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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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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草虫堂里的鬼哭狼嚎响彻云霄。
江童颜把被子一掀,披了件长褂下床。
守夜的丫鬟听见响动连忙点了灯询问,江童颜知道是月半作祟,让新来的丫鬟不要大惊小怪,自己提了一盏小灯笼出去。
只要夜间有生人进了书肆,月半就会出去作鬼叫,天晓得这只整天只晓得吃的畜生哪来的这份敏锐。江童颜闻声急步走去,想把月半捉回来睡觉。
江童颜飞走迅捷,片刻间遇到了外出归来的苏怀墨和虞洁琼,只见他俩领着一位客人,那人听闻这怪声竟然无动于衷。江童颜向他们匆匆点了点头,一步也不停地继续找月半。
虞洁琼向那人絮絮说着:“白公子养了一只小狗,毛茸茸的,聪明可爱,只要夜里书肆进了生人,就要呜呜咽咽地叫个不住,阿姐不用烦心,一会儿江姑娘捉住了它就好了。”
阿姐?江童颜听见了回头一看,嗯,背影苗条高挑,但确实是个女子的身形,虞美人的姐姐,大概也是个美人吧。
江童颜听见月半的叫声已近,又突然止住了,多半是白怀蒲先找到了它。她自负轻功不弱,却让住得更远的白怀蒲先找到了月半,心中不悦,不想让白怀蒲看到自己输给了他,于是一言不发悄悄转身打道回府。
哪知白怀蒲对书肆的阡陌纵横了然于胸,一来抄了小道,二来省去了照顾灯笼的累赘,所以虽然住得比江童颜远,仍然先找到了月半。他本来就有心要与江童颜“偶遇”,所以找到了月半后特别留心周围响动,江童颜走到附近,虽没有出声,他也察觉。但江童颜突然愈行愈远却是出他意料之外。
白怀蒲只以为江童颜是要刻意避开自己,一时间又是神伤又是心慌。细细思索自己哪里得罪了江童颜。
白怀蒲哪里是容得下心事的人,想不通就要去问个明白,抱起月半奔到草虫堂,熟门熟路地翻墙而入,刚好看见江童颜的卧房窗户里烛火熄灭,想来江童颜是刚回来不久。白怀蒲伏到靠近床那边,轻轻叩了两下窗户,月半轻声“呜呜”两下。
江童颜没料到白怀蒲会半夜来扰,自从知道白怀蒲欲娶自己后,江童颜时而不由自主地想起男女之防,特别是她没来由地赌气羞恼之时。
白怀蒲却不知她自以为输了武功而心下气恼,一心要她跟自己说话。他轻声道:“童颜?月半在我这呢,你怎么不找它了?它今天可是睡在草虫堂的啊。”
一片沉默。
白怀蒲暗自焦急,只听门响,走出来一个小丫鬟,她低眉顺眼向白怀蒲行了一礼道:“小姐令婢子来接月半。”
白怀蒲说:“要她自己来接,我要问她几句话。”
那小丫鬟说:“小姐吩咐,小姐说白公子再胡闹,就要婢子去告诉绿依姐姐,让绿衣姐姐去请顾大侠了。”绿依是江童颜多年侍女,已颇有身份,平日里伺候江童颜诸事,但晚上是有自己卧房的。
白怀蒲半天讨了个没趣,再不想跟那丫鬟说一个字,抱着月半恹恹去了。
闹了半夜,睡意全无,白怀蒲摸到酒窖,抱了一小坛子酒出来。书肆里随处可见卧地的巨石供人闲坐,白怀蒲却想登高一览月色,于是攀上一株参天榕树,坐在粗大的树枝上,倚着树干,望了望天际。
月半已经咬开了坛封,白怀蒲对它道:“我就偷了那么一坛,你可不能多喝。这酒贵得很,师兄该心疼了。”
说曹操曹操到,白怀蒲一个低头,竟看见苏怀墨悄无声息站在树底下。
苏怀墨本就是来陪他喝酒的,但看他忙用袖子盖住酒坛,东张西望佯装没看见自己,真是不大发一通脾气都对不起他那漏洞百出的拙劣演技。
“臭小子,又偷我的酒!”苏怀墨气急败坏。
白怀蒲默默捧出月半:“是它干的。”
苏怀墨仰头望着,只见月半被携着。。。腋下?整个小身子被悬在空中,爪子随风一荡又一荡,圆圆的黑眼珠闪烁着被卖的绝望。
苏怀墨忽然想起一事,道:“刚才送姜小姐回月然轩的时候,小叶急着告了你一状。”
白怀蒲奇到:“江小姐?童颜么?”
苏怀墨说:“是姜瑟瑟小姐,虞美人的姐姐。”
白怀蒲问:“虞美人的姐姐来我们书肆了吗?他姐姐怎么和童颜一个姓?”
苏怀墨气道:“就是刚才虞美人要给你引见的那位姑娘,你急匆匆地去找月半,我们跟你说话你也不理。哼,表妹也跟你一样性子,她马不停蹄地跑,只冲我们点了个头,聊胜于无而已。姜小姐天仙似的人物也就你们敢这样冒犯。”
白怀蒲听苏怀墨的话掐头去尾,只听到中间他数落自己时说江童颜和自己“一样性子”的那句,乐得合不拢嘴。
苏怀墨深深叹一口气,道:“你下来吧,咱兄弟两个一起醉一回。”
白怀蒲飘下树来,奇道:“这一小坛子酒也就够我醉一回,师兄你要喝的话,恐怕要人抬个缸来吧。”
苏怀墨点头看着远方:“这个我自然知道。”
白怀蒲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茫茫夜色中,三盏正指挥着四个脚夫抬着一口大缸往这边来慢慢行来。
次日清晨,书肆门口贴了一张闭门贴,关门谢客一天。
书肆得雇的佣人突然得了工钱,被遣散出去,得了苏掌柜的令,说日落前再回书肆。于是书肆里一干人访友的访友,探亲的探亲,赶集的赶集,全部出去了。一时间书肆里只留下三盏四酒等几个家丁,静谧如夜。
绿依得知此事,活蹦乱跳地去求江童颜也带她出去玩。江童颜不愿出门,说还想去远道轩看小说。绿依恳求,江童颜就准她自己带两个小丫鬟出去,可是绿依从小跟着江童颜,从没分开过一日,哪里肯撇下她自己去玩。绿依知道江童颜吃软不吃硬,只要软言相求,肯定能答应,于是整个早上粘在她身上撒娇软磨,终于得逞。
江童颜出门前派人去告诉了苏怀墨,至于白怀蒲,嗯,没事还是少招惹他比较好。
岂知麻烦总是不找自来,白怀蒲此时已在草虫堂的秋千上躺着了,月半趴在他胸口,时不时用爪子揉一揉湿湿的鼻子,一张嘴,就是一口酒气。
江童颜皱着眉头看着这一人一狗,皆是宿醉未醒的样子。白怀蒲微睁眼睛,竟然十分清醒地坐起来,面若冠玉,一身象牙白的秋衣是新换的,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连月半也被洗白白,但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他俩一身的酒气。
白怀蒲神采奕奕:“童颜你早啊。我在师兄那里听说你要出门去,师兄让我来陪你呢。”
江童颜问:“你——们?喝了酒?”说着不可思议地拎起月半左嗅嗅右嗅嗅。月半你忘了你是一只狗吗?你怎么可以喝酒?还是寸滴寸金的梨花白?
白怀蒲点头:“我特意回去梳洗了一番,怎么还是有酒味吗?”
江童颜怒道:“你们喝酒为什么不叫上我?”
白怀蒲歉然:“我。。。我以为你昨天生我气了。”
江童颜愕然,想起自己的确生他气来着,怎么突然就忘了,只好严肃抵赖:“没有啊,没有。我就是挺困的,所以叫人打发你回去了。”
白怀蒲雀跃不已,拉起她道:“既然如此,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江童颜犹豫不动,绿依听见白怀蒲说有好地方可以去,玩性大发,忙小声劝道:“小姐不是才答应我的嘛,咱们从来没出门玩过呢,白公子能领我们出去散散心多好。您看,顾大侠也来了呢,您可别拂了大伙的好意啊。”
绿依竟然帮白怀蒲说话,真是前所未有罕事一桩,连顾平川也不禁侧目,只得道:“听绿依姑娘说小姐要外出,在下特来护送。”
江童颜只得点头。
绿依原本以为自己跟江童颜出去只能在附近随意逛逛,这下有了白怀蒲尽地主之谊,忙问是何去处,行程多远,要备齐一应事物云云。白怀蒲只说不需她们费半点事,跟着他走就行了。
江童颜不喜欢坐软轿,况且四人都不是体弱之人,商量着走一会儿就到了。绿依一路上看见路边小摊和小商铺都没心思去逛,一心要快点去白怀蒲说的那“好地方”。
果然一会儿就到了地方,顾平川一看面前这巍峨精致大楼,脸一沉,立即斥责白怀蒲:“郡主小姐千金之躯,怎能踏足这等污秽之地!姓白的你安的什么心!”
绿依年纪小,不懂什么是花街柳巷,只觉得这楼张灯结彩的热闹好看,一点也不像顾平川说得“污秽”。江童颜博览群——小人书,见识倒有点,小声告诉绿依这是青楼,是风尘女子卖身卖艺的地方。绿依还是似懂非懂。
白怀蒲没想到顾平川正派到了迂腐的地步,无论如何解释,他就是不让江童颜进去。二人从相谈不欢到剑拔弩张只用了半盏茶功夫。眼看又要动武了。
“二位爷——”一声娇呼,声音如出谷黄莺,清脆婉转,妩媚撩人,连江童颜听了都骨头一酥。那声音继续道:“既然来了,何不进来我青楼见识见识。”
顾平川正要反驳,她又说:“既然全须全尾儿地把人带进来了,须得有本事全须全尾儿地带回去才是,要进了我青楼,两个姑娘有什么闪失可怎么是好,白公子,你且放了他们去吧。”
顾平川正想说“我才不受你激将”,但是又不屑与风尘女子说话,他顾平川从十六岁起驰骋江湖二十余年,还没怕过什么。只是把一个黄花闺女带进这种地方,实在不妥。
沉吟间,江童颜忽然站出来,朗声道:“我自己来这里寻乐子,本来便打算进去,用不着你出言相激。一会儿要惹得我不乐意了,还要麻烦顾大侠帮我砸了这青楼。走罢。”
说完率先大步走了进去。绿依一直紧跟在后。白怀蒲拍手叫好。
顾平川胸中快意顿生:不愧师出名门,真是个好姑娘。
这青楼外观与普通酒楼客栈无异,能长存此处并且客源不减有两大原因:第一,青楼里的姑娘各个颇有姿色才艺双全;第二,当地就只有这一家青楼。这家青楼名字就叫“青楼”,老板连名字也懒得取,可见其姿态多高。
白怀蒲将众人直接领进定好的包厢,厢内已有三人等着了,正是苏怀墨、虞洁琼和昨天尚未谋面的姜瑟瑟。
只见席上一位二十余岁的素衣女子端然坐着,细长眼睛悬胆鼻,嘴唇刀片一般薄,乌木一样的头发挽在脑后,不见一丝零乱。江童颜心里暗叹:“好漂亮的大姐姐”。
不过同样是白衣,和温凉的白怀蒲比起来,她的气质太寒,像冰一样,不容温度存在。这个冰雕也似的人突然慢慢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进来的带刀男子。
顾平川看到姜瑟瑟也是一怔,两人相顾不言。
明眼人都瞧出,这种看法不是故知相遇就是一见钟情,显然这两位是从前认识的。
苏怀墨看出这两人有些故事不愿说话,所以当下不道破,一一相互引见,招呼众人坐下,还特意安排顾平川坐在姜瑟瑟旁边。由于这两人都是不苟言笑的,所以在场没有人愿意开他们的玩笑,除了白怀蒲。
苏怀墨道:“姜姑娘和虞世兄这几日要动身去邻国,请众人一聚,也是送行之意。”
白怀蒲小声告诉江童颜虞:洁琼身上有一种慢毒,不知是什么时候中的,十岁才被发现,这毒虽不厉害,但甚是难解。索性虞家是医学世家,已研制出了一单药方,每七天用一次可以抵御此毒。只是要彻底根解了这慢毒,须得每六个时辰用一次药,连用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只要断了一次就前功尽弃,也就是要备齐九十六份药。只是这药方里有两味药十分难得,绝非有钱可以买到的,这些年来,姜瑟瑟在外到处奔波为虞洁琼寻药,保证了他每七天用一次的药后,只凑了二十份的剂量。这次打听到消息说邻国有一位老医生有这两味药,不过他向来看病施药,所以姜瑟瑟特地来接虞洁琼前往邻国一试,只怕那老医生能治好也未可知。
江童颜看向姜瑟瑟,心想:这个女子为了找两味药奔走数年,耗了她许多大好青春,这也无怨无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