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舞台》水墨珊瑚

105、拼图

　　尼古拉离开纽约的第二天，凯瑟琳在员工餐厅门口叫住塔蒂雅娜，神神秘秘地把她拽向一个最偏僻的楼梯间。
　　“凯茜凯茜，慢点…这是怎么了。”塔蒂雅娜被她拉着跑，眼睁睁看着手机上的信号从满格越变越少，果然楼梯间里永远是没有信号的。人家还在等亲亲老公的电话呢。

　　凯瑟琳咣地一声关上门，声控灯摇摇晃晃亮起来：“你能不能拜托安德烈注意一下尼古拉，我感觉他在谋划什么事情。”
　　塔蒂雅娜呼吸一窒。
　　“他最近不停接电话，大部分都是不显示来电号码的，而且始终避开我。”凯瑟琳说个不停，好像生怕一旦停止就没有勇气再开口“而且他最近太亢奋了，过于亢奋。不论什么时候都很兴奋，跃跃欲试，像个小孩子一样…你也清楚，能让他高兴的唯一可能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塔蒂雅娜问了心头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和安德烈有关吗？”
　　“应该没有。”凯瑟琳移开目光“拉特曼斯基的事情后，我和他吵了一架。最后我把我的底线亮出来，绝对不能阴谋安德烈和ABT。他应该会有点顾及的吧…最主要的是，安德烈和他目前没有直接利益冲突。”
　　她语气里的有些东西让塔蒂雅娜心里酸涩。

　　“可能这些消息一点价值也没有，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和安德烈，至少让我良心好受一点。拉特曼斯基的事情让我非常难过，我喜欢他，尊敬他，极其敬佩他…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爱尼古拉。”凯瑟琳的嘴唇颤抖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泪光，绝望又美丽。
　　塔蒂雅娜其实很想问，如果有一天尼古拉用更残忍的手段对抗安德烈，你会怎么办。但她没有问出口，因为注定没有答案。

　　她靠近一点抱住凯瑟琳：“都没事了，我明白。不是你的错。”
　　“可是只有你明白，只有你真正明白。”凯瑟琳痛苦又无助地抱紧她，似乎清楚塔蒂雅娜准备反驳，很快地接下去“我知道大家都关心我，但他们不理解我为什么爱尼古拉，对不对？他们只是觉得我被爱冲昏了头，觉得我只是一时迷惑，才会暂时喜欢这么一个和我截然相反的人。其实不是的。”

　　塔蒂雅娜慢慢叹口气：“是的，我理解。因为我们爱的其实是同一类人，归根结底。”
　　凯瑟琳忍不住迸发出一声呜咽，把沾满泪水的脸埋进塔蒂雅娜发丝里。似乎忍耐太久了，她哭得全身都在颤抖。

　　野心是个中性词，而不论安德烈还是尼古拉，这都是他们骨子里最不可或缺的东西。在仿佛阴阳两极的性格掩盖下——温柔体贴和刻薄犀利，宽容善良和睚眦必报——是他们几乎一样的内核：极度自律，非常清醒，永不甘于平庸，永不接受失败。
　　大概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从最亲密的朋友渐渐变成最熟悉的敌人。

　　所以塔蒂雅娜理解这种特质对凯瑟琳的致命吸引，正如安德烈对她的。所以她完全明白这种飞蛾扑火般，毫无理智和逻辑的，不可言喻的爱。
　　塔蒂雅娜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任凭凯瑟琳的泪水打湿她的衣服。片刻之后，她对自己做个鬼脸：“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么理解你，早就想把你扔到俄罗斯喂熊了。”
　　凯瑟琳发出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笑。

　　.

　　那天晚上，塔蒂雅娜在儿童房里陪奶油拼图，简摇晃着婴儿车里的谢尔盖哄他睡觉。奶油正在玩的东西是粉丝送的，用《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的剧照做成的大型拼图。拼图太大了，她圆滚滚的小胖身子整个趴在画框里，拼塔蒂雅娜的精细头饰。
　　二十几分钟后，奶油烦躁地蹬着两条小胖腿，把那一堆极其相近的金灿灿拼图块揉成一坨：“奶油眼睛疼！”

　　塔蒂雅娜忍俊不禁，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就说明女儿真的到极限了。背景部分对奶油的年纪确实有点难，她笑眯眯地把奶油抱起来：“拼不下去了？”
　　奶油委屈巴巴地点头，把肉嘟嘟的小手往嘴里塞，塔蒂雅娜阻止了她吃手的行动。
　　“那怎么办呢，爸爸说把图拼完的话就给你买充气城堡，不想在家里滑滑梯了吗。”

　　奶油可怜地睁着大眼睛：“想…可是奶油拼了五天了…”
　　拼了五天还是连头饰都没拼完。
　　她的眼睛和安德烈的太像了，像两块熔化的蓝宝石，塔蒂雅娜看着那里面流动的恳求就受不了。她抿嘴一笑：“妈妈可以帮你拼最难的部分，可是作为回报，你能给妈妈什么呢？”

　　奶油激动地跳起来：“我不玩谢尔盖了！”
　　简瞬间笑喷，塔蒂雅娜忍笑摇摇头：“不够。”
　　“那…我把花椰菜吃完？”
　　“不行，你本来就应该吃完。”

　　奶油纤细的眉毛轻轻皱了起来，光洁白嫩的小脸上也因为纠结而添出几道细纹。对充气城堡和电视的渴望在心里打架，终于说：“我每天少看半小时电视？到拼完图为止。”
　　“还要每天亲我两次。”塔蒂雅娜假公济私。
　　小奶油曲曲鼻子，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塔蒂雅娜立刻笑逐颜开地凑过去，奶油在她妈妈美丽的侧脸上留下软绵绵的香吻。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奶油亲…塔蒂雅娜热泪盈眶，让自己忘记这是用充气城堡换来的。

　　.

　　塔蒂雅娜钻进安德烈书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定像偷^腥成功的猫，因为安德烈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你肯定又强吻我女儿了。”
　　用的是确信无疑的句式。
　　“…喂，你能不能给我留一点尊严！再说好歹她是我生的！”

　　安德烈笑，移动椅子下的滑轮从书桌旁滑开几步，塔蒂雅娜坐到他腿上：“比这还好哦，是她自己亲的我。”
　　她双手搂住安德烈脖颈，依恋地靠在他怀里。安德烈笑着调整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是不是用拼图诱惑她的？什么时候等她主动亲你了再跟我炫耀吧。”
　　“…………”
　　做人不能这样啊！看破也不能说破，要给别人留活路懂不懂！

　　她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惹得安德烈大笑，不逗她了：“好啦好啦，祝你早日得到奶油的爱。”
　　塔蒂雅娜哼唧唧，在安德烈锁骨附近啃出一个吻痕：“你就护着她吧，不能亲她就亲你。”
　　安德烈微笑低头，长睫毛闪动着，剪碎眼睛里的璀璨星光：“嗯，反正只有你能。”
　　塔蒂雅娜瞬间觉得心都化了。

　　安德烈继续处理工作，塔蒂雅娜安静地坐在他腿上玩手机。这个姿势对两个人都有点别扭，但是心里非常满足。只想永远靠在一起，汲取属于对方的温度和温暖。
　　塔蒂雅娜看累了，懒洋洋活动一下脖子，顺便很贤惠地帮安德烈按摩肩膀。安德烈正在打电话，用口型说“最爱你了”。
　　塔蒂雅娜笑成一朵娇花。

　　安德烈放下电话，有几分钟陷入沉思。电话是用法语打的，安德烈的法语熟练堪比母语，但她几乎一窍不通。
　　她拽拽安德烈衣袖：“怎么了，有事吗？”
　　“巴黎歌剧院，关于斯维塔客座时的剧目问题。这个不重要，我只是联想到你了…你确定再也不跳《荆棘鸟》了吗？”

　　塔蒂雅娜在他腿上坐直身子：“是的，除非和你一起。”
　　安德烈苦笑，抚摸她的头发。
　　“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其他舞剧都可以，《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都没问题。只有《荆棘鸟》我不想和别人跳，它对我的意义太特殊了。”

　　安德烈轻叹：“我明白。可是如果你不跳的话就只能培养新人，还有20天就演出了，一个达到我标准的人都没有。她们连你的一半都比不上。”
　　塔蒂雅娜低头，握着安德烈的手：“但是一想到我最爱的离别双人舞，拉尔夫去麦特劳克岛偷偷看梅吉时，那么美和深情的双人舞要和别人一起跳，我就做不到。这是我从小最爱的故事，是你编舞的第一部戏剧芭蕾，也是你的作品中唯一由我们一起演绎的。我不想让别人沾染这段最特殊的记忆。对不起。”
　　比起演出质量，业界评价，她更在意独属于安德烈的那点回忆。也许执拗，也许毫无意义，但这是她用自己的方式对她爱情的坚持。

　　安德烈不说话，他莹白修长的手指在塔蒂雅娜手中宛如艺术品。就在塔蒂雅娜犹豫自己是不是太任性的时候，他抽出双手抱住她：“该道歉的人是我。我不应该逼你，亲爱的。”
　　塔蒂雅娜忍住想哭的冲动，趴在他肩上拼命摇头。
　　“正因为《荆棘鸟》对我们的意义都太特殊了，我才有这么苛刻的要求，想呈现心里最好的样子。”安德烈轻声说“但你是对的，这是属于我们的故事，不能有别人插足。”

　　塔蒂雅娜颤抖地笑，半是感动半是愧疚，用力搂紧他：“听听，我把我们的完美总监带坏了。”
　　安德烈笑得无力：“哪有什么完美。但是《荆棘鸟》，只有这一次，把我最宝贵的女演员藏起来吧。”
　　即使这块拼图少了塔蒂雅娜就黯然失色，也不想看她和其他人在爱情中璀然盛放。

　　塔蒂雅娜贴在他耳畔，小声说：“谢谢你。”
　　还有一句我爱你，在心里说了无数次。
　　安德烈把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别以为这就没事了，这几天除了常规训练，你要和我一起指导《荆棘鸟》的排练。要是我刚接手ABT就弄出不知所云的演出，我第一个饶不了我自己。”
　　塔蒂雅娜赶紧点头，兴高采烈地接下了额外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