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草蛇伏线千里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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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季结束两天后，塔蒂雅娜的眼睛还是肿的。那天晚上她情绪太低落了，在特别为安德烈举办的晚宴上也只能强颜欢笑。
她不止为安德烈而难过，也为逝去的少女时光，为远在天国的父母。不知为何在她心里，安德烈代表了整个童年时代。仿佛只要他还在舞台上，她就还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在圣彼得堡的漫漫长夜里幻想着床边海报里的那人。
可是安德烈退役了，她与童年的最后一道联系也彻底断裂。曾经她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和爸爸一起看安德烈演出的录像或现场，后来爸爸去世，她远走异乡，如今连安德烈也退出舞台。那条从瓦岗诺娃回家的林荫小径，傍晚时分窗口飘出来的香味，数着日历期待安德烈来圣彼得堡演出的日子……
少女时代一点点从她手中抽离，而直到这一刻她才彻底清晰地意识到，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天晚上，纵使疲惫不堪，安德烈和塔蒂雅娜还是在儿童房里坐到很晚。她看着两个孩子，靠进安德烈怀里：“不要离开我。答应我，没有生老病死，我们永远在一起。”
安德烈看着她在月光下哀美的眼睛，心里疼惜与爱意泛滥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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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8 月，凯文正式结束与ABT长达27年的合约，安德烈接替他成为下一任艺术总监。同时离开的还有安德烈的导师，他从两年前就想告老还乡，勉强撑到最心爱的弟子离开舞台。
那一整个夏天塔蒂雅娜感觉自己都在不停地告别，告别，和一个又一个深爱的人。因此等到夏歇期结束，芭蕾世界重新运转起来的时候，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熟悉的流程中。
10月中旬，塔蒂雅娜走进早功教室时，意料之中地在角落里看到一个避之唯恐不及的强壮身影。尼古拉·塞涅格斯拉夫坐在墙边换鞋，凯瑟琳陪在他身边。看到塔蒂雅娜进来，艾伦和斯维塔与她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目光。
尼古拉依然是ABT的客座首席，这是在凯文时期就签下的三年合约。虽然安德烈和尼古拉的关系恶化在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他们两人也没有终止合约，尼古拉来纽约就是为三天后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排练。
中心部分训练的时候分组进行，大家三三两两靠着把杆等待。凯瑟琳走到塔蒂雅娜身边：“今天怎么样？”
她美丽的脸上有掩也掩不住的容光焕发，这是属于爱情的特有滤镜。可是她的笑容小心翼翼到近乎讨好，塔蒂雅娜能看出她无言却清晰的歉意——因为她的爱，她的朋友们都要忍受尼古拉的存在。
塔蒂雅娜默默叹口气。
两个月前，拉特曼斯基刚刚心灰意冷地从莫斯科大剧院辞职走人。用心灰意冷这个词都是客气的，他在与尼古拉的斗争中一败涂地。演员们不服从管理，行政部门各为其主几乎瘫痪，赞助商纷纷撤资。而他辞职后的一星期内，莫斯科大剧院就把他任期中引进的两部原创舞剧从保留剧目中移除了。
塔蒂雅娜还清晰地记得，拉特曼斯基在纽约时间深夜给安德烈打电话，他的声音有多痛苦。
“他们删除了那两部舞剧，他们不要我的舞剧了！”他几乎是凄厉地嘶吼，听上去喝醉了“他们不让我当总监，不让我留在莫斯科，我都不在意。可是为什么要删除那两部舞剧呢……那是我唯一的心血，多绚烂精巧的编舞，我几年里唯一自豪的东西，全都看不到了！”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塔蒂雅娜还觉得心口抽痛。她对凯瑟琳笑一下，余光触到尼古拉看着她们俩的眼神，鄙夷地扭头：“还不错。我看你今天的排练从10点一口气连到3点半，真辛苦。”
她不会迁怒凯瑟琳，但也仅此而已。对尼古拉，她再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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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艺术总监安德烈年轻得过分了，又是在ABT直接晋升的。原本同级的资深首席们，白发苍苍的指导大师们，还有人数不少的行政人员忽然都要受他管理。即使有过管理其他中小舞团的经验，塔蒂雅娜也一度担心他镇不住场子。好在目前看来几个月下来，事态还不错。
管理能力也是需要天赋的，和编舞一样。这其中最让她心痛的例子就是拉特曼斯基。
中午休息的时候，艾伦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在意大利旅行时怎么和船夫斗智斗勇，逗得大家几乎笑岔气。塔蒂雅娜坐在地毯上啃苹果，吃了半天也没吃下几口，只顾着笑了。被她靠着腿的斯维特兰娜则爱^抚着德米特里的头发，把他的短发编成一撮撮小辫子，薇拉戏称之为贵宾犬专用造型。
安德烈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走进公共休息室的。
屋里吵闹的情形稍微收敛了一下，然后恢复原样。他只是过来拿几份期刊，顺便亲和地微笑着，和新入团的几个群舞聊了聊，又慰问理查感冒有没有好一点。从头到尾没和塔蒂雅娜说一句话，甚至没往她的方向看一眼。只是在临走的时候，非常隐蔽地对她眨了一下眼睛。
塔蒂雅娜低下头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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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好心情持续到下午，走进排练厅才发现原定的单独排练合并到一起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三组主演——她和艾伦，凯瑟琳和尼古拉，斯维塔和德米特里，都集中在第三排练厅接受特别邀请来的亚历山德拉指导。
亚历山德拉是ABT在安德烈之前的招牌性人物之一，她巅峰的时候安德烈还在学校里。很长时间内她都是毫无争议的“第一朱丽叶”，即使四十岁高龄依然能把少女的灵动，爱情的怦然降临，还有成长成熟的层次感演绎得丝丝入扣。退役后她回到故乡，担负起振兴自己国家芭蕾的重任。
几天前她来纽约出席一个电影开幕式，顺便指导一下这些小辈。旧同事兼大前辈来临，安德烈自然也要作陪。于是第三排练厅里济济一堂，眼神交汇间都是火花，堪称一场大戏。
亚历山德拉指导得很细，她对音乐性尤为看重，一个步调对不上都要重来。一个小时候后大家累得气喘吁吁，安德烈便提出休息一会儿。其他人瘫坐在墙边喝水，但亚历山德拉叫住斯维塔，对她稍显僵硬的表现很不满意。
她和安德烈继续跟斯维塔讲戏，塔蒂雅娜仰头靠在墙上盯着天花板。《罗密欧与朱丽叶》差不多是她最爱恨交加的一部舞剧，爱的是恢弘经典的编舞和音乐，恨的是每次都让她体会一遍痛失所爱的痛苦。
无数人渴望爱情，而罗密欧与朱丽叶，他们就是爱情本身。
视线回到排练厅内，艾伦和德米特里在聊天，凯瑟琳依偎在尼古拉肩头，尼古拉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只是握住她的手。他们一起看亚历山德拉和安德烈指导斯维塔，面容平和而专注。
“这样的，当他扶你腰的时候。”安德烈亲身上阵示范“一二三，后仰，眼神顺着你的指尖延伸……”
斯维特兰娜单立足尖，轻盈地靠着他手臂转了半圈。亚历山德拉围着他们打转，用右脚打出重音拍，不停纠正细节。塔蒂雅娜看着安德烈认真的目光，多希望此刻在他怀里的人是自己。
可是不行，这是工作。
做舞者时还能和安德烈在休息时间卿卿我我，现在却必须和他保持距离。他在指导同事，尼古拉和亚历山德拉都在场，她不能不懂事。
她喝口水靠回墙上，重新闭起眼睛。
把她从沉思中唤醒的是安德烈的声音。他留亚历山德拉一个人辅导斯维塔，走过来跟艾伦和德米特里说了几句话。然后是凯瑟琳，又跟尼古拉不咸不淡地客套两句，告诉钢琴伴奏可以换班了，终于朝塔蒂雅娜走来。
他在她面前半跪下来，挡住别人的视线。他清朗迷人的笑容一如既往：“还好吗？”
塔蒂雅娜点头又摇头，垂下眼帘：“我真没用。”
凯文劝过，导师们说过，怎么都不管用。她还是一跳完朱丽叶就躲化妆间哭，条件反射一样。对情绪收放如此无能，简直不像她这种级别的明星首席。
“谁说的，这叫天生艺术家，我就爱你这样啊。”安德烈微笑，他的目光温暖到炙热，层层叠叠包裹住她。他稍微弯腰和塔蒂雅娜视线平行，拥她入怀：“没事，都没事了。”
他的手温暖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塔蒂雅娜把脸用力埋进他胸前。
新钢琴伴奏走进来，亚历山德拉拍拍手宣布继续排练。大家纷纷站起来，尼古拉的眼光扫过安德烈，有一闪而过的嫉恨和阴霾。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草蛇伏线千里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