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佟妃传》独品清欢

36、心

　　我微笑欠身，“既然僖妃娘娘来了，我便退下了。”

　　尚未来得及转身，玄烨已伸手拉住我，“不必。”说罢扬声道：“朕累了，让她回去罢。把带来的东西收下。”

　　我不禁手上挣了挣，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尴尬和黯然，很快只是如常，一笑松开我的手。我亦有些尴尬，只好转身自银盘中取了两朵新鲜的薄荷叶和杭白菊放入青玉茶盏中，用滚水冲开泡着，又兑入化了蜂蜜的凉水，放在他面前，婉道：“皇上饮些茶吧，可以怡神静气解疲乏的。”

　　他慢慢喝了口茶，似想起什么，说道：“过几日去南苑围猎，我已下旨命人准备。难得出宫散散心，你与我一同去。”

　　我略有犹豫，试探道：“皇后娘娘和其他嫔妃也一同去么？”

　　他道：“皇后素有心痛的病，不宜出宫。其他人皆留在宫中，只有僖妃和你与我同去。”

　　听得“僖妃”二字，心里骤然抗拒，只是脸上不带声色，淡淡笑道：“皇上既然如此看重僖妃娘娘，刚刚为何反而不见？”说着嘴角扬起一个明媚的弧度，接着道：“难不成是因为我在这儿，皇上担心僖妃娘娘见了会不高兴么？”

　　玄烨道：“果然聪明，便是这个缘故。”

　　本是说笑的话，没想到他这样爽快回答，我心下一沉，道：“原来如此。”

　　玄烨好奇地看着我，笑道：“你是在吃醋吗？”

　　我两颊立即泛起红晕，忙道：“吃醋？我当然不会吃醋了。您有那么多妃子，若是真吃起醋来可不要被酸死？何况我们早有君子之约，我这个宠妃不过是个虚名。您放心，我是不会摆错自己的位置的。”

　　玄烨清然一笑，随手弹一弹衣袖道：“君子之约？——啊，你不提我都快忘了。”他抬头向我，半开玩笑道：“今后你还要时常提醒我，不然我真的忘记怎么办？”

　　我不以为然，“亲口说过的话怎么会不记得？又来唬我！”

　　玄烨起身渐渐收了笑容，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一字一句道：“如果是我不想呢？”

　　我惊异，紧张地避开他的目光，只觉脸上愈发滚烫。心里再徘徊一想，不由得目光看向他，笑吟吟道：“又捉弄我！哈，这招数可不管用了。我呢，再不像从前那么笨了，休想骗我！”

　　他笑道：“我看你没什么长进嘛，还是一样笨！”

　　我又羞又气，只在嘴角挤出一朵笑容，款款施礼道：“罢了罢了，碍着您和僖妃娘娘见面是我不好，皇上恕罪。自知自明我还是有的，南苑围猎您只带着僖妃娘娘去就是了。”

　　玄烨眉心动了动，“朕不许。”

　　我道：“我不是笨得碍眼么，还是不去的好。”

　　玄烨握住我的手臂，温言道：“我什么时候说你碍眼了？”顿一顿，声音慢慢沉下去，“我知道僖妃与你不睦，可我不得不这么做。她的兄长作战西南手握重兵，我不能不顾忌。”

　　殿外呜咽的风声有些悲凉之意，他的声音有些断续，“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纵容僖妃么？”

　　我摇摇头，玄烨苦笑：“我并非真心爱她。”

　　我心下一惊，虽然玄烨对僖妃的感情我已经隐隐猜到，可是他陡然这样亲口告知我，我还是吃惊不小。他依旧说下去，“当初皇后和僖妃是被鳌拜送进宫的，那时鳌拜擅权自重、日益骄横，我早决意铲除，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只能假意欣然接受。后来鳌拜被擒，终于除去了心头大患，可我知道朝廷上依旧尚存鳌拜遏必隆的人，为了安抚人心，我还是立了晏凝为皇后，封羡洛为僖妃。如今三藩作乱，朝廷正值用人之际，阿灵阿和尹德又被委以重任。晏凝已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为了权衡大局，我必需给予僖妃异于旁人的尊宠。”

　　他也有这样多的无奈和隐忍。身为后宫女子，成日封闭于这四方红墙，对于朝政，我晓得的并不多，更不能多有干涉。即便对于这段历史心中有所了解，知晓一些人物结果，我也不想冒险去探听涉及。向来我与玄烨的接触，只在后宫那些云淡风轻的闲暇时光里，只关乎风花雪月。

　　这样骤然知晓了，心下有些许的唏嘘和了然。这个宫廷里，他有他的无奈，我也有我无奈。帝王将相、后妃嫔御，又有哪一个不是活在自己的无奈里，各有掣肘。

　　我轻声道：“为长远计，只能忍耐。”

　　“为了大清，我必须忍耐。”他淡漠一哂：“我此时倒想起了汉光武帝，他不得已为了朝局稳定立他不喜爱的郭氏为后，却让心爱的阴丽华屈身服侍郭后。他的无奈亦如朕，不得不去宠幸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我道：“为朝廷谋万世之全难免要忍一时之痛。光武帝后来还不是废了郭后，立阴丽华为后，终于得偿所愿。”

　　他将我的手臂握得更紧，有些生硬的疼，“僖妃嚣张凌人，她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你在我的身边，时时刻刻能见到你，我才放心。”

　　心底一暖，他待我真的是很好，可又不禁感到隐隐不安，因为他对我的好似乎超过了其他人。我目光有些躲闪，道：“皇上，您告诉我的太多了。”

　　他清淡一笑，“和你在一起，我不用时时刻刻想着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无需掩饰自己。对你，什么话都是可以说的。”

　　我摇头：“我何德何能，这样的话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他言辞恳切道：“你无需多想，只做你自己就好。”

　　我不禁微笑，“谢皇上。”转念又想到南苑围猎的事，因着月贞我本不该去，可仔细一想，这却是难得和玄烨接触的好机会，若他的心情大好，或许向他求情结果会有所转机。只是偏偏要和僖妃同处实在危险，万一暗地里她又耍什么花样害我，我也是有口莫辩。

　　思虑这其中利害，旋即一笑道：“皇上知道僖妃娘娘有些不喜欢我，想来与我一起免不了尴尬。既如此，皇上不妨也让静嫔姐姐与我们同去，我也好有个说话的人。”

　　玄烨点头，“好。静嫔温柔谦和，必然与你相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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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向晚，连最后一抹斜阳也已被月色替代，风静静的，带了腊梅花沁凉清雅的芬芳，徐徐吹在我鬓边。

　　如玄烨所说，那么僖妃再不是什么可怕的角色，迟早有凋零的一日，只是现在不得已还要忌惮她三分。至于静嫔，我还是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绝不是僖妃的人，这是我最安心的。月贞的事她多有照顾，想来她对我和月贞的态度比起僖妃还是要亲近多的。

　　慕儿虽然和我最亲，但以她的身份地位实在难以在其中平衡周旋，我又有心不让她牵连其中，放眼整个后宫，也只有静嫔最妥当。

　　心里盘算着，碧晴扶着我却不急着回宫，说笑间有意往玉梨园去。我早已对她生疑，只是脸上不动声色，无视般只由着她。

　　待到一处小园，我拾衣而入，已经听得碧晴清脆的一声“王爷”。

　　我的目光所及之处，是着一身月白长衣的他，负手立在松柏两侧回廊间，闻声向我看来的目光中是从未见过的平静，更像是波涛汹涌下表面却波澜不惊。

　　碧晴悄声离开移到远处，良久，他只是仔细上下打量着我，双目灼灼似要把我看融化一般。我终于忍不住开口，“王爷找我？”

　　他的语气从容，“是。是我吩咐碧晴的。”

　　我心中一动，却淡淡道：“什么事？”

　　他清笑，“没什么大事，不过想和容嫔聊聊从前往事。”

　　我一怔，按捺着胸中诧异，微笑道：“我已说过，从前的事亦如岁月流逝，我不想再提了。”

　　他冷然一笑，目光寒锋如剑，慢慢走向我，“是么？是真的不想提——还是——不记得了？”

　　他的话刻意重重咬在“不记得”三个字上，我吃惊，心内紧张不已，极力答道：“有些事总也不想便是会忘的。”

　　他涩涩一笑，眉宇间似乎凝了无限苦楚，半晌，凄然道：“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心中不由得一沉，却只能无言以对。他的神情益发憔悴，“为什么？”

　　我拧一拧眉毛，轻声答道：“我是皇上的妃子，你是王爷，注定要有个了断……”

　　还未说完，他猛地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口中有难忍的急切，“究竟是了断还是害怕面对我！”

　　我强迫自己用平静的口气回答：“我没有。”我用力挣了挣，他却是不肯放手，“那你不肯侍寝是为了什么？！”

　　我内心怔忡不已，仿佛有浪潮一重又一重地冲刷上来。他迫牢我的眼眸，叫我无处可躲。

　　这样盯着我，我几乎连心跳都偷偷的漏了一拍，竟不能回避，只是静静的回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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