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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繁华 面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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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陵胡地,繁花散尽依真情。
情眼盈盈,一生一代二双人。
走出长安巷的那天,天气异常的好。
元帝原为和亲之事甚为头疼,听闻宣旨紫衫宦官赵惬龄回报,长安巷十品少使,秭归王氏毛遂自荐,愿远嫁匈奴,一解君愁,龙心大悦。得知王氏只是三年前一落选宫人,不禁心生好奇,调阅宫中首席画师毛延寿所绘美人遴选图,见图中女子脸上一块胎痔,俗不可耐,倒也释怀,因而传诏,秭归王氏,德良端庄,贤淑孝忠,深受皇恩,封王氏为紫怀公主,赐国姓刘,择日下嫁呼韩邪单于。赐乘舆服御物,为备官属,遴选长安巷侍御数百人。宣呼韩邪单于3日内进宫,择吉日与紫怀公主成婚”。
僖驹殿,是当日赵惬龄带我去的地方。位于太后西宫的东侧,阴暗潮湿,长期无主,却不招人注意。那日,赵惬龄低着眉角,谦卑的警告我不要四处招摇,只需每日待在殿中等待下嫁便是了。他那缓慢温和的语调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一种蔑视和不耻,虽然他自始自终都没有让我看见他的神色和表情。我静静施了礼,也是淡淡的那种,便送了他去。
僖驹殿不大,却也比长安巷里的房子要宽敞的多。虽然每日只有巳时会有一缕的阳光会照进来,但是我已经知足了。例行分来的宫女一个叫桓燕,一个叫泅梨,是从长安巷内寻来的,是我日后要带去荒漠的随行侍女。桓燕刚满14,入宫却已有7年,她幼年因家父获罪而被充入宫中,但因年纪太小被元帝留用长安巷,这一留就是7年。七年里尝尽了宫中的冷暖是非,彻底的心灰意冷。她话很少,从不笑,一个少女的天真活泼已然完全被冷酷的宫廷生活所磨灭了。她是自愿请求来服侍我的。
泅梨样貌清秀,曾在许美人的玉澹殿里做端茶倒水的宫女。一日被元帝看见,幸之,遂得罪许美人,被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到长安巷,从此受尽了宦官的作践和羞辱。她虽也是自愿来的,却抱着能见见皇帝的愿望,但是,清冷的僖驹殿让她彻底的失望了。她每日立在脱了红漆的殿柱旁,用一种幽怨嫉恨的眼神望着我,转而又有些哀痛可怜。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们总是相对无言的转身而睡。泅梨越来越绝望,她发现最后的一点希望在从她手心里缓缓的滑下去。桓燕却越来越安静,像我一样的冷静了,仿佛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她。我知道,她在期待出宫的日子,期待自由。
吉日是在一个月后由赵惬龄来宣读的。在成婚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把她们叫到了主殿的卧榻旁。大家似乎都感觉到了些什么,一时无话。我从衣袖里拿出三只品性良好的青玉簪来,这是娘的嫁妆,三只制作精良的玉蝉簪,黑玉眼,翅膀晶莹剔透,用金线镶边。我把其中的两只塞到她们俩的手中,剩的一只,一手握了,亲手插到了自己的黑发中。她们俩怔怔的看着我。我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第一次与旁人交了心,你们不收吗?看她们仍然愣愣地不说话,我也不急,只是看着她们的眼睛。
桓燕第一个哭了出来,从泣不成声到嚎啕大哭,我把她搂过来,轻轻拍着:“不管怎样,你便是我的第一个妹妹了,别怕了,姐姐明天便可带你们出宫了。泅梨紧紧捏着那只玉蝉簪,抿着嘴,突然的,她把簪子高高举起插进了盘的整整齐齐的发中,一字一句的蹦出了几个字:这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了。以后姐妹们到哪我到哪。我看着她那顿时明亮的眼眸,突然知道泅梨,这个被一个负心的神愚弄的女子终于在这一刻大彻大悟了。
天刚泛白,我便起了,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衫悄悄起身。雾气弥漫着整间殿阁,四处都是湿潮的味道。青苔的腥土味混在其中,隐约看见红色的宫墙。二月的凉风迎面吹来,冷极。我不免拉紧了外衫。忽然,一股温暖向我包围过来。我转头,原来是泅梨举着屋中唯一的彩蝶戏花纹锦被。她微微一笑,全是释然,百媚丛生。“拿进去给桓燕盖吧,她还睡着,身子虚,等会又得着凉了。”“用不着了,你一起,我们也就醒了。”泅梨笑着说。我这些天从没看见她这般笑过,一时的不禁呆了。微微转过视线,却见桓燕噙着泪站在门边,定定的望着我,不禁上前问道:“怎么了?”只见她呜咽地说:“进宫七年,从没人像姐姐这样用心待我的。我想起娘了。”我和泅梨不禁红了眼眶,一起过来搂着她。泅梨微叹了口气,说:“妹妹不必伤心。我们都是苦命人,如今是一体的了,只能互怜互爱。若自己都不疼惜自己,谁来疼惜你呢?好歹现在嫱姐姐封了公主,我们也是有了个靠山的了。今后远离家乡,人物皆非,姐妹之间相互扶持才能活下去。”我略停了停,道:“虽说是封了公主,明眼人都看的出是打发呼韩邪的手段。什么深受皇恩也只是冠冕堂皇的混话罢了。”这话说的太大胆,泅梨不禁的向门口窗外扫了几眼。“我即日便是要去荒漠了,没人会去搭理监视一个即将远行的宫女。”我安慰着泅梨,继续说:“但说起到底是担了个虚名。。我幼时曾听远走经商的大人回来时说起,虽然匈奴生性残暴,但是也是豪爽,不拘礼节的人。他们天生食肉,放牧为生,虽没有中原生活那么奢华讲究,却也没有那么多宗教礼法束缚。再者说来不论身份,我们终是汉女,为家乡的父老百姓,如能用一场婚姻来换取大汉几十年的安定,也是值得的了。不过,西漠终究是异域,我们终究是异类。身处外乡便更要齐心,才能保得自身平安,保得国家平安。你们是随我去的人,这辈子怕是要跟着我了。我们之间不论主仆,只论姐妹情谊,倒是最好的寄托了。“我们就这样站在辰时的阳光里,握着彼此的手,相视而笑。
隅中时分,紫衫宦官赵惬龄领着一群侍侯的宫女浩浩荡荡的走进了僖驹殿。泅梨和桓燕伴在我身旁,静静的等候。宣旨,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了一番后便将我迎上了春泗辇车,一路送至未央宫。未央宫前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大臣,低着头恭立,看不见他们的表情。我的辇车直直的从他们的面前驶过,却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上一眼。几千人的大殿前,连一丝呼吸都听不见。因此在辇中很容易就听到元帝柔软温文的声音:“宣紫怀公主上殿。”冷冷的,不经然的有种幸灾乐祸。
我慢慢盖上大红云纹回护样喜帕,待辇车停稳后,伸出脚去,刚要下辇,却猛的被一只大手握住。只听到周围群臣的吸气声。那只手坚实有力,温暖干燥,就在二月的大风中,稳稳的托住了我的脚,让我进退两难。我着急,本能地往后一缩,却没站稳,眼看身体晃了两下,就要倒了下去。又是那只手,阻止了我下坠的力道,顺势将我搂进了怀中。猛然一种皮革的味道弥漫在我的所有细胞中,不同与长安巷阴冷潮湿的空气,它温暖和煦,就像僖驹殿辰时微薄的阳光,透着新鲜的气息。我盖着喜帕,望不到手的主人的脸,却在低头的瞬间看到了他腰上镶宝铁匕,和匈奴人特有的毛皮软靴。“爱卿也太过心急了,只怕是吓到了紫怀公主”温文而雅却又冰冷的声音从耳旁响起。我一回神,急忙挣脱掉那双手,跪下行礼:“臣女失礼,拜见皇上。圣上万岁。”
只见元帝的一只白皙柔弱的手伸过来,把我扶起,“公主不必多礼。今晚便要成亲了,见过未来夫君呼韩邪单于。”我依言走到那双软靴面前,盈盈下拜:“多谢单于,否则本宫今日便要殿前失仪了。”“举手之劳而已,夫人不必言谢。”我听他语气,像是已经把我当作他完礼后的妻子,不由红了脸,退到一旁。
稍稍镇定了一下,只那呼韩邪对元帝道:“陛下,紫怀公主国色天香,臣早有耳闻。能让公主掀起盖头,让臣看上一眼吗?”我一惊,元帝早托赵惬龄传我口谕:“成礼前不得私揭喜帕。”虽不知情由,但神的旨意不是可以问情由的。“单于为何如此心急,成礼时辰不过半日了,晚上洞房花烛之时,再揭不迟啊。”肥腻的身躯,一撇八字胡,谄媚的语气。我一听便知是哪位宠臣在为元帝说理。“毛爱卿所言甚是,然我中原礼仪之邦,新娘洞房前不可见于郎君,望单于能体谅公主的闺阁心态。”
“陛下,紫怀公主即日便是我匈奴单于的妻子,一切入乡随俗。听闻你中原民间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俗语,如为我妻,自然得遵匈奴礼制。我匈奴乃莽荒之地,没有这样劳什子的规定,臣也只是想在这一睹我妻之容颜罢了。望陛下恩准。”
在几千人的大典上,公然将中原的礼仪称为劳什子,怕也只有呼韩邪敢做了。我虽盖着喜帕,却也能想到众位大臣和皇帝的表情了。果然,此话一落,刚停的议论声又开始响起,夹杂着蛮人之类鄙视的语气,和哧哧的笑声。
“单于,这不合宫中礼制,请不要让朕为难。”
“为难?这有何为难的?掀了便是”
话未完,一个人影闪过,红色喜帕被人一阵掀起,我惊愕抬头,却看见了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眼正惊喜的望着我。议论声,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我转头看,发现所有人都直直的瞪着我,或惊奇,或嫉妒,或恼怒之极,或惶恐不安。我反应过来,羞红了脸,埋着头,用只有面前的那个男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难道单于要与其他人一直看着本宫不成?”“不不”一阵慌急的声音响起,带着万千的温柔,又是那双手,手忙脚乱地把捏揉成团的喜帕重新盖回。
“臣谢皇上赐婚。”
“单于,中原礼制有云:女子出嫁前藏于深闺中,不得见于族外男子。民间的小家碧玉尚且如此,何况是金枝玉叶的大家闺秀。你也太唐突了。”
“呵呵,皇上多虑了。公主善解人意,定会体谅臣的迫切之情。况且臣已下令我儿伊屠智邪师领兵退入长城以北四十里,回城恭候公主大驾。”
元帝脸一白,强颜欢笑道:“朕代公主谢过单于了,请随朕至长乐宫拜见太后。”
我立在纷杂的人群中,被赵惬龄等人重新送回了僖驹殿。当晚,听说单于忽得匈奴朝中急报,称左贤王欲领兵谋反,被回朝的伊屠智邪师撞见,双方兵戎相见,一时大乱。因此,当晚成礼大典延后,呼韩邪与元帝约定,三个月后待局势稳定,便派人迎娶我,望元帝对我多加关照,之后即刻回朝。
史记称我被揭起盖头后的那一幕为“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裴回,竦动左右”。
那日面圣我盘龙蕊髻,头带蓝宝石蜻蜓步摇簪,绾着红珊瑚五蝠临门钗,项上带着桃花金丝珍珠璎珞圈,耳边垂着孔雀纹玳瑁耳缀,裙边系着豆绿官绦,身上穿着宽袖窄腰云棠华容牡丹紫锦裙,袖口绣满了祥云卫护的吉祥纹饰,通身彩绣辉煌,走起路来,彩簪缀五彩玉以垂下,行则动摇,恍若神妃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