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混沌 花朝 ...

  •   剑意磅礴,身世悠悠何足问?
      渐台高高,四处皆是相思地。

      懿旨传致上林苑,众人均舒出一口气。朝臣众妃均面露喜色,恭谢太后盛恩。元帝遂传旨让御驾移到上林苑的渐台而坐。渐台依山而起,左有太液池相邻,大气宏伟而不失景致,的确是个摆宴欢庆的好地方。夜晚将至,一盏盏红纸灯笼在上林苑黑压压的群山楼台中升起,一时间照着整座山脉一片辉煌,形同白昼。渐台醉安殿内,太后已移辇回宫安寝了,却把我留了下来。元帝坐在主位上,身侧伴着皇后与冯昭仪,为其上酒夹菜。右手边是朝堂重臣和王公贵族,年纪大的早已与太后一起辞行回府。现在尚在的就只有一些年青的王族或是新取用的大臣。左手边则是后宫佳丽,挂着竹帘,除了傅昭仪告病请辞,其他的都来了,按尊卑就坐。我位居长公主,因此排在了左侧首位。桓燕陪着我来的,跪坐在我身后的蒲团上。

      台下歌舞正盛,一群舞女正翩然起舞,长长的水袖随着悠远的乐府曲子翻腾起落。编钟的浑厚低沉,合着节奏,稳稳的响起。领头的舞女唱道:

      “朱唇动,素腕举,洛阳少年邯郸女。古称曲水今白稔,催弦急管为君舞。穷秋九月荷叶黄,北风驱雁天雨霜。夜长酒多乐未央,伊人却闻琵琶响。”

      清丽的歌喉蜿蜒而上,直冲云霄,让人心中一紧,只听曲调一转,她微微低头,转身扬袖又唱道:

      “白日照前窗,玲珑绮罗中。美人掩轻扇,含思歌春风。缳锦好眉目,闲丽美腰身。凝肤皎如雪,明净色如神。”

      歌声略紧略松,引人入胜,却又轻声细语,宛如一少女害羞自恋之情。众人都听的入了神。只见云袖遮容,她倾了倾身,卷着水袖退了退,接着唱道:

      “朱城九门门九开,愿逐明月入君怀。
      入君怀,结君佩,怨君恨君恃君爱。
      筑城思坚剑思利,同盛同衰莫相弃。”

      清婉动人的歌声,难得的是歌者竟在尾句带了哀怨期盼的情意,辗转而上,让人如痴如醉。众舞女和音唱着:“筑城思坚剑思利,同盛同衰莫相弃。”便缓缓而退出了大殿。元帝听的入了神,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唤来赵惬龄,吩咐打赏。元帝搂过皇后与冯昭仪,望着赞道:“缳锦好眉目,闲丽美腰身,不是说的君儿?凝肤皎如雪,明净色如神,赞的则是柳儿。”皇后忙挣脱开去,红着脸轻声道:“陛下请自重。”元帝神色一黯,颇觉扫兴,便放开满脸娇羞的冯昭仪,问道:“下面是什么曲子了?”

      “是淮阳王舞剑。”赵惬龄恭声上前答道。

      一位穿着青色戎装的男子走上殿来,拱手行礼:“臣弟恭祝皇上万岁,时值花朝盛典,与民同庆之时,臣愿舞上一曲助兴。”他的声音温柔,虽一身戎装,又隔着一层竹帘,但却可以感受到那种温文而雅的儒士气息。淮阳王,正致学而上之年纪,是先帝宠爱的张婕妤所生。张婕妤与王太后的关系非比寻常,是难得的宫闱姐妹,相互扶持,情深意重。元帝因其养母的原因,对这位幼弟极为呵护。

      果然,元帝见其上殿甚为关切:“小钦吗?你穿成这样,朕都不认得了。”众人都笑了起来。刘钦被盔甲包得严严实实的脸上,露出一丝害羞,转而拱手道:“臣弟蒙圣恩,如今已可射麋鹿,灰熊。刚封了淮阳王,剑术也有精进,已不是原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钦了。”虽然说的义正言辞,但却还透着孩子气,惹得元帝又笑了笑。“好好好,朕的淮阳王,你舞吧。可惜太后先行回宫了,否则她看到也要高兴一阵了。”

      当今天下,能被允许皇宴之上,圣驾之前,舞剑助兴的,只有淮阳王一人了。

      鼓声响起,淮阳王一跃而起,踩鼓而舞。剑光闪烁,月影班驳。一时间,大殿之上无人谈笑说话,众人被淮阳王的剑舞震慑住了。只见剑意淋漓尽致,激荡而泻,真是一舞剑器动四方,后世有诗云: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鼓声略急,剑意也更为迅捷,却见刘钦突然一个踉跄,剑尖竟向我这直捅过来。我一惊,还未多想,桓燕却早已一跃而起,奋力退开了我。刘钦自己也未想到,忙转身回剑,可只收了一半,便连人带剑,向我这跌了过来。只听大殿里一声惊呼,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后,我睁开眼,竹帘被尖锐的剑峰劈成了两半,只见桓燕正压在我的身上,虽无大碍,可衣袖已被撕开,臂上划开了一道血口子,正哗哗地淌着血。刘钦倒在了边上葆容华的席上,正挣扎着要起来。葆容华被吓傻了,连扶都没去扶一下。桓燕也被吓得不轻,面无血色,只是捂着伤口,低着头,呆呆的望着满手的鲜血。满地一片狼籍。突然间,我内疚之极,桓燕,你如此用心待我,我却曾对你猜忌疑惑,这样想着,眼泪也几乎涌了上来。

      我突然对刘钦一阵愤怒,冷冷地瞥向他。让我没想到的是已经站起身的淮阳王既没有向元帝请罪,更没有理睬葆容华畏怯的神情。他直视我冰冷的眼神,径直向我们走来。他对桓燕伸出手道:“吓着你了。没伤着吧?”望着手上流血的口子,他面色一滞,转而歉意望向我道:“皇姐,请恕臣弟冒犯。”我只当他是因为刚才惊了我们而告罪,却未料到,他竟一把抱起桓燕,向殿中央走去。

      “臣弟过错,扫了皇上的兴了。今有位宫女因臣弟为救主受了伤,臣弟斗胆请皇兄让臣弟送她去慧谦台疗伤。”

      元帝看的也愣了愣,叹道:“好个淮阳王,这一舞若没有刚才的失误倒是畅快淋漓,将朕心中的不快和阴郁也去了。刘钦,这剑舞虽有瑕,但朕心甚喜。来人,传太医院正李初季进慧谦台为这位救主的宫女包扎疗伤。”

      淮阳王大喜,拜倒谢恩。元帝又道:“太后念了你很久,私下一直埋怨朕把你安排在淮阳。你今次进京去看看她吧。”淮阳王恭身答道:“是。”

      眼见着桓燕就要被带去慧谦台了,我望着桓燕浑身颤抖,未受伤的手紧紧握着,知她已害怕之极,心一急,顾不得什么,便走到殿前,拜下道:“桓燕与臣妹情同姐妹,今日她为我而伤,臣妹心中实在惶急,望陛下体察我心,准我与淮阳王一同前往慧谦台。”

      元帝微叹了口气,淡淡说道:“准了。”

      我大喜而拜,随着淮阳王便出了渐台。

      淮阳王一路抱着桓燕,径直越过候在殿外的辇车向渐台南侧的慧谦台走去,无视众人惊诧表情,也无视我的存在,相反的他甚至脸露愠色,像在埋怨我刚才请愿耽误了桓燕的伤情。我心里也急得很,明知事情蹊跷,却也顾不得想这些,一心想着桓燕的伤势。因此淮阳王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走,我也只是提着裙角,跌跌绊绊地勉强跟着。夜晚,冰冷的湿雾在整片上林苑弥漫开来,渐行渐远的渐台也慢慢的变得模糊。悠扬旋律伴着舞女清婉的歌声飘荡出来,若有若无。桓燕的脸窝在淮阳王的怀中,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却可以明显感到她的僵直和不安。她泛着苍白的指尖始终紧紧握着,一路上没有吭一声。

      进了慧谦台,太医李初季早已跪候着,草草的行了礼便一起将桓燕送进了内室。桓燕的手臂上俨然卧着一道狰狞的剑伤,她静静的躺着,见人靠近就转过头去,紧抿着唇。李初季上前略略查看了一下伤势,便低头奏道:“长公主,淮阳王请放心,只是皮肉之伤,幸而没有伤到筋骨。如果保养的好连疤也不会留的。只是青铜剑砸下的时候恐有些锈迹落到伤口上,所以血才没能止住。臣现在要清洗处理下这位姑娘的伤口,恐怕需要淮阳王回避。”

      “不必了,你清洗就是了。”淮阳王淡淡的说,眼中闪着些不耐烦。满屋的人都吓了一跳。宫中女子得病,均需掩帘,回避男子,这是宫中自古的规矩。淮阳王这样说让李初季始料不及,一时手足无措。我心中大急:李初季是个有名守规谨慎的人,将淮阳王留在宫女疗伤的地方已是大为不妥。像他这样明哲保身之人,定会拖延周旋,可桓燕的伤哪能让他俩如此耽搁。果然,李初季一动不动,只是站在原地。我脸一沉,恭身道:“淮阳王,受伤之人最需尽快处理伤势。您留在这里,第一与礼不合,有损桓燕清誉,其二则会打扰李太医处理伤势。何不到外殿等候?”淮阳王一双黑色的眸子深沉如海,缓缓扫过来,盯了我几秒,便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我舒出一口气,从发髻中抽出一只金边蜻蜓戏水瓒来递给李初季道:“这是本宫情同姐妹的身边人,麻烦李太医细心诊治,本宫必感恩于心,只是希望李太医能让本宫留在内室帮忙照顾。”李初季受宠若惊,接过金瓒巍巍道:“臣定不负长公主之盼,用心医治桓燕姑娘。至于长公主所提之事自然可以。淮阳王身为男子,多有不便。长公主则无这般考虑,尽可留下。”

      李初季和几位宫女先是帮桓燕将仅剩的衣袖用剪子轻轻除去,再用清水蘸去了伤口表面的铜锈,然后上了药,用麻布撕条裹住伤口。桓燕一直都默默看着他们在自己的手臂上忙乎,连声痛也没喊过。我站在一边帮不上忙,甚至连安慰的勇气也因为满腹内疚和桓燕的沉默而消失了。整个内室虽有一群人在跑来跑去端药递水,却安静得连外室淮阳王一起一落的呼吸声都能听见。李初季手脚麻利,很快便处理完了伤口,嘱咐完不要碰水或是按时换药之类的话便告退了。

      桓燕靠在床上,静静的看着我在她身边坐下,忽得笑了笑,举起未伤的左手为我轻柔地拭去了眼泪,“姐姐,不要这样,桓燕没事的。”突然间我的泪磅礴而下,止也止不住。桓燕一直坐在那里,像泅梨平时抚摩她时的力气和眼神,抚摩着我笑道:“我的伤,李太医不是说了吗,养的好连疤都不会留的。他上的药清清凉凉,有股好闻的桃花甜香,还能止疼。姐姐平日还笑话我是哭神来着,我看姐姐也是个哭圣。”我不由破涕而笑,想到让一个伤者来百般安慰我确实不好,便连忙止了泪,笑道:“你这孩子,想吃什么没有?我去弄些来。”桓燕笑着正要开口,突然面色一僵。我心沉了沉,听到内室的珠帘劈劈啪啪的声响,转身一看,换下戎装的淮阳王一身素青罗缎袍,腰上缠着金线麒麟样流苏宽带,儒雅温文,正饶有兴趣的望着我们亲亲密密拉着的手。

      我忙松开手,站起身道:“淮阳王进来怎么也不通报一声,不觉得有违礼制吗?”他好奇的望着我,眼里的愠怒早已退去,嘴角噙着坏笑,却自顾自问道:“眉儿称你为姐姐?”眉儿?是桓燕入宫前的闺名吗?我略有些惶恐,带着点疑惑的望向桓燕,却发现她早已将螓首深深埋在被窝中了,一个模糊不已的声音从厚实的锦被中传出来,显得那么低气不足:“王爷认错人了。奴婢是桓燕。”

      “不知眉儿可是指本宫贴身的使女桓燕?不知这孩子和淮阳王有什么关系,只是无论关系怎样,现在已没有眉儿只有桓燕了。”

      淮阳王略挑了挑眉,早没了渐台大殿上的孩子气,“使女吗?原来你宁可去做长公主的使女,也不愿实现一个对本王的承诺。”他的声音又响又高,越过我,带着一点无奈和积聚而起的怒气,直直的向桓燕砸过去。我诧异地转头,却看见被窝里的那具小小的身影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长公主,请您转告桓燕,无论她如何的逃避,即使是大漠深处,本王都会跑过去擒住她。因为还没有人能在本王面前不守信约。臣弟告退。”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桓燕七岁就因其父之罪入宫,却因年纪太小被弃长安巷,受尽艰辛。淮阳王却是自幼长于深宫,养尊处贵,其母张婕妤虽早逝,但因受到太后和皇上之庇佑,两年前封王后,便去淮阳任职,之后一直没有回京。两人虽年纪只差5岁,但境遇之大天差地别,何时有了交集?

      望着背着我装睡的桓燕,我默默的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混沌 花朝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