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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恩荣 惊魂 ...

  •   梦阑酒醒,冷清清一片埋愁。
      青纱被薄,伊人情妒两脚空。

      汉宫中等级森严,汉初后妃爵列八品,自元帝始,后宫三千嫔妃又扩至十四个等级,由尊入卑依次为昭仪、婕妤,娥,容华,美人,八子,充依,七子,良人,长使,少使,五官,顺常,无涓,共和、娱灵、保林等。八子以下佳丽入住殿宇,是宫中较小的院落,一般几人合居,分东西厢房。美人以上的嫔妃一般为皇上宠爱的女人,数量不多,由皇上亲点宫殿供其居住。

      甘泉宫位于未央宫东侧,太后所居的长乐宫之南,阳光充足,温暖如春,常年空置,原是武帝宠妃李夫人所居,李夫人入宫时间不长,却独占帝恩,可惜不幸染病,常年卧床,临死前以帕遮面,郁郁而逝。武帝思念其英姿样貌而作诗名为《落叶哀蝉曲》,其词曰:“罗袂兮无声,玉墀兮尘生。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并将其画像挂于甘泉宫,每日清扫凭吊。至此,甘泉宫长日无主,很多宠妃都央求皇帝将其赐予自己作为寝宫,却都遭到了或委婉或严厉的拒绝。

      两日后,赵惬龄来宣旨,称元帝将甘泉宫赏于紫怀公主。一切礼制用度按昭仪记。公主身边的贴身婢女因照顾有度,赏充仪之位,即日随公主入住。

      我接旨后暗暗懊恼,如此招摇的封赏之举,不知要引来多少的嫉恨,招来怎样的祸事!我叹了口气,轻轻的转头看泅梨,只见她神情自若,没有一丝兴奋和激动的样子,眼里透着一种沉稳,倒也放下心来,暗自笑自己多事。倒是桓燕,入宫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封赏,虽然宫中的生活磨练出她谨慎行事的性格,但从一方被揉捻成团的绢巾和微微颤抖的肩可以清楚的了解她心中汹涌的情绪。

      赵惬龄说话还是淡淡的,可已经将那丝鄙视和傲气藏了起来。我倒是佩服他那种处事的态度,不愧为后宫的主管宦官。遇事沉稳异常,没有什么一惊一乍的感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是在宫中的摆设上做了细心的布置,却没有任何邀功炫耀的话。打点完甘泉宫,赵惬龄这才向坐在主殿主位上的我依礼告退:“公主有什么要求,可以托人告诉臣。臣自然会竭心竭力的去办。另外祝贺公主入住甘泉宫,两位姑娘受恩封赏。”一席话没有奉承拍须之嫌,说的滴水不漏。我沉静的点了点头,便叫泅梨送了他去。出去的时候瞥见他的眼神中有种疑惑一闪而过,想是对我始终如一的冷淡态度起了好奇之心,不禁一笑。

      此次封赏,除了一些精致的首饰,衣裳,贵重的器具外,就还分了十几个宫女,宦官给我。我把泅梨、桓燕留在了内屋,外屋留了四个机灵能干的宫女,帮着泅梨整理我的衣裳和首饰,其余的分配到了浣衣、膳房等处。

      皇帝是戌时来的甘泉宫,泅梨去迎的驾。这个神越过她的身边,忽视了她的最后希望,直接进了正殿。我正装相迎,却还遮着那块喜帕。皇帝笑脸盈盈的揭开帕子,说:“公主不必遮了,既然今日群臣已目睹公主花容月貌,如今见朕就更不必遮掩了。”我一惊,觉得他似乎在怪我白日抛头露面,急忙伏身道:“圣上明察,本宫今日在殿前……”话未完,却已经被元帝扶起,他笑着说:“吓着你了,朕没有怪你的意思。这只是那蛮夷的莽撞,爱卿没有被吓到吧。来,快起来。”他的手又冷又潮,冰凉的像长安巷隆冬的井水,让我不觉一颤。

      下意识的抬头看他。这位能在一时间掌控千万条生命的神长着清秀的眉,细抿的唇,苍白的肤色映着鲜红的嘴唇。他穿着下朝后的黑色便服,衣摆下身都绣满了银线的苍龙,瘦小瞵弱套在宽大的汉服里,显得晃晃荡荡。他那种温文而雅中透着血气不足的体质,微弱的声音和语气中显出神的执拗和顽固。整个人透着一种诡异的阴冷,即使现在他正在和颜悦色的和我谈话,但是却让我不寒而立。我望向站在门边的面无表情的泅梨,埋下头,站起身来。

      “卿一直住于长安巷?”
      “是。”

      “可宫中若有这样的地方?朕怎么没发现你?”

      “宫殿颇大,圣上日理万机,埋首于国事,如何能找到臣卿”

      “可是朕没有听闻过此地。”

      我默默的没有答话,心想你整日周旋于后宫佳丽嫔妃艳丽姿色上,如何能发觉一条阴冷偏僻的冷宫巷呢?但御前不得不答,我把头低了低,叹道:“那是下贱污秽的地方,怎能让圣上得知呢?”元帝一脸不解,正要问我为何下贱污秽,旁边有位小宦官立刻上前,悄声解释了一会,只见元帝脸色慢慢变白,怒极反笑,大声道:“这毛延寿,竟敢欺瞒朕,让朕的卿尽三年的苦难,来人,传旨入天牢,将欺君犯上的毛延寿即刻处死。”

      “谢圣上为臣卿洗刷冤屈,只是,”我略顿了顿,待元帝将注意重新转到我身上后,才禀道:“长安巷中大多居住着等待帝恩的落选宫女,她们姿色平庸,却长年无法和家人团聚。一直忍受着非人的想念和刻骨的寂寥。如若圣上能开恩,让她们重返故土,告慰家人,并由地方官府主持指婚,便是臣卿代众位长安巷的姐妹们叩谢皇恩了。”元帝叹了口气,道:“卿家之心地实在是温厚淑德啊,好,朕明日便下旨。

      “只是以卿家的姿色实在不适合远赴荒漠嫁予单于,这样,朕明日下旨另择良娣于其成婚,卿看如何?”

      我一听大惊,却不敢太动颜色,所以只能按奈心中的惶急,跪下道:“皇上之宠,甚为惶恐。臣卿乃草民之女,没有任何显赫家世和高尚德行,只有这张容颜可以看,却也是父母所给。虽蒙冤入巷,却也是身份卑贱的人,怎可侍立君旁,长伴君侧。圣上隆恩,嫱儿拜谢。”说完叩首,却也挤出几滴泪来,红了眼眶。“况且,圣上乃圣明之君,圣旨已下,怎可轻易废改。如果因为臣妾一时的贪图安逸,迷恋圣宠,而让圣上反悔所言,失信于民,岂是嫱儿万死所能弥补的。匈奴屠城,杀我大汉子民,危及社稷安定,如臣卿一人之幸福能换来社稷之安定,却也能让臣卿心安了。这一席话或真或假,揉捏在一起,倒是显得凛然大义,没有什么错可抓了。

      见元帝仍然呆呆的望着我,没有吭一声,我心中不免大急,生怕他使性子,翻悔,铸成大错,忙说道:“圣上天资聪颖,雄心壮志,如今只是暂且受人钳制,如圣上能振奋精神,带领群臣和数万大汉黎民,以德平民心,再创汉武盛世,那时起兵平蒙古,扫大漠,将臣卿迎回宫中,岂不是千古佳话。”

      元帝被我说的眼神一亮,转而又叹曰:“难得宫中有如此识大体的女子,幸哉。朕既不能反悔,给你恩宠,但却不能勉强了你,至少要给你给名分。赵惬龄,封紫怀公主为明妃,赏银千两,其父育女有方,升秭归首郡,官拜五品。”

      从公主变为嫔妃,这样的升迁不合体制,也会引起匈奴的不满,挑起战乱。但如今之势却不是我所能阻止的。幸而元帝说只是名分而已,否则我王嫱真的会成了这汉史上迷惑帝心的第一人了。

      于是,我含泪下拜:“谢圣上恩典。”

      泪眼婆娑下,却瞥见泅梨依旧呆呆的靠在门边,离的远了,看不清是什么表情。我心一沉。
      元帝碍于礼制,终于在亥时离开了甘泉宫。他一走,我的心方才安定了下来,便吩咐底下的人端水洗漱,就寝安歇。却一眼瞥见了泅梨,正要唤她,她却转身躲到了外屋。今天的情形怕是又揭了她的伤口,一段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泅梨今天的反应倒是在我意料之中,但是她会如何看我,倒让我紧紧的咬住了下唇。这种时候是万不能过问的,问了只能叫人尴尬,可是泅梨的反应终是我的心结,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泅梨姐姐会想通的。”

      我一惊,回头见原是桓燕,心一安,笑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没个声响。吓到我了。”
      “泅梨姐姐是通事理的人,那人如此待她,她便是颗铜心铁肺,这会也被穿得通体伧夷了。”桓燕笑了笑,正色道。我望着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心中不禁叹道:爱情又岂是受伤就能逃避的。天下多少痴情人,为了心仪人笑靥,宁愿一死。儿时母亲那句 “飞蛾扑火,虽痛犹欢”突然间清晰的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不禁心如刀绞。
      桓燕见我脸色突然惨白,吓极了,哀叫道:“姐姐?你不要吓桓燕。”我见她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忙按奈住悲伤的情绪,强笑道:“是啊,泅梨是个顶聪明的女子,过几日便想通了。”
      “我一早说过,姐妹们到哪我到哪。”
      我和桓燕都一愣。那清婉的声音冰冰冷冷中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温情。一股子热气从丹田处拱了上来,冲到了头顶,顿时一种火烫的液体从眼眶中淌出。“泅梨,你想好了?”我背对着她,强自镇定。“想好了。本不用想的,姐姐也知道,感情禁不起纠缠。我原本以为自己过不了这关的。可今天真见了他,却也没有那么的刻骨铭心。我想他只是我在长安巷里的慰籍罢了。现在我的希望和依托是姐姐。”
      “泅梨,你不用那么勉强。若你想留在宫中,现在的姐姐完全可以帮你。”
      “姐姐,你以为泅梨是那种追求锦衣玉食的女人吗?在这里,荣华富贵不过是一场烟云,背后的肮脏污秽,阴冷黑暗又岂是泅梨想要的。泅梨不是那种轻易放弃感情的女人。泅梨是不要那份感情了。再者,泅梨不会让自己的姐妹为了自己的荣华曲意奉承,侍侯昏主,牺牲自己的感情的。”
      我全身颤抖,她居然看出了我的无可奈何,看出了我的曲意奉承,看出了我深藏于内心的无限寂寥和落寞。当我以为她心烦意乱,无暇顾他时,她在看着我,看着我的内心。我颤抖的回过身,满脸泪水,泣不成声,泪眼婆娑的看向她时,她就那样浅浅的笑着,没有任何的心防的温暖。
      辰时才醒,略微梳妆洗漱后,便接到了桂椒宫主位懿旨,命我即刻去桂椒宫。桂椒宫乃王后寝宫,位于整座宫池正东位,离昭阳宫不过数百丈。王后,闺名政君,是当朝阳平侯王凤之同胞幼妹。王后生于官宦之家,魏郡元城县,其父曾任廷尉书记。十一岁时逢掖庭采廷秀女充为“家人子”,以其娇嫩可怜之貌,深得太后欢心,留在宫中。十三岁时,因尚为皇太子的元帝之宠妃司马良娣早亡,使得太子哀伤不已,一蹶不振。太后下旨命王后在内的五名美人奉旨而见。太子不忍怫养母爱子之心,便随手一指。这便选上了当时仪态娴雅,穿一袭红边绣衣温婉而立的王美人,当晚即幸之。却未料到王后一晚便暗怀珠胎,一年后诞下皇子刘骜。母凭子贵,汉宣帝甘露二年春,下嫁太子为后,从此治理后宫,王家声势日增,满朝文武百官见阳平侯无不束手恭立,敛眉让行。但阳平侯为人深沉,虽得此帝宠,却从不恃宠招摇,慎行谨言。王后入宫五旬,虽不是元帝最爱,但每月必有数日得幸。其沉默少言,雍容华贵,心思细腻,颇有母仪天下之象。

      接旨后,我不敢怠慢,忙整衣备辇,赶去桂椒宫。

      步辇慢慢的前行,我心里不免忐忑。公主成妃,如此扰乱后宫的事如何能善终?饶是见多识广,温柔贤淑的王后也不会任由此事发生。况且听说王家是朝中主要的主和派,此事命系两族联姻,关联重大,前朝和亲事项一向与后宫关系密切,为了自家的利益,王后不可能置之不理。怕是今天这关难过了。藏了三年,虽阴冷黑暗,寂寞难耐,可也平稳安宁,无人打扰,却不曾想一出来便引来如此大的祸端。再退一步,若是王后并不如传言所说那么通情达理,温柔可人,那么……

      我不敢往下再想,手心中的冷汗湿湿冷冷,像一条青蛇般盘踞在我的心口上。原来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就算是在长安巷被赐死也坦坦荡荡,可是如今,泅梨,桓燕的出现让我无法不去顾及这些。一人荣则俱荣,一人损则俱损。假如我有什么不测,首当其冲最招嫉恨的便是她俩。为了她们,我也要在这宫中生活下去,即使是短短的几个月,也要拼死保得姐妹平安。想到这,突然觉得振作了很多,整了整容,撩起辇帘,望了望窗外,心中一惊,忙呼:“停辇。”

      辇车不知什么时候弯进了一处偏僻的官巷。空荡荡的巷子弥漫出一种阴冷的感觉。“这是往桂椒宫的路吗?”我狐疑的问,心中已是大乱。果不其然,一个灰衫的宦官跑上前来,温吞吞的问:“娘娘不是嘱咐去归乾殿吗?”

      我心一沉,归乾殿是被贬的李良人所住的寝殿,离正宫很远,这些个奴才左绕右弯竟将步辇抬进了离桂椒宫最远的归乾殿的必经之路上。宫中无人不知,李良人是因父叛逃获罪,膝下无子,被囚冷宫数十载。与她扯上关系,胡乱扯个“叛君谋国”之罪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更何况我身份特殊,要是追究起来,“通敌叛国”这等罪过也是可以随便安插的。就算没有人看见,迟延见后也是个不小的罪过了。

      好毒的计。幸好发现的早,若这帮奴才真的将辇抬进了归乾宫,就算元帝此时对我怜惜万分,以他多疑的性子和这关乎天命的罪行,我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道不明了。

      我抬眼,盯着这个灰衫的宦官。他敛眉恭立,不吭一声,却在我的沉默中微微颤抖。我心中暗自后悔没让泅梨跟着,但事已至此,再懊悔也没用了。

      “转辇去桂椒宫。”我没有多说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赶快敢去桂椒宫面后。“如果本宫在辰时三刻仍未赶到桂椒宫,触怒皇后。我若获罪赐死倒也罢了,可要是皇后宽宏,饶了我去。那么本宫一定在回到甘泉宫后好好的惩治你们。”说完我满意的看见一滴冷汗从那位灰衫宦官的太阳穴处淌了下来,转头拉上了辇帘。

      辰时三刻,我盛装站在了桂椒宫的主殿前,静候王后的传见,虽然一路上步辇的颠簸不定让我的胃隐隐的生痛,但我竭力镇定,一身冷汗的恭立在辰时刚升起的温暖阳光下。
      一会儿后,一个身穿黑衫的小黄门颠颠的跑了过来,恭声轻道:“明妃娘娘,请随奴才往这走。”我微微点了头,便提着裙角默默的跟着他径直进了桂椒宫的东侧正殿:倾洇殿。跨过高高的玉阶,却一眼扫见一片紫锦蟒样盘纹衣角,抬头一见,果然是赵惬龄,原本晃荡的心情突然间安静了下来。看来元帝也在,见驾来迟的罪过怕也不会太追究了。可见赵惬龄神色间虽还是那副冷淡样,可眉宇间略有种兴奋的情绪。我心中原已下去的紧张竟又冒了出来。握了握拳头,我紧抿了嘴,上前向座上的人行了大礼。

      “圣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各位姐妹们千岁。”

      “起来吧。”是元帝的声音,疲倦中带着点怨恨,却也竭力掩盖,轻声细语带了无限的怜惜。
      我站起身退到一旁。只听到一个温柔却也揉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的声音说道:“好个美人,怪不得圣上硬要违背了礼法体制,封你为妃呢!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你。”

      我依言抬头。就在她细细打量我的时候,我也将这位权倾满朝的幼后看了个仔细。一弯宫中最中规中距的柳叶眉虽将王后略圆的脸庞刻画的更为威严,但也顺势抹杀了她原本俏皮的个性。圆润的耳垂上却挂着厚重扎实的鸾凤成祥金耳饰,突显出不和谐的感觉。看得出,她竭力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是却东施效颦,舍弃了原有少女的温婉俏丽,成为一尊高居凤位的木偶娃娃。

      本该穿着轻巧的嫩黄色藕纹纱裙在花园中戏蝶玩耍的她,如今却穿着紫红的厚重曳地宫衣,镇静跪坐,摆出一种妻子打量新妾落落大方的表情,却终也掩盖不住眼眸里的怨恨和不耐。

      “圣上,真是个水灵灵的人呢。”王后略白了脸,强笑道:“只是这是呼韩邪单于未过门的夫人。皇上如此封赏怕是要惹他不高兴了呢。”

      元帝脸上的愤怒一闪而过,强忍着火气,不耐烦的说道:“不高兴,朕又何尝高兴了。委屈嫱儿如此貌美居然在长安巷中苟活三年,如此艰辛,岂是皇后日日锦衣玉食所能体会的?如今只是给嫱儿一个名份,略慰其委屈之心,明理之德,却惹来前朝一阵驳斥纳谏之声,口口声声说朕不顾百姓安慰,一意孤行。朕为了大汉臣民,将朕之爱妃送于外族为妻,如此牺牲,试问普天有多少男子可以做到。王氏,朕不追究你治理后宫失察之罪,但并不表示朕不怪你。”元帝原还顾及一旁众妃在场,轻声细语的说着。后来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高,最后竟有拍案而起之势。

      王后早已吓得嘴唇苍白,伏身下拜不敢多言。皇后一跪,所有后宫佳丽都哗啦啦的跪下了。顿时殿里一片寂静。

      我忙跪下伏身奏道:“圣上息怒。王嫱本无德无能受此恩宠,越礼封妃以来一直茶饭不思,终日惶恐,如今若再引得帝后不和,妾则万死而不赎了。”元帝见此,也略有后悔,神色稍霁。

      王后趁势噙泪下拜道:“妾未体察长安巷之艰辛是妾之过。只是妾万万没有责怪皇上封妃的意思。臣妾嫁于吾皇三年,两小无猜,绕竹马下,妾心中所念所想终是陛下之所念所想。妾刚才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望圣上看在梅林戏蝶,湖畔品画的情意上,恕臣妾失言之罪。”说完边呜呜的哭出了声。这时的王后清婉可怜,楚楚动人,显出少女娇态,让人不禁大动恻隐之心。

      梅林戏蝶和湖畔品画是帝后间少有的温情片段。宫中传言王后十一岁随侍太后身侧,一日趁太后午睡,溜入御花园西侧梅林处扑蝶,却与当时年仅十六的元帝相遇。元帝见之,惊为天人,一路追至长乐宫,却一无所获,帝后大婚之后才互同情愫,互解此情。湖畔品画则为元帝大婚后,恰逢西北战事,冷落了新婚的王后。一日,元帝回宫,却在御花园长明湖畔遇见了正郁郁作画的王后。那时的王后浑身散发出少女的幽怨清丽,惹得本该前往太后宫请安的元帝百般疼惜,两人在作画的鸹铃亭畅谈嬉闹,直至申时才携手一起去请安,却被太后赞为帝后和睦,天下大幸。一时传为佳话。

      果然此话一说完,元帝便面露愧色,双手扶起王后笑说道:“朕刚语气重了。你我夫妻三年,情深意重,你对朕如何,朕一直记在心中。刚才那样说也是因为前朝政事太过烦心,是迁怒于你了。君儿不要怪朕。”

      君儿是帝后闺房密称,如今在众多嫔妃间被元帝如此温柔的喊出,别有一番风情。王后脸红拭泪起身,整了整衣角,施礼道:“后乃母仪天下之位。臣妾今后定谨行少言,为圣上与大汉子民分忧。”这话一说,俨然又是那个正襟危坐,万人之上的皇后了。
      元帝也觉得颇为扫兴,退到主位上道:“皇后回位吧。爱妃们平身。”但原先紧张的气氛却也舒解了不少。

      我刚舒了口气,却见皇后和颜悦色的对我说:“明妃,你深受皇恩,虽只是几个月的日子,可也是要在这宫中生活的,姐妹间总要相互照顾。过来见过各位姐妹。”我忙敛眉应承。
      倾洇殿朝东向第二首的位置是冯昭仪。她位仅次皇后,眉弯如柳,鹅蛋小脸,杏眼盈盈,流光潋滟,见我一笑,娇媚众生。我这才真正体会了这位昭仪风华绝代的美丽。

      朝西向依次是清婕妤,傅婕妤,葆荣华、许美人。清婕妤人如其名,姿色清丽婉约,有种小家碧玉的忧郁气质,她向我见礼时也是淡淡的,冷漠的态度让我想起了赵惬龄,不禁抿嘴一笑。清婕妤见我笑,神色间虽还是淡淡的不动声色,可是眉宇间多了些疑惑阴郁之意。泅梨早间曾说过这位清婕妤虽容颜怜惜,但却和许多后宫争宠都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见她那种超脱尘世的神情,我心中不免大叹。傅婕妤却是个笑脸盈盈的女子,她年纪略大,但却也是风华正茂之时,身上抹了些蔷薇花精露,丰韵滑润,香气迷人,一张略显丰满的脸上却长着双吊梢丹凤眼,浑身荡漾着喜气。

      葆荣华一年前诞下皇子刘谦,当日一时所受恩宠盖过了新婚的王后。只可惜小皇子四月时不幸夭折,一切荣华皆化为浮云转逝。元帝可怜她失子之痛,加封葆美人为葆荣华,却再换不来她当日的活泼俏丽。葆荣华见我略点了点头,行了宫礼却不说什么,一脸木衲。

      这时,有双软绵绵的小手紧紧的抓住了我。我猛一惊,低头一看,心中不免一沉:这就是迫害泅梨许久,致其性情大变的许美人?!

      一张稚气未脱的甜美娇嫩的小脸仿佛能捏出水来,一双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眸透着无辜童真,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樱唇微启,正含着颗酸梅,皱着眉,微微咋舌,低头轻声娇喊:“好酸好酸。”若不是抓住了她眼中忽闪而过的娇纵和怨恨,我怎么都不会信这就是让泅梨生不如死的前主子。

      “嫱姐姐,怎么不理我。我是蝶儿,姐姐叫我蝶儿就是了。”

      “蝶儿,这么爱吃梅吗?嫱儿那有几罐雨前茶梅,没那么酸,等会叫人去取来送你。”我展开一抹倾国倾城的微笑。

      “真的?姐姐对蝶儿真好。”许美人在正殿里雀跃不已。我心寒的看见元帝用宠溺的眼光看着正在蹦蹦跳跳的小美人。如此孩稚的外貌下居然暗藏着如此阴险的心计。

      “姐姐,你今天怎的来那么迟?我和众位姐姐等了好久,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该来的总要来的,我终究还是躲不过。若是其他嫔妃说出口,元帝怕会以为是故意找茬。可是要是眼前这位“童言稚语”的许美人所说,就不会显得太突兀了。事到如今,我反而心定了,握了握拳,暗暗擦了擦手心里的冷汗。

      果然,元帝好奇的开口问道:“是啊,爱妃,朕也正奇怪,你今天怎么姗姗来迟啊?”整个大殿似乎暗了下来,连各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我抬头望向元帝,却眼见王后眸中一袭阴冷的杀意瞬时而逝。

      “臣妾迷路了,还望圣上和皇后恕罪。”低下头,我喃喃道,却抬头见元帝正专注看着我,便使了个害羞为难的撒娇眼色,媚情四溢,娇态纵生,成功得让元帝微微弯起了嘴角。

      “呵呵,怎么?明妃入宫许久竟不识这桂椒宫的路。”王后在旁笑着问。

      见王后开口,我丝毫不敢怠慢,忙跪下答道:“臣妾入宫三年,一直深居长安巷。前几日才幸蒙圣恩迁至甘泉宫,却终日如履薄冰,谨严慎行,不敢出寝宫半步。今早奉旨面后,盛装早行,却在这偌大的上林苑迷了方向,迟延见后,惶恐万分。望帝后谅我入宫时间尚短,恕了我失礼之罪。”

      元帝噙着笑,亲自下榻扶我道:“都是朕的不是,应该让你这几日多出来走走逛逛。民间花朝节将至,这几日上林苑的花也开了八分,真真的一片好景色。看了花,熟悉了环境,心情也好,也不至于走茬了路。”

      见元帝这般体贴,我心知他不会再计较我来得迟了,便微微舒出一口气,顺势起了身。虽知道王后今日不会再当着元帝的面为难我了,但也不敢放松下来,仍旧敛眉站到一旁。
      元帝话说完,几位后嫔都掩嘴笑了。许美人笑得灿烂,突然冒出一句:“姐姐走去哪了?是上林苑的梅林还是御花园的苘花湖?”

      我抬头望向她,装出一脸迷惑的表情道:“我也不知,步辇七拐八歪的,像是入了个巷子。我眼见着越走越冷清,忙让那些个小黄门转头出来了。四周也没个人。要是能问问就也清楚些,不至于那么迟。”

      话未完就听到一声吸气声,闻声寻去却见葆荣华白了脸,用檀香木精雕扇捂了嘴,被众人惊骇的目光一盯,脸也红了,却低了头再也没说什么。

      元帝好奇心起,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我知获罪或是荣宠只在这一时了,心中不免忐忑,像在火烤似的绞痛。我暗暗握紧拳,连指甲都嗑进了肉里都觉不出疼了。

      葆荣华支支吾吾半天,见元帝甚为坚持便道:“臣妾也是乱猜的。怕明妃是走到归乾殿旁的蔽岸巷里了。这宫中就那里有条深巷。”

      “姐姐,你怎么去蔽岸巷了!蔽岸巷在最西侧的宫道上,离这桂椒宫可是两个方向。而且一路上还得绕好些个殿宇。就是赵惬龄这样的宫中老人也不一定能知道怎样去那。姐姐好本事,迷路都能绕到那里去了。怪不得迟了那么久。”许美人说罢便躲在嫩绿的绢子后头嗤嗤的笑,一脸的不解人事。

      猛然间,一盏青铜酒盏应声落地,四座皆惊。我大惊转头,见元帝双手发抖,正极力忍耐,嘴边的血色也在瞬间逝去了。我双手已被吓得麻了,没了点知觉,木木的正要跪下去。却听元帝粗声大喝一声:“竟然是你!许氏,你可知罪!”

      眼见情势锋回路转,大殿之上一片寂静。许美人浑身一颤,跪了下去。殿中静得连门外小黄门的呼吸声也可以听见,一起一伏,甚为清晰。静了片刻,听见许美人带着哭腔道:“圣上吓着臣妾了,什么罪不罪的。臣妾不过说了句话,要是有什么不妥,明姐姐也一定能告诉了我。圣上这样问,臣妾倒不知所措了。”

      “好。你还装糊涂。朕问你,你刚才所说明妃好本事是什么意思?”

      “臣妾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觉得那蔽岸巷悠远僻静,没什么人迹。迷路行到那里倒是巧得很。”
      “你是说明妃是故意要去那里的?!”

      “臣妾不敢肯定,却也不敢欺瞒圣上。臣妾是这样猜了。可别说妾,这么凑巧的事,旁人也会这样想的。”

      “那么明妃去那里做什么呢?”

      “这臣妾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哼!你是不是还想提醒朕,那里关着个叛君谋国的李良人,明妃说不定是去和她商议通敌之事的吧!”

      “臣妾不敢妄断。”许美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发现自己似乎像掉入了一个陷阱里。更可怕的是皇帝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楚楚可怜的泛红眼眸,却露出了她入宫受宠以来从未看到的冷酷。

      “不敢妄断?你的长篇大论里早已旁敲侧击的提醒朕要注意明妃的去向了。”
      我愣愣的立在大殿里,眼见着许美人早已吓得泣不成声了,什么都不敢再辩,跪在殿前直磕首,平时的娇憨俏皮早已消失了。

      “传朕旨意,许美人恃宠生骄,诬陷谋害,嫁祸与人,撤去美人封号。贬去归乾殿,思过。”

      “圣上,臣妾冤枉。臣妾只是据实而奏罢了。圣上,忠言逆耳,您不能这样不辩黑白,不查真相啊。明妃进了蔽岸巷是实情啊。”

      “哦?实情?!”元帝挥手让前来架人的小黄门出殿,冷笑道:“这只是葆荣华猜测的,你怎么能肯定是实情?难道这宫中就不会有相似的巷子吗?”

      “臣妾有罪。”

      “现在又有罪了,刚才不是还在大喊冤枉吗?”元帝紧抿着唇,眼里毫不掩饰一种刺骨的鄙弃,如此冷血,看得众嫔心中都有种酸楚的悲凉感。

      许美人也看见了,这时的她不像刚才那般嘶声裂肺了,她拭去了一身伪装的天真和稚嫩,露出冷静果敢的真实性子。

      “臣妾派了人,跟了明妃。人就在门外。他叫秦胤,是臣妾打小带进宫的随侍黄门。”

      “好,朕先不问你为何派人跟踪朕的爱妃,朕先传他。”

      “圣上圣明。”

      进殿来的是一位老奴,花白的头发,一袭墨色的官衫,颤微微的走近后,不慌不忙的跪了向帝后和众位嫔妃行了礼。便退到一旁,等元帝问话。

      “你跟着明妃,见她去了哪里?”

      “归乾殿。”

      “进去了吗?”
      “是,进去了。”

      我浑身一颤,悠悠地刚要跪下辩白,却见元帝温柔的看了看我,挥挥手免了我的礼。我受宠若惊,却又疑惑万分,这关头万不能问,只能默默起身,站在一旁。

      “进去做什么了?”

      那秦胤略顿了顿,便道:“老奴不敢撒谎,明妃娘娘进了院子,便见了李良人,她还给了娘娘一个步匣子。娘娘怀了后藏于辇中。”

      元帝双眼精光一闪,身子往前一倾,问道:“哦?你说她见了李良人?”

      “是。”

      “好个为老不尊的刁奴。撒起谎来脸也不红!”元帝突然大怒,声音在桂椒宫里回荡了很久。
      “圣上怎知他是撒谎骗人?”许美人脸色苍白,强自镇定道。

      “还嘴硬!好,朕让你明明白白的去思过悔改。李良人早在一年前已被朕秘密处决了,是赵惬龄当得监刑官。鸠杀于归乾殿浣衣房。这件事极为隐蔽,无人得知,连皇后都不知道。今晨早些时候,传旨小官刚将面后旨意回秉,不多时,明妃宫中贴身充仪泅梨便噙泪来见朕,奏说明妃走后,其原宫内抬辇的黄门被人发现毙于西角门,她一路寻来却不见明妃踪迹,一时急得不行。朕让她放了心回去候主,便乘辇来了桂椒宫。见爱妃安然,心才放下,本不想再追究,可未料你却使出如此毒的计策来陷害她。朕本怜你年幼无知,可如今看来心计之深真让朕刮目相看了。”

      “泅梨。原来是你。”许美人喃喃自语,转而凄然一笑,叹道:“谢皇上赞许。”便任由赵惬龄身边的小黄门们推揉着踉跄而去了。

      我刚一听泅梨的名字,脑中像爆裂了去,一时间众多思绪混杂纠缠,心思万转,却呼地沉了底去。泅梨,是你步下了这缜密的棋局,泻了你长久以来的怨愤和悲凉吗?我自顾着自己的这般心思,竟没能听到元帝唤我的声音。

      桂椒宫东殿之上一片寂静,没有人料到受宠3年之久,深受帝恩的许美人就在这几个时辰里被贬入归乾殿,成为第二个李良人。众嫔大有兔死狐悲之感,没有人说话。连一直笑脸盈盈的傅婕妤也沉了脸,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真是人心难测。这么个看似天真俏丽的孩子,我原以为只是娇纵了些,心眼还是好的。可没想到竟藏了这么大个心计。”王后微微皱着眉,淡淡的说:“亏本宫念她年幼入宫,百般照顾着她。”

      “幸而今日圣上英明,否则明妃娘娘就真要遭受不白之冤了。”冯昭仪浅浅笑着道。
      元帝缓了一口气,转头见我恍恍惚惚的,便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叹道:“卿受惊了。”我正沉浸在繁杂的思绪中,猛然觉得一股湿润冰凉的气息向自己袭来,不由一惊,退了三步,抬头见是元帝,更是惶恐不安。元帝没料到我会退后,也是一愣,却也没怎么计较,只道我是受惊未缓,便放低了声音,紧拉着我的手,说道:“爱妃莫怕,回宫好生歇着,想去御园赏花就乘辇过去,只是要带着泅梨或是桓燕,以免又走岔迷了路,白白的让人担心。”

      “是。谢圣上关心。”

      “今日各位妹妹都受惊了,都早点回宫吧,改日花朝盛典,邀各位妹妹赏花赏景,再叙姊妹之情。”

      “谢帝后体察安抚之恩。臣妾告退。”众位嫔妃起身行礼,便鱼贯而出,乘辇回宫了。

      刚跨出殿,便见赵惬龄恭立在门口,见我出来,便迎上来轻声道:“娘娘的步辇已毁,抬辇的黄门也已被圣上收监候查。臣奉旨,送娘娘回甘泉宫。”

      我点了点头,便跟着他绕到桂椒宫后侧较安静的庭院里,远远便看见泅梨穿着件嫩紫锦缎长裙,正焦急的望向来处。一顶浅青的步辇正静静的安放在一旁,几个小黄门恭手敛眉而立。

      赵惬龄等众黄门向他行完了礼,又嘱咐了两句,便先去了。我望着泅梨,满腹心事,可这却也不是谈心的地方,只能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和疑惑,低头入了辇车。

      辇车慢慢的走着,远处传来啪啪的鞭声,血腥味在整条宽敞的甬道上弥漫。我知道是秦胤在受刑,心里越发的堵闷。掀帘望去,只能看见泅梨淡淡的神色,我的心却在这时突然平静下来了。

      一整日,我都不知道如何开口问泅梨事情的始末缘由。突然间,我发现自己丧失了勇气,在真相面前徘徊却不敢向前。看着那张平静的脸,我忽然想放弃这种无谓的好奇心。泅梨是个果敢的女子,她想告诉我的终会告诉我的,同样的,不想告诉我的也不是我能问出来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叩门,起身一看,竟是泅梨,忙将她让进来。她双眼微红,声音虽不响,但一如以往的清晰:“我有事瞒着姐姐。”我心一提,却笑着说:“你这不是要告诉我了吗?我们姐妹从未这般秉烛夜谈,早就想这样试试了。天尚冷,你将外袍脱了,挤我床上去。我们姐妹俩相拥而睡,好好的谈谈心。”

      把烛光灭了,我和泅梨相对而躺,月光静静的洒进来,铺在屋子里的各式摆设上,像镀了层银,明晃晃的柔和。泅梨温婉清冷的声音就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夜里响起。

      “曾经我以为自己一生都不能迈出那条巷子了。”阴影中,我看不清泅梨的脸,却听出她声音里的脆弱和激动。“在那里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想有一天皇帝想起了我,替我把那个女人赶出了寝宫,无比温柔地把我接进去。我坐在那张高高的榻椅上,骄傲地看着跪在阶下的那个曾经的主子,微笑着看着她受了残酷的刑罚和最卑贱奴才的唾弃。可是那是我也知道这只是个梦。我晨起打水的时候,那些仗势欺人的宦官都会在我耳边传达那个女人对我忘恩负义的诅咒。我知道只有她的权势如日中天,才有人会这样加倍的虐待我。我以为我恨她入骨,足可蚀其骨,吃其血肉。可是今天我却发现自己居然有种深深的负罪感。”

      泅梨深吸了口气,再次开口的时候已经带了点哭腔。她把头窝在我的怀里,声音模糊不清。“桓燕曾去过归乾殿打扫,这后宫之中除了赵惬龄,怕只有她知道那早是一座空殿了。她看到抬步辇的小黄门成了眼生的人,便多了个心眼,让晴祁跟了你去。没多久晴祁便回来说步辇往归乾殿去了。”桓燕?桓燕在这场戏里也有角色吗?我心一沉,没说什么。

      只听泅梨略定了定神,接着说:“桓燕告诉我归乾殿是座空殿,说那个女人一定是想嫁祸给你,让我先去明光宫面圣。圣上听完脸就白了,草草安慰了我两句,便起驾去了归椒宫。出宫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桓燕给我的机会。我盼望已久的机会。果真没多久,赵惬龄的贴身黄门钱圭便来宣旨,让我们备辇去接你。我赶到桂椒宫的时候便听到那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冤声。可当那个女人被打入冷宫,我却没有想象中的舒畅。而且,我……”

      泅梨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我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可能看出我的不解。泅梨按捺住浑身的颤抖,道:“秦胤死了。他是在我入宫后唯一一个给我温暖和关心的人,就像我的爷爷一样。我害死了他。”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紧紧的抱住这个颤抖瘦弱的身体。“我不知道自己的报复会祸及到他,要是知道这样,我就让晴祁追上你,喊住你,然后若无其事的赶到桂椒宫。是我害死了他。我要是不去明光宫面圣陈情,我要是……”我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泅梨,人在深宫,身不由己,你也不想的。”

      “姐姐……”这是泅梨第一次在我面前撕下清冷的面具,纵声大哭。我抱着她,轻抚她的背,心里却还惦念着桓燕。如此缜密的棋局,深藏不露的心思。真难以相信,每日安静绘画看书的桓燕,我和泅梨百般疼惜的幼妹心思深得可怕之极。

      一整个晚上,我拥着噙着眼泪勉强入睡的泅梨,心思却千绕百转,辗转难眠。

      泅梨的歉疚跟了她很久,常常一个人躲起来哭。我看在眼里为她心疼,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看得出,桓燕也很内疚。很多次我都看见她站在泅梨的屋前蹰踟,几次抬手想叩门,可都放下了。她们互相躲着对方,我们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像在一瞬间消失了。

      泅梨的歉疚跟了她很久,常常一个人躲起来哭。我看在眼里为她心疼,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看得出,桓燕也很内疚。很多次我都看见她站在泅梨的屋前蹰踟,几次抬手想叩门,可都放下了。她们互相躲着对方,我们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像在一瞬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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