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梦醒 太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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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恩难却，一场浮华一场梦。
天意不辨，惜弱当熊定荣宠。
离我辞宫已有两月，这两个月以来，元帝忙于准备花朝大典的各种仪式，从未来过甘泉宫。偶尔听说他回宫也是幸于傅婕妤的建章宫。虽然当日事情已万分清楚，但基于帝王的慎重和多疑，还是无声无息的疏离了我。我整日足不出户，一直在泅梨和桓燕间来回周旋奔波。如今她们之间的关系渐渐好转，虽没有当初默契亲密，可也常常相视而笑。泅梨似乎已经淡忘了秦胤的惨死，经过几周的痛苦辗转后，她抛下了一些不必要的情绪，又伴在了我的身边。笑容虽不常见，但眼神明显的温暖起来了，只是整个人像是经过了一次洗礼，更加成熟和内敛了。桓燕的心结在于泅梨的挣扎和痛苦。泅梨的解脱也让桓燕明显松了口气。一直以来忐忑不安的她在泅梨几天前伸手抚摩她的那一刻终于平静了下来，只是眼眶又红了。毕竟桓燕只是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
也是在那么一瞬间，我发现我们三人之间的气氛像是又回到了从前。但隐隐地，在我的内心深处，连我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地方，对这份感情的隐忧种子却也悄悄的种下了。
花朝节，农历二月初二，正时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草木萌青，百花盛开，是民间为纪念北魏夫人的女弟子女夷而设。相传这位女子善于种花养花，被后人尊为“花神”。民间百姓逢此节，夜晚会在花树枝梢上张挂“花神灯”，灯火与红花绿枝相映成趣；青年男女漫步花丛中，赏花谈情；文人墨客触景生情，吟诗作画，热闹非凡。
宣帝为亲近百姓、体察民情，下旨宫中同日举办花朝大典，与民同庆。至此，宫中延承此典，于每年农历二月初二，在上林苑办此大典，邀百侯王卿，众位妃嫔赏花品戏。
今年的花朝节犹为瞩目。听说西域大秦国访汉，献一黑熊。元帝大喜命人养于上林苑，下旨花朝大典时供众人观赏嬉玩。
一月的末尾，虽然寒风依旧彻骨，但漫天花香早已弥漫在整个宫殿之中了，各种香味恰到好处地混杂在空气里，让人如痴如醉。甘泉宫花庭前，几株含苞欲放的芍药正蓄势待发。二月伊始，便接到圣旨，邀宫中众嫔花朝时上林苑赏花听戏，与外臣同庆。
花朝大典当日，我早早起来洗漱打扮。依宫中礼制，当日所有后嫔佳丽，要于辰时前致太后寝宫前侍立请安，然后再依位序尊备长幼，依序随太后进上林苑赏花听戏。对此我不敢怠慢，细细打扮好，正要匆匆赶去长乐宫，却见远处一列凤雉尾流苏青色步辇仪仗正浩浩荡荡向我这缓步行来。一个青衣黄门飞奔来报：“甘泉宫明妃恭迎太后凤辇鸾驾。”
太后王氏，当年的王婕妤，相貌平平，不得先帝之宠，却因其当年的柔顺娴静、不喜后宫之争，被先帝选为太子养母，佑护幼年丧母的元帝一路成长。这种养育盛恩让元帝对这位母后格外的尊重，因此随着元帝登基，这位养母也水涨船高被奉为皇太后，家族势力也在朝殿之上达到鼎盛。元帝和皇后等众多后宫嫔妃日日进长乐宫请安问好，陪这位王太后说话聊天逗乐子。即便如此，但这位王太后却还是长年深居内宫，不喜管后宫之事，连门也少踏出一步，只是在花朝大典这样的节日里才出来享享天伦之乐。
还不等我想完，眼见着那仪仗就要到宫门前了。我忙挥手让原已备好的辇车退到一旁，整了整裙角，便跪下了：“臣妾恭迎太后，太后千岁金安。”
“起来吧。”同样是温温和和的语气，却没有皇后那种不能违抗的霸道。我依言起身，却见赵惬龄从后方低着头颠颠的跑了上来，蹲下身子。元帝跟在后面，见我微微一笑，边敛容伸手到辇前。只见从辇中伸出一只白皙丰润的手掌来被元帝轻轻握住，一双红艳绣藕连心的绸鞋慢悠悠的晃出来，赵惬龄忙上前接住，用膝顶着。“母后小心”，元帝一边嘱咐，双眼紧盯着踩下来的脚放的是否稳妥，小心翼翼，体贴之至。
一会儿，一位华贵美妇出现在我面前，她五官虽没有冯昭仪那般精致，甚至有些失衡：嘴唇略宽，鼻翼也不够小巧，太过高挺，但周身散发出的迷人的亲和力却让人无法忽略。她笑眼盈盈，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却没有丝毫兴师问罪的意思。“你便是王昭君，果然是个美人。皇帝啊，就是当年艳冠后宫的霍皇后也没有这样的大方姿色哦。呵呵，果然让人一见倾心。”
我脸一红，低了头，正要行礼，却见皇后从前走过来，说道：“母后，儿臣就说这位明妃娘娘不同凡响，您还不信，硬要我们大伙起早陪您来看看。”我转头四下望去，冯昭仪正跟在后面，一身淡紫掐花弋地长裙，在争奇斗艳的众妃群中独独显出其温婉脱俗的气度，见我看她便略点了下头。新晋的傅昭仪则一身粉红宽袖束腰绣花绸裙，丰韵华贵，凤眼生情，一脸兴奋和得意却挡也挡不住。
太后听完，嫣然一笑，道：“信了，信了。哀家不是信了吗？怪不得皇帝天天要哀家下旨正式封赏呢。”
我心一荡，是了，后宫嫔妃封赏向来由太后所册，元帝上月虽说要封我做妃，朝堂也闹了，后宫嫔妃奴才间也下了严旨要喊我做“明妃”。但正式典礼却终未办，前几日传出消息说太后不允，看来也不是谬传。
只听元帝脸略红了红，便道：“母后，外头风大，进殿说话吧。”
“皇帝，你和皇后带着她们都先去看戏吧，不要让那些重臣们等急了。我想和嫱儿娘俩个说说体己话，一会儿再过去。”
元帝不安的看看我，见我始终低着头也不说话，却也不敢再说什么，恭声道：“是，儿臣知道了”。便吩咐赵惬龄留下伺候太后，带着浩大的仪仗向上林苑行去。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正忐忑着，却听太后唤我：“嫱儿，看什么呢。还不随哀家进殿来？”忽听到闺名，受宠若惊，只见太后伸着一只玉手正等着我去扶她，忙赶上前去轻轻扶过。赵惬龄原本正等着上前搀扶，却被我抢了去，也没有说什么，静静退到了一旁。我暗暗叫苦，却也不能就此逃开，硬着头皮将太后小心翼翼地扶到了西侧华荏殿的主位上。
“王氏，你媚惑皇帝，祸国殃民，可知罪？”进了大殿，太后摒退左右便敛去一脸的温和，柳眉一竖，杏眼一瞪，厉声问我。我惊得手脚一颤，直直的跪了下去。
大殿一片死寂，很长时间没有任何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却听见太后叹了一口气道：“傻孩子，你难道真想让自己背上着千古的骂名吗？”我不知怎的，听到这话心中大震，眼泪扑簌簌的淌了下来。
“我知道，这封赏是皇帝自己一门心思的打算。你是不要的。见你看他的眼神便能知道了。你不爱他，甚至不在乎他。”
“太后明鉴，臣妾惶恐。”我伏身叩首，泣不成声。
王太后温和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响起，显得如此悠远徜徉。“宫中女子本不该如此。但你却也例外了。哀家必帮你摆脱这种尴尬的时局。你信哀家吗？”
我抬起头，泪眼望去，见一双温和的深黑眼眸正定定的望着我。我抬手抹干泪，稳了稳神，我听到自己清晰而坚定的答道：我信。
“好。”太后舒出一口气，显然放下心来。“呼韩邪单于你也见过。此人历经磨难，却始终卧薪尝胆，委曲求全，能屈能伸，不枉是一位英雄。你三年埋于长安巷，受尽艰辛，却没有丝毫怀恨怨愤之意，如今尚能远嫁他乡，一解国难家愁，也是一位奇女子了。英雄配奇女也是一段上天的姻缘。”
我听到呼韩邪三字，便想起当日他捧足扶腰下辇，百官震惊，和他掀喜帕后的木讷害羞样，不由破涕而笑。太后见我虽脸上挂着泪痕，却嘴角噙着笑意，不免喜道：“原来缘分已至。非你莫属啊！”我心一暖，两颊红晕而起，想到当日那双温暖干燥的粗糙掌心，不由心神一荡，脸越发红了。
太后大喜，下阶拉着我道：“嫱儿，这幸福来了逃也逃不掉的。哀家定让你放心。”便唤着赵惬龄，让我一起上了青凤辇车，往上林苑去。
到的时候，戏却还未开始，整个园子却闹腾得紧，大大小小的黄门宫女乱成一团，跪了一地。只见一向温和的皇后正敛眉怒目训斥着什么。太后皱了皱眉，正要开口问。只见留侍的赵惬龄跑来低声奏道：“适才圣上带众位娘娘观虎圈，却不想有只熊挣脱了皮绳跑了出来，惊了驾。幸有冯昭仪在旁挺身挡了下，众侍卫才一拥而上制服了该熊。只是冯娘娘却被熊爪子割着了，见了红，现正在露渔亭暂歇呢。圣上一直在里头陪着。刚传了太医。”
太后听元帝没事，暗松了口气，转头问道：“那其他娘娘呢？吓着了没？”赵惬龄低头轻声道：“当时陪着圣上的还有新晋的傅昭仪，她受了惊，在露渔亭西侧不远的翮阁躺着。圣上也传了太医，还赐了药。”虽如此，但听得人都知道帝心此时又要变了。太后微微叹了口气，道：“传我的旨，让林雨莲入宫，为傅昭仪诊脉压惊。”赵惬龄眼皮微微一跳，应了声，便离开了。林雨莲是太后御前的贴身女医官，平日里受太后隆恩，连皇后生病都未曾请过她，今日太后却让她去为受惊的傅昭仪诊脉，已是莫大的恩惠了，因而此举实是安抚慰告。“另外传哀家的话，猛兽不是这些奴才所能控制的，受惊已是无辜。让皇后不要再难为他们了，稍施惩戒即可。”
“起辇露渔亭。”太后嘱咐完赵惬龄，便对身边的黄门淡淡道。辇车在人群中穿梭，所到之处人声瞬间安静下来。辇车缓缓的驶入露渔亭前的青石小道上，却见元帝和冯昭仪早已候在了门口。太后迈步下辇，一眼扫见冯昭仪，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笑道：“好孩子，幸而有你在。皇帝才没什么大碍。”冯昭仪脸略红，挣脱了一下，轻轻的说：“妾闻猛兽得人而上，恐熊扑至御座，侵犯陛下，故以身挡之。换了是其他姐妹也定会如此，臣妾只是碰巧在边上站着罢了。”太后越发赞赏，叹道：“你立此护驾奇功，却丝毫不居功得意，实在难得。”元帝站在一旁，嘴噙笑意，看着道：“母后不知，冯昭仪如此涉险救朕，可就在刚才被太医诊出已有喜在身，今日真幸而龙脉无恙。”元帝虽刚过而立之年，却膝下少有子嗣，虽已有皇太子，但其生母王皇后却不是他所喜之人，因此冯昭仪此时得龙种实在让元帝大喜过望。所谓母子连心，太后听闻也大为高兴，忙唤我：“嫱儿还不快点扶冯昭仪进屋，她怀着孩子，身子虚，受不得这风。”我忙走过去，正要搀着冯昭仪，却见其轻轻一躲，避开了我伸来的手掌，恭声道：“臣妾不敢有劳明妃娘娘。”听到这话，在场的人都愣了愣。我静静的看着伸出去空落落的掌心，正要收回来，却听到太后略显冰冷的声音：“糊涂，什么明妃娘娘？哀家还没封赏呢！嫱儿现在还是紫怀公主，是哀家的长女，皇帝的长妹。”她稍缓了缓语气，笑着道：“嫱儿性情宁静，正是哀家喜欢的，哀家正想和皇上商量呢。把嫱儿接到长乐宫里和我住，一来平日里陪我说说话，二来她是要出嫁的人了，跟我住也绝了一些咬舌根子的人说闲话。至于空了的甘泉宫就赏了冯昭仪。她现住的烟芪宫，是个偏宫，向西，平时没什么阳光，旁边又都是竹林，意境虽好，可阴森森的。晚上风吹着，怪吓人的。再说离哀家的长乐宫，圣上的明光宫也远。她怀了孩子，离得近了也能照应着。”
太后这几日一直没有对元帝封我为妃做了态度，今天如此说就是明确的表示不赞同了。元帝脸稍稍白了些，喃喃道：“这怕是委屈了嫱儿。朕说过给她个名分。”太后道：“皇上体谅嫱儿，哀家知道。这朝堂的事哀家虽不懂，但言而有信还是明白的。皇帝贵为万乘之尊，自然更要以大局为重，这封妃既不合礼制，也不益汉胡和睦。哀家想如果要让大汉的安宁来换嫱儿的幸福，以她的个性是万不能答应的。”元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种直接侵入的方式让我浑身不由一颤。“你不用问她的意思。”太后像是注意到了一切，接着说，语气缓慢却掺了点不容置疑：“嫱儿的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皇帝你要比哀家了解。她尊你敬你是皇帝，因而不敢反驳什么，任你胡闹。可是皇帝你也要想想，这样一个挺身而出顾全大局的女子，如何希望自己背上红颜祸水的骂名呢？皇帝你说你体谅她，便要这样为她考虑。”元帝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
太后微微舒了口气，无比温柔的说：“爽儿，母亲知道你委屈，你怕嫱儿也委屈，所以顶着所有人的不满，也要给她一个风光的名分。哀家让嫱儿以长公主出嫁，也是风光无限了，难道还委屈了她不成？”
“为什么？”元帝微微颤了颤，用只有我和太后才能听到的声音叫道。
“把泪拭了，你是皇帝，全天下的人都能哭，你不能。这是代价。”几乎微不能闻，但却也清晰无比。太后的回答让元帝身子微微一晃。
“嫱儿见过皇兄。”我接过太后示意的眼神，走到元帝的面前，盈盈下拜。
我这样弯着腰，低着头，忍受着元帝似火似冰的眼神在我周身游走，过了很久很久，我听到元帝终于开口了：“皇妹无须多礼，起身吧。”
我依言起身，周身冷汗，却如释重负。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梦醒 太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