。”

　　慕儿在一旁道：“郑姐姐这里可真是暖和，只坐这一时背后竟有些生汗了。”

　　瑞贵人笑道：“慕答应不知道，郑妹妹如今身体虚弱，皇后娘娘担心妹妹受了凉，特命内务府拨了上好的银碳，是嫔妃的一倍份例呢。”

　　玉贵人坐在酸梨枝鸾纹玫瑰椅中，笑吟吟道：“我那儿一直用黑炭呢。到底是郑妹妹，不像我，是个没人疼的。”

　　众人脸上便有些不好看，瑞贵人讪讪笑了一声，“到底是皇后娘娘心疼郑妹妹。皇后娘娘的心思多半便是皇上的心思了。”

　　郑氏眉心微微一蹙，旋即一笑如常。我接过斯音递来的“恩施玉露”，盏中茶色苍翠如玉，映得那釉下淡青卷水纹茶碗春意盎然。我轻啜一口，不禁赞叹，“好香的茶，比雨前春茶还要好。”

　　郑答应忙道：“那茶原是皇上赏的，娘娘若觉得好，我便全送给娘娘，还请娘娘笑纳。”

　　“我来看你，岂有再拿你东西的道理？”我唤来咏苹，“把东西拿上来。”

　　咏苹端在手上一一列开，喜鹊绕梅黄铜镀金手炉一个，嵌珠珊瑚滚玉簪一对，最后是一个紫檀浮雕莲纹木盒，里头满满装着血燕。

　　我盈盈道：“我记得姐姐的那只手炉有些旧了，正可换了这个，捧在手上再暖和不过。珊瑚玉簪艳艳生辉，姐姐肤色胜雪，戴上它自然更添光彩。那血燕是暹罗国进贡之物，是珍贵的上品，滋阴补虚最好，让下人们每日炖了饮用，姐姐身体定会胜过从前，容颜更娇。”

　　郑氏忙推辞道：“如何敢受娘娘这样的重礼。别的还好，只是这血燕珍贵千金难得，我那儿小厨房只有个粗使的嬷嬷和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这么好的东西她们怕是连见也没见过，可不是白白浪费了好东西。”

　　我握一握她的手，“无妨，只让咏苹每日来炖了便是。”

　　郑氏受宠若惊道：“这如何使得？既要了娘娘的东西，怎好再劳烦娘娘身边的人！”

　　我笑得亲昵，“不过是举手之劳，姐姐答应就是。若再推辞，便是不想领我的这番心意了。”郑氏再难推辞，我问道：“为姐姐请脉的太医可在？”

　　斯音闻言引了一位半老太医过来，道：“回禀容嫔娘娘，沈太医在。”

　　我向郑氏道：“姐姐如今身体刚好，万事都该格外小心。”目光一转，唤道：“这几样东西，沈太医仔细一一察看，不要有什么纰漏。”

　　郑氏忙道：“娘娘送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无需麻烦。”

　　我道：“身体是大，今日莫说是我送姐姐东西，便是任何人送的，都要一一验过才好。”

　　郑氏睫毛一闪，温和笑道：“娘娘这样说怕是多心了。”

　　我笑道：“姐姐好性情，不知道‘人心叵测’之说。万一有哪个小人要做手脚，也不至于有下手之机。”我特意咬重了声音，“姐姐失子便是前车之鉴，不得不防啊。”

　　郑氏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唇角含了温弱的笑意，“娘娘所言甚是。谢娘娘提点。”

　　沈太医仔细看了许久，方回道：“回娘娘的话，这三样东西里并无半点于身体有损的东西。”

　　我微笑，“如此，姐姐与我皆能安心了。”又问及郑氏身体将养如何，沈太医答道：“小主身体调养甚佳，只看她好气色便可知一二了。”

　　我点头，环顾四周。洋铜暗纹大鼎中散出袅袅上升的轻烟，幽幽不绝如缕。那香气似草药夹杂着淡淡梅花香，清醇且怡神悦心。

　　我轻轻一嗅，不觉问道：“姐姐用的是什么香？姐姐身子稍霁可要小心些才是。”

　　郑氏向后靠了靠，娇娇答道：“这香叫避寒香，是用十几位中草药加上去年冬日初雪时采的腊梅花瓣调的。一来有驱寒的功效，二来清新屋中的气味。”

　　我柔和笑道：“听闻这避寒香是西汉时宫中御制，如今已经失传，没想到姐姐竟研得这古方。姐姐不但曲艺精湛，还是个制香高手呢。”

　　郑氏忙道：“我哪有这个本事，是皇后娘娘。”

　　我不禁讶异，“皇后娘娘不是最不喜欢胭脂香粉之类么？”

　　顺嫔笑着缓缓道：“妹妹有所不知。皇后娘娘素不爱焚香，却是极擅于制香。”

　　“原来如此。”我笑道：“郑姐姐这里又香又暖合，真是让人舍不得离开了。”

　　瑞贵人道：“今年冬天可是比往年冷了不少，雪倒是迟迟不来，真是怪事。”

　　玉贵人睨了她一眼，掩笑道：“姐姐这样着急，不是眼巴巴等着堆雪球呢吧？”

　　瑞贵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嗔道：“你这蹄子，编排起我来了！我倒是你随便解闷儿的？”

　　玉贵人起身福了福，笑着赔礼道：“玩笑话，姐姐莫生气。”

　　瑞贵人轻“哼”一声，含笑不语。玉贵人又道：“容嫔娘娘说的是，郑妹妹这里真是舒服。一会儿我便差人去请旨，准我在这儿和郑妹妹同住，再不回我那冰窟窿了。”

　　众人闻言不禁笑了起来，瑞贵人道：“你想得倒好，也看皇上依不依你。”

　　众人笑过，这才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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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景阳宫已是太阳西沉。咏苹过来斟了茶水道：“小主想什么呢？”

　　适才在承春殿故意与郑氏亲昵接触之际，我暗自把了她的脉象，不浮不沉从容有力，倒让我有了三分疑心。淡淡道：“承春殿闲逸融融，郑氏娇柔怜怜，真是‘袅娜美人羞，岁月无忧愁。’”

　　咏苹笑着，徐徐道：“奴婢瞧着，郑答应不仅气色极佳，还多了一分丰腴呢。”

　　我轻巧一笑，“你可瞧见她胸前的一串子珊瑚了？失子不足两月，她倒有心打扮。未见她有半点失子之痛，谈笑风生，未免好的太快了些。”

　　咏苹微笑道：“一个人戏演的久了，一旦达成目的，恐怕也懒得继续演下去了。”

　　“卸去了伪装才容易露出马脚。”我低声嘱咐道：“你往后每日去延禧宫要见机行事，仔细留心那里的动静。”

　　咏苹道：“是，小主放心。”

　　我想一想，又道：“每日炖好的燕窝务必让太医当面验过，别让人借机耍了什么花样。”

　　正说着，却是碧晴轻声进来。见我在，她稍有吃惊之色。我笑问道：“让你去内务府取些胭脂，怎么这些时候才回来？”

　　碧晴有些支吾道：“今日不巧，向内务府要东西的有好多人，故此等了一会儿。”说罢忙问道：“小主晚上想吃什么粥？燕麦粥、杏仁粥、还是山药黑米粥？”

　　我微笑道：“山药黑米粥吧。”

　　碧晴点头应了，匆匆转身离开。这本是红秀的事，今日她倒勤快。

　　我只一笑不以为意，随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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