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佟妃传》独品清欢

35、良策

　　转眼几日到了腊月初八，近午时候御膳房送来了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是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黍米、紫米、薏仁米、菱角米煮的，外加桃仁、杏仁、瓜子仁、花生仁、榛仁、松子、莲子和栗子八样。

　　又备了灌肠、烩羊肉、火碟铁脚小雀加鸡子、清蒸牛乳白、酒糟蚶、糟蟹、醋溜鲤鱼。这些皆是到了十二月才有的东西，再过些日子便是元旦，宫中上下渐渐多了些热闹欢愉。

　　数着日子，离月贞三月之期已不足一月，查出证据迫在眉睫。依旨派下的彻查依旧毫无进展，而玄烨的忙碌尤胜从前，除了西南的战事他再无暇顾及其他。想想与他也足有半月未见了，三藩之事已令他疲倦，即便我有心欲说关于月贞的事，也是没有机会。

　　心情不好，连着饮食也清减了不少，只是恹恹地没有胃口，吃了两口粥便让人撤下了。那些诗书看了几眼就觉得腻烦无比，随手搁了就去伏到榻上躺着。

　　不知不觉睡了一会儿，醒来依旧慵懒地倚在床上。正百无聊赖，只见碧晴笑嘻嘻凑过来，徐徐说道：“小主心情不好，不妨去外面走走吧。今天暖和，阳光也好。”

　　我懒声道：“不想去。”

　　碧晴婉声道：“玉梨园路近，又少有人在，小主觉得去那儿可好？”

　　我不以为然，“梨花春日才开，现在哪有什么好景致。”

　　碧晴隐隐面露无奈踌躇，旋即盈盈道：“那奴婢陪着小主去看看纯禧公主吧，公主受着惊吓到现在还不肯说话呢。”

　　我奇怪地瞧她一眼，漫声道：“你糊涂了？通嫔怨恨我已久，前些时碍着情面已过去看过两次。我与她如今势同水火，她的地方多去无益。”

　　碧晴忙道：“奴婢糊涂。”

　　我道：“你且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碧晴颇感失落，求道：“小主就出去走走嘛，总比闷在屋子里强。”

　　她如此劝说反倒令我生疑，起身才要问她，却见小魏子小跑着进来，急着施礼道：“奴才给容嫔娘娘请安。”

　　小魏子是总管李德全身边的人，他这般急匆匆赶来，或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和颜悦色道：“有什么事？”

　　小魏子起身答道：“皇上在乾清宫正发脾气呢，把奴才们全给轰了出来。师傅让奴才赶来请娘娘过去。”

　　我心中遽然一紧，压低声音问：“究竟出了什么事让皇上龙颜大怒？”

　　小魏子恭敬地低着头，口中极轻声道：“似乎是为了索大人的一道奏章。”

　　我又问：“你可知道奏章上说什么了？”

　　小魏子规矩道：“奴才不清楚。只是刚刚索大人求见皇上，说是有什么平息叛乱的良策。谁知才进去了一会儿皇上便龙颜大怒，连同索大人也一齐轰出来了。奴才瞧着索大人慌张出来时茶叶末子挂了满脸，连朝服也湿了。”

　　我微微蹙眉，索额图乃索尼第三子，赫舍里皇后的叔父，世袭一等公，现任领侍卫内大臣。他深受玄烨信任，而偏偏在三藩叛乱上他却是主和一派之首。只是他身为有功之臣，又和先皇后有一层关系，即便有什么言语不当，玄烨大可把奏章退回去，另做他论便可。何况玄烨从来不是一个性子暴躁的人。

　　细想之下已觉不妥，急匆匆便乘了辇轿望乾清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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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才下辇轿，却在殿外见到通嫔一张落寞脸色，见了我双眸幽幽一晃，不动声色间收了前一刻尚在脸上的落寞，似笑非笑道：“容嫔妹妹来了。是有事见皇上么？”

　　我淡淡“哦”一声，微笑道：“通嫔姐姐在此也是要见皇上吗？”

　　通嫔一哂，笑道：“不是不是。我这刚刚出来正要回去呢。妹妹既然有事就快进去吧。”

　　我轻轻点头一笑，轻缓的脚步却未停下，裙裾轻移，一直向乾清宫走，只留下通嫔得意目光于身边掠过。

　　我暗自好笑，她真是一丝一毫的机会也不肯放过。明知玄烨动怒，我这番进去若是不慎惹怒龙颜，正好称了她的意。她这样百般算计，看来我与她之间的怨恨是不能解了。

　　才转过仪门，已见李德全一路小跑着趋前，亲自扶了我的手上阶道：“娘娘您可来了！皇上动怒，求娘娘好歹去劝一劝吧。”我见他神色忧虑，大不似往常。暗暗想李德全服侍玄烨多年，见惯宫中各种大小场面，也颇有镇定之风，叫他这样惊惶的，必然是出了大事。

　　我心中并无把握，轻声道：“皇上动怒，先去请了皇后娘娘和僖妃娘娘过来解劝才好。”

　　李德全微有难色，随即道：“娘娘说的是。只是这宫里除了您怕是再没有人能劝得了皇上。”

　　脸上微微一红，玄烨待我虽好，却终难比那有肌肤之亲的恩爱夫妻。我左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宠妃，连李德全也是错会了玄烨的心思。

　　正想着，殿内忽然传来“轰啷”一声玉器落地碎裂的声音，渐渐是碎片滚落的淅沥声。良久，殿中只是无声而可怖的寂静。

　　我与李德全面面相觑，自己心中也是大为疑惑，不知玄烨为何事震怒至此。李德全尽是焦急神色，小声道：“里头是谁也进不得，现在只怕惟有娘娘还能进去劝上几句。”

　　我点头，伸手推开阴郁沉重的朱紫殿门。侧殿深远而辽阔，寂静之中惟见光影的离合辗转在平金砖地上落下深深浅浅的蒙昧。

　　案几上的天青釉六角玲珑薰炉里焚着他素性常用的兰陵香，袅袅缕缕淡薄如雾的轻烟缓缓散入殿阁深处，益发的沉静凝香。他坐在蟠龙雕花大椅上，双手捂在头上，遮去了容颜。

　　我悄步走近，一时间不敢贸然出声，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低身拾起落在地上的一本奏章，耳边却传来玄烨一声怒斥：“叫你们统统出去，还敢进来！”

　　我不由得一颤，险些将折子复丢在地上。玄烨这才将头抬起来，与我四目相对。半月未见他清瘦不少，见到我的一瞬他紧皱的眉头极力舒展开，他的声音有愤怒后的疲倦，“你怎么来了？”

　　我轻声道：“是。”伸手把奏折放在他的面前，款款温言道：“奏折虽小，却关乎社稷，还是不要放在地上的好。”

　　玄烨反把折子推给我，“你也看看。”他恨声未止：“这就是他索额图的平叛良策！”

　　我依言，伸手取过奏章，一看之下不由得也大惊失色。

　　原来这一道奏章，并非是索额图依据战局调度将帅的运筹谋略，而是奏请降旨招安，对吴三桂复职进爵，而将朝中主张撤藩的明珠等人问斩。

　　我合上奏章，不觉变色，道：“降旨招安……索大人愿意亲带明珠等人的首级前去云南，说服吴三桂来降。”

　　“他不如把朕的脑袋送给吴三桂！”玄烨一掌重重击在案上，“朕宁肯像明皇朱由检那样吊死在煤山上，也不作偏安之君！”

　　我忙道：“皇上息怒。索额图和明珠政见不同，但是他的平叛之策也是为了大清着想，是公心不是私心。”

　　他颇震惊，翻手出来用力我握着我手臂道：“你也这样说？”

　　我摇头，“索额图是主和，其人却不失忠心。他辅佐皇上立功无数，皇上比我更清楚。”

　　玄烨缓缓松开我的手，只是一言不发。炉中袅袅轻烟自他面上拂过，那种怒气便似凝在了眉心，如一点乌云，凝固不散。

　　我想了想，道：“当初撤藩时是皇上力排众议，一语定乾坤。其实多数大臣并不赞同，只是惧于皇威才不敢多言。而今三藩皆反，叛军势如破竹，大臣们不免有了主战和主和之分，彼此争吵不能相容。”

　　玄烨叹道：“这不怪他们，是朕没有听老祖宗的话。若等上三五年，吴三桂再老一些，朝中文武大臣思想再统一一些，朝廷的准备再充足一些再撤藩……是朕操之过急。”他眸中精光一闪，额上的青筋累累暴动，“朕知道他与明珠一向不和，但国难当头，他还搞党争！利用平叛，翦除异己！”

　　我静静听着，玄烨又道：“朕最担心的就是内部生乱，现在看起来果不其然。大明朝是怎么亡的啊？就是上下离心，大搞党争。这才过了多少年，如今便以索额图为首，你说他该当何罪？”

　　我道：“皇上已经斥责了他，他必定有所反悟。索额图乃有功之臣，眼下非常时期，断不能失了人心。何况看在先皇后的情分上，还是饶了他这次。”

　　玄烨闻言，神色缓和了不少，道：“一而再再而三，越发纵容了他。”

　　我道：“既要他有所收敛，不妨罚俸一月以作惩戒，再命他亲书吴三桂三番叛主之始末，以及耿精忠尚可喜等人不念皇恩，不忠不义反叛朝廷之檄文，颁布天下。一来以此禁住朝廷上主和一党之口，二来更能让天下百姓认清吴三桂等人是何等乌合之众，自然士气鼓舞，民心所向。”

　　话音甫落，玄烨脸上已露喜色，道：“便宜了索额图。亏你想得出这样的主意。”

　　我笑吟吟接口道：“诚如皇上所说，眼下最不能的就是内部生乱。而怎样把主战和主和两派的人团结在一起，摒弃前嫌，相互信任，是重中之重。索额图索大人忠心睿智，运筹帷幄，不如就将此事交给他办，想必不出一月便会奏效。若今后还有人敢借平叛之机暗搞党争为一己私欲，那时索大人也难逃办事不利之罪。”

　　玄烨笑道：“如此甚好。明珠外号‘万花筒’，没想到后宫中还藏着你这个女诸葛。”

　　我一笑，“我不懂朝政，也只能配这些小事。”又想一想微笑道：“只是皇上可别说是我出的法子，索大人知道了可是要恼了我。”

　　玄烨道：“他可不会恼，怕是会送礼相谢呢。”

　　话音未落，已闻得有内监在外询问：“皇上，僖妃娘娘来了，还特意带了当归老鸭汤，正在殿外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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