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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秘密 桓燕 ...

  •   满树梨花,深宫好春谁愿惜?
      月清云移,庭院影里誓深深。

      花朝大典后,我依懿旨迁至太后寝宫长乐宫。长乐宫周回二十里,宫城四面各辟一门,东、西两门外筑有东西阙楼,站在我当日所住僖驹殿的主阁向东望只能看见巍峨西楼的一角。依旨我迁进了长乐宫东侧的永信殿,离太后所寝的永寿殿不到百步。

      从甘泉宫里迁出合了宫中很多人的意。虽然我如今贵为长公主,并史无前例的迁往长乐宫于太后同住,但是却从此丧失了与后宫佳丽争宠的理由和身份,因此巴结奉承的人少了许多。我本就不在乎这些,桓燕泅梨也是早已忘却虚迷繁华的人,更何况桓燕伤势刚刚有所缓和,因此这顺势而来的安宁正好合了我意。

      桓燕护主的消息早已传到宫中,太后面见皇后时也听闻了此事,特地把桓燕找了去,问了问伤势,赏了些金瓜子,赞赏了一番。也许是桓燕谦恭拘谨的态度打动了太后,竟喜欢上了她,连着几日唤桓燕去陪她。一开始,泅梨担心这样一来碍了桓燕的伤势好转,要我想着法子要阻了这事。我去看了几日,发现太后也只是让桓燕读辞赋给她听,一点粗活都不让她插手干,也就放了心。太后待她犹如己出,甚至还传了林雨莲察看她的伤势,赐了药。桓燕对这般的殊荣虽然还是一样的谦恭淡漠,可我和泅梨却都能看出她眼底的幸福和满足。

      我的锋芒太露,惹出太多宫中是非,虽不是我心所要的,但终是因我而起,太后纵是知道内情也还是会怪我。倒是桓燕虽是罪身,际遇飘零,但聪敏乖巧,沉默淡静,知书达礼,惹人怜爱。桓燕的伤很快痊愈,疤也褪成淡淡的红色,每几日也消了下去,还留了些微微的桃花香气在身上,整个人娇俏动人,连太后也暗暗咂舌,悄悄和我说:“桓燕这丫头虽是受了伤,可却像是突然间长大了,也是个美人坯子。”

      四月将至,天气渐渐转暖。慵散倦懒的春意大大方方的侵入长乐宫,徘徊在宫里每个角落。永寿宫前的大片梨树林在一阵淅沥的春雨后便冒出成云的白色梨花。那种柔媚清新的甜香悠悠地飘过整座大殿,处处留情。竟宁元年春,呼韩邪遣臣送信,秉曰:单于庭乱事已定,将于十日之后派迎娶长公主入胡。

      这日清晨,太后遣永寿宫掌执内室的宫女庆龄将我和桓燕唤去。我刚要抬脚进殿,却见太后尚未梳妆,正披散着头发站在窗前凝视着那一大片成云的白色梨花,如此专注甚至未能察觉我和桓燕的到来。我挥了挥手,阻止了正要开口通报的庆龄,她略愣了愣,便意会的默默施礼退了下去。王太后孤寂站在那里,身影单薄,淡淡的愁态混着梨花的幽香让人心中为之一荡,如此娇美之态却未得宠,怕是因当年先帝后宫中霍皇后这般姿色的存在才会被忽视吧。王太后保养得宜,肤色白皙柔嫩,却还是掩盖不住眼角细细的皱纹,这样的一位女子,因为失去先帝宠爱,孤老后宫,却得到了养子元帝长时间的敬爱和尊崇,不知她心中对自己一生境遇如何看待?望着窗前的那抹倩影,我不由的痴了。

      正想得出神,却觉有人在背后轻轻推我。我猛然惊醒,见是桓燕一脸焦急和迷惑,不禁一笑,转头踏入寝殿盈盈拜倒:“女昭君拜见母后。母后千岁。”太后转过神,笑着唤我们起身:“如今真真的是春意盎然,哀家今晨早起,见宫中西侧原含苞的一簇梨花今早也已尽开,暗香浮动,甚是动人,便让庆龄叫了你们来共赏。”我和桓燕相顾而笑,谢过太后,便相携入了内室,陪在太后身畔。太后披了件墨黑金凤镶丝锦袍,笑望着窗外春色,叹道:“梨树年年此时盛放,却未有衰老之象,不像哀家,眼角已隐约有了些许皱纹,老态毕露喽。”桓燕微微一笑,上前道:“太后教养圣上,用心良苦,可谓呕心沥血,可一头秀发却仍乌黑如瀑,丝滑柔顺,连一根白发也见不着。若太后还说‘老态毕露’,那岂不折杀了奴婢。”太后此生最得意的莫过于两件事,一是先帝托其教养元帝刘爽;二则是自己那一头黝黑柔润的长发。桓燕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平日里又鲜有言辞,一开口却让人信服不已。

      太后被一席话哄得扑哧一笑,嗔道:“这丫头,说话越发的伶俐了,居然还取笑起哀家了。去,将哀家的桃木雕花檀香梳取来,今日便罚你给哀家梳头谢罪。”桓燕略侧了侧脸,摆出一副无奈的神色,摇了摇头,嘴角噙笑,转身去了。太后早已被她的神情逗得开怀大笑。我从未见过桓燕如此俏皮的孩童神色,略愣了愣,虽稍有点酸酸,但终是心中大慰,不禁面浮喜色,抿嘴而笑。太后笑了片刻,见桓燕已远,便稍稍止了笑,和气地问我:“桓燕这丫头,哀家甚是欢喜。本来,赏了给你的一起入胡的丫头,我本不该开口的。只是桓燕年岁太小,和你去没得帮你,怕还添了乱。哀家想和你商量着要了她,做个干女儿,等再过两年,哀家便做主给她找个好人家送出宫去,不知你意下如何?”我忙敛容正色,答道:“女儿和桓燕虽是主仆的名分,可情同姐妹。太后待桓燕犹如亲生,嫱儿看在眼中为桓燕高兴。若是桓燕愿意留在太后身边,女儿绝定没有异议。但若桓燕不愿……”太后淡淡的接过话:“哀家绝会不勉强她。”

      我心中一惊,知道太后心中已生不满,却不敢再说什么,恭敬跪下伏身道:“谢母后大恩。”
      片刻,桓燕唤了庆龄,一起将原本摆在内室寝榻西侧的五凤戏缨大圆铜镜抬了过来,摆至窗前,举起桃木梳正要为太后梳妆,却听太后淡淡的说了句:“哀家累了,你们下去吧。庆龄,还是你来帮哀家梳个凤尾髻吧。”桓燕愣在那里,下意识的往我这看,我不敢看她,低着头,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桓燕脸色微微变了变,却没说什么,默默地将梳子递给上前来的庆龄,和我一起伏身退了出去。

      回到永信殿,我便支开在外殿伺候的晴祁,唤了泅梨,拉了桓燕进了屋。怕宫中耳目起疑,便没有锁门,三人窝在内殿的榻上。桓燕一脸困惑甚至带了点伤心的神色,泅梨问她却也不说话。我见她如此,心一疼,暗自叹了口气,正色道:“桓燕,姐姐有一事要问你。”便将太后今晨所说的话一带的说了。桓燕脸一滞,抬起头来,全无喜色,像是被吓到了。泅梨微微侧过身,和我一起拉住了桓燕的双手,轻声道:“别怕,一切还没有定数。太后也说绝不勉强你。”我放慢语气,温柔的拍着桓燕软绵绵的小手道:“桓燕,这事看你的意思。姐姐万万不会替你决定什么。只是,你若留在宫中,太后待你犹如已出,。再过几年太后便会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以公主之礼将你嫁出去,不仅脱了那乌有罪名,还能离了这宫廷,也不是一件坏事,你身子弱,何必跟着姐姐远离中原,跑到那漠北吃苦受罪?”桓燕嘴角动了动,微微挣扎了下,却没说什么。泅梨见她没什么反应,便道:“桓燕,你自己好生想想,姐姐自然希望你一直留在我们身畔,能姐妹三人同行,可若因为姐妹情分反倒拖累了你,倒是我们追悔莫及的……”

      话未完,便听桓燕清清楚楚的说了句:“我不留在这。”虽低着头,声音不大,但却十分明白。我和泅梨一愣,刚想开口,却听桓燕轻声道:“这只是梦罢了。”那句话很短,却莫名的让我心痛难耐,那种刻骨铭心的怨恨像一根钢针刺到我心房最深的角落。那是一种绝望,一种无奈,这个十四岁的少女在那七年中所遇到的究竟是怎样的祸事能让她发出这般的感慨。平日桓燕鲜少言辞,虽然经常落泪,却总是默默的,很少叫出声来。她太安静,有时跟我出去就像个影子,柔弱纤细,毫不起眼,却在花朝大典上如此迅捷的挡在我的身前。她是那般的懂事聪敏,布下的计策毫无破绽,让得宠数年的许美人瞬时被贬。虽相处多日,她一直以来安慰我,总是淡淡微笑,贴心却从不吐露过去,像只柔弱幼兽蜷着身子,只是睁着灰色温和眼眸,颤抖却一丝不苟的举着坚硬的盔甲,谨慎防备的看着世界。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桓燕有种不塌实的猜忌感,那是因为她从不真正跟我们交心。

      大殿里安静了很久,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桓燕像是意识到什么,微微低了头,却幽幽道:“太后不是喜欢我才叫我留在宫中,她是因为淮阳王。”此言一出,我和泅梨都大惊失色,却都按捺了心中的不安,听桓燕温柔清丽的声音继续说。“七年前,父亲因牵涉到一起叛逃案获罪入狱,当年秋末被处枭首。母亲殉情自缢。族中男子被判充军远赴漠北,女子则一律充入宫中为婢。我时年七岁,还是一个稚嫩幼童,却也是即将进宫的卑贱罪女了。”桓燕略顿了顿,笑了起来,眼中泪意四溢。“我时运还算不错,在进宫的第一天便在甬道处遇见了淮阳王的生母张太妃。她远远看见了我,便走过来站在我面前,向带头的小黄门询问了我的年纪和姓名,便将我要去了。我跌跌撞撞的跟在她的步辇后面,跟着她庞大的仪仗队,努力往前行。那天我认识了李良人,那个被贬的昭仪。她被一群人推揉着,跌跌撞撞的向一条幽暗的巷子里行去,她就像街头的泼妇失声谩骂,直到被白布塞了嘴还在呜呜的说着什么。步辇转了方向,慢了下来,在李良人前停下。太妃走下辇,在李良人面前站定,然后唤我过去。她指着我对李良人说:‘这是你哥哥的孩子,如今获罪入宫,时年七岁。’然后她转过身,蹲下来,直视着我,冰冷的手指抚上我的脸,喃喃的说:‘看她的眼睛多像他,嘴也是薄薄的。’她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暖柔和,当时的我甚至以为是娘回来了。”桓燕扬起头,眼中的怨恨和坚强铺洒出来,整个外殿里都弥漫着一种窒息的感觉。她舒出一口气,用一种冷漠,接着道:“但之后,张太妃却毫不迟疑的挥手打了我一记耳光,然后眼神中透着鄙视,她站起身,看着我,清晰无比地吐出了两个字‘贱人’。年幼的我没听懂那是什么意思,但她的眼神吓到了我。我愣在那里,任凭眼泪不停的流下来。李良人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早已忘记了谩骂。拉扯她的小黄门也被吓呆了,好久才知道把李良人拉走。张太妃上辇前,走到我面前,伏身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让我至死都不会忘记。她说:‘眉儿,你娘那贱人夺去了我的幸福,你是她的女儿,由你来替她赎罪。’

      “李良人是我的姑姑,因为父兄的叛逃而受到牵连。其实皇帝的心思没有那么细,将朝堂上的恩怨端到后宫来,只不过我的姑姑早年进宫获宠得罪了不少人,才因此被落井下石,牵连进了前朝的争端,因此丧命。

      我一直不是很明白,张太妃是先帝的宠妃,人人都说她与太后是同乡的姐妹,当年一起入宫,感情深厚,地位稳固,照理不应和一位后进的贵人有什么夺宠之恨。可不知这位张太妃却与我李家有着不小的恩怨爱恨。

      张太妃16岁进宫前就住李府,却暗慕着我的父亲。当时已是太子宠妾的姑姑得知后强烈的反对,进宫嫔妃嫁于李家,怕为李家招来了祸事。因此此事不了了之,后来我父亲娶了姑姑当年闺房密友的林氏,即是我娘,而张太妃却含恨入了宫,嫁给了已过知天命的先帝。三年后,先帝崩于九华宫,只给张太妃留了个儿子,即为淮阳王。

      此时姑姑已升为昭仪,与当年获盛宠的司马良娣同为先帝所喜。司马良娣善良温婉,是个娇媚动人的女子,如今的冯昭仪便有她当日的风采。而姑姑出身将门,生性率直,活泼好动,开朗却体贴,姿色犹如今日的傅昭仪,再加上两人是多年的至交,感情深厚,因此两位佳人所得恩遇自然要高过前朝的妃子。李家获难,正好给了张太妃一个复仇的机会。因此她早早见了黄门赵惬龄,要了我去。

      我入了张太妃所居慧德宫,日子自然不好过。虽然充了婢,年岁尚小,可入宫前吃苦的心已经有了,只是那样的磨难却是没有想到的,终日惶惶度日,只想着快点做事,早点天黑罢了。”说到此处,桓燕稍顿了顿,声音颤抖了下,却立刻恢复了平淡安稳的调子,连一点情绪的涟漪也听不出,方才眼里的泪意早已退去。我的心疼极了,只是和泅梨紧紧牵着桓燕的手罢了,像是感受到了手掌的温度,桓燕抬起头,微微一笑,接着说:“那一天,我被张太妃罚着跪了一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突然想:‘不知姑姑怎样了?若我现在去看看她,说说话,哭一番,便是死了也情愿了。’于是我便起身,从侧门溜了出去。那夜月色格外的明亮,我穿着单衣跑在高大冰冷的城墙下,我拼命的跑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让我躲过了午夜巡逻的侍卫,进了那条冰冷的巷子。巷中空无一人,月光洒下来,照得整条巷子形同白昼。我偷偷的推开了门,进了归乾殿。院中真的很安静,正殿里亮着火烛,正在轻快的跳跃着。我暗自摒了呼吸,上前透着窗子往里面一瞧,却看见了姑姑瘦弱的身子在房梁上晃荡着。一群小黄门正准备着将她的身子取下来。姑姑面无血色,紧闭着双目,檀口微微张着,一头乱发随风飘散,赵惬龄就站在一旁,正仰头看着什么。我站在窗外,身子像是僵硬了,连迈腿的力气都没有了,全身麻木,连转身的力气也像是被瞬间抽去了。风吹着归乾殿的门碰的一声响,惊动了殿中所有的人,我被带到了王太后和皇帝的面前。

      我一口咬定,是张太妃让我去的归乾殿。因为兹事体大,而我又年幼,赐死李良人原是机密之事,宫中也只有四人知道,王太后,皇帝,司马良娣,和赵惬龄。如今再加上了我,误打误撞知道了此事。宫中不过五人。听闻司马良娣开口为我求情,因此皇帝只是将我软禁在了司马良娣所居德寿宫旁的雍献园内。几个月后,司马良娣却因小产而逝,元帝甚是悲痛,同日御医院中首席御医自缢,元帝下令彻查此事,却牵出了张太妃谋害后宫骨肉的大罪来。连王太后也是因其所赠檀香绒衣而落胎不育。元帝大怒,鸠杀张太妃于当年10月。而其子淮阳王其实是林贵人之子,被张太妃所夺,致使生母郁郁而逝。

      张太妃获罪牵连上了一大群人,而我由于是司马良娣所保之人,因此于同年12月送入长安巷内,负责清扫归乾殿。

      我入宫头一年便经历了如此多的事,让我用了7年的时间去消化。如今做梦仍能梦见姑姑那晃动的瘦弱身子,那微张的口和紧闭的眼。说来奇怪,我梦见最多的居然是张太妃,我梦见她揪着我的衣领,大叫着‘贱人,赎罪。’梦见她恶狠狠的扇了我一巴掌。梦见她抚摩我时即使是装出来,可是温柔似水的眼神。梦见她娇羞的递给父亲一条丝绢的手帕,梦见她远远的站在李家花园里,带着绝望和愤怒看着迎亲的队伍进了府邸,亲眼看见意气风发的父亲和看不清样貌的新娘拜了高堂。我甚至还梦见了她绣那条裹着檀香的绒衣时怨怒的眼神。她时时在夜中纠缠我,让我无法安眠。

      “嘶!”我和泅梨都倒吸了一口气,淮阳王居然不是张太妃所生,而桓燕的身世也是如此的离奇,与归乾殿的前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那一年中所承受的便是一些大人也难以支持,倒难为她一幼女在这个孤寂冷酷的宫中强自捱过了七年的岁月。

      “这些事情时隔太久,很多记忆早已模糊,加上又鲜少与人提及,所以一直闷在心中。我当日年幼无知,有些事的来龙去脉全靠着自己成年后的推敲,和长安巷中嚼口舌的黄门才得以知晓。只听说虽然淮阳王的生母因其养母张太妃所死,但淮阳王对其养母的感情却深厚的很。张太妃生性阴毒,甚至连自己结拜姐妹王太后的骨肉也要毒杀,可是对待淮阳王却用尽了毕生的爱意和温情。因此其养母张太妃鸠杀后,太后为了安抚淮阳王,没有革去张太妃的贵妃之位,淮阳王依旧为张太妃之子。并且特地将其安置在长乐宫,以便贴身照顾。

      受张太妃所害的人不占少数,司马良娣也是盛宠的妃嫔,两人的处境都是台面上的人物,眼中钉的自然不少。她们死后,受罪的便是昔日身边受宠的奴才。我虽年幼,可外旁人看来却是个张太妃内殿的服侍宫女,是眼前的红人,是司马良娣死前保的最后一人,因此长安巷内受了许多黄门的欺辱,只是我早已习惯了宫中的酸楚,不会将这些看的很重了。日子便是如此一年又一年的熬过去。

      每年花朝节,我都会以大典人手不足的理由由赵惬龄宣旨带到归乾殿打扫主殿和院落。那是我的梦魔,却也是我一年中最平静快乐的几日。每到那几日,归乾殿原本栽的几株夹竹桃便粉嫩嫩的开遍了枝头,阳光照进屋子,晃动着金色的鳞片,像是李府池塘中的鱼一闪而过。院落中的迎春花尽数的开了,还带着些早晨的露水,凉意迷人。我总会悉心的打扫着屋子里的每个角落,抹拭那些雕着精美莲花式样的首饰盒,那些沾着尘土和蛛网的床根,像是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在我的脑中铺展。我仿佛可以看到姑姑在桌角的案几上挥毫泼墨,拂手拨琴,可以看见她与皇帝在院落中奔跑嬉戏,赏花赏月,甚至可以看见床榻上姑姑那娇羞的表情。然而我一闭眼却是她独自立于墙角时那张悲愤委屈、怨恨绝望的脸,像是把刀子扎进我的心。我总想:这便是君王的爱吗?爱时信誓旦旦,能给人带来无限的虚荣和快乐,可是不爱了呢?就是那无尽伤痛的来源,甚至付出死的代价。不管在这场爱情游戏里谁输谁赢,最后的结局不是早已料定了吗?君王赢了,你便体无完肤死无葬身之地,即使他输了,你也不会赢的很美丽。打扫归乾殿的那几日,虽然让我在回长安巷的时候会连着做几日噩梦,但是那几日却是我一年中不可或却的。

      2年前,淮阳王封王,宫中为了给他饯行,特地将花朝节提前。那年大典犹为隆重,我也因此早了几日到了归乾殿清扫。记得那日晚宴时,灯笼照着整个宫廷如同白昼,歌舞喧天,热闹非凡。我站在空落落的庭院中,突得想起了远去的爹娘,不知怎的,那一夜思念的情绪像是殿中的蛛网一样缠绕着我,让我透不过气来,很想大声的哭一场。我料那冷宫不会有闲人走进来,便寻了一柱香,在夹竹桃丛中向月跪倒,哭了出来。我进宫以来,从未如此放纵过自己。那日我纵情的放声大哭,对着月光,将我一肚子的委屈和侮辱一并的说了出来,哭一声又说一阵,哭了一会,自觉压在心中的情绪像舒畅了许多,屋外依旧歌舞喧天,却像是另一个地方的歌舞、喧闹,我的心如同那月色一般沉静了下来。我双手合一,喃喃道:“如若他日有人能救我出这宫廷,是男子我便以身相许,是女子我便终身服侍。话音未落,却听一男子在旁开口说:‘我来救你出去如何?’这一惊,让我顿时柱香落地,转头一看,却见一位身穿白色儒袍的男子,眼中噙笑,正看着我。我一眼瞥见他袍子袖口所绣麒麟图样,心一提,忙伏身拜倒:‘拜见淮阳王。’他一脸失望,却不说‘起来’之类的话,只是问我刚才发的誓算不算数。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沉默着。这时候,远处有喧闹声近来,他便只说了句:‘眉儿,我当你是真话。’便侧身出了院门。我只是傻傻的站在院中,却什么事也做不来了。

      之后的2年,我便抱病在床,归乾殿便由赵惬龄接手打扫。那2年,我鲜少出门,每日清晨提水也是起早了去提,不愿见着他人。对着宫中的事便也不再过问和打听。直到昭君姐姐要和亲,这才接到旨意说是派成了贴身的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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