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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宫娥 孤莲 ...

  •   孤莲傲立,一池污淖一枝清。
      宫人多愁,病如西子胜三分。

      日色渐明,刚值初春,正午的阳光并不十分的晃眼,它略带着些温和,洒进殿中。殿外一片寂静,偶尔有风吹树摇的响动,暗自地带着从永寿宫飘来的幽香。入宫三年,连阳光也似乎变成一样奢求的东西,见着了,心总是会满足许多。年幼沉默如桓燕,开口所诉的却如此多变复杂的经历。

      她那凋零起落的身世,与归乾殿千丝万缕的瓜葛,以及与淮阳王的那番月下的交谈,无一不是那样的惊天动地。桓燕的手冰冷冰冷的,却没有一丝的潮意。殿中静了片刻,始终没有人接话。桓燕第一次开口向我们诉说,便是如此复杂的宫苑秘闻,让人听来心惊。那句“太后不是喜欢我才叫我留在宫中,是因为淮阳王。”如今听来确不是桓燕赌气时所说。

      以桓燕如今的境遇,纵使太后不知月下之约的前尘往事,她也已是淮阳王颇为重视的女子。女子进宫盼得无非是两件事,一是皇帝的恩宠,二则是早日得子,以保后生太平。张太妃当年心狠手辣,设计除去了王太后的子嗣致使其不育,因而被先帝所弃,终不得宠。幸而王太后后受先帝之托,几经坎坷,抚养太子登基,自己也被尊为太后,这才有了颐养天年的机会。如今虽已尊贵非凡,但是对于丧子之痛,纵是太后贤惠淑德,却也不会轻易的淡忘。况且害她丧子不育的居然是一起长大的姐妹,这般深切的痛苦是旁人无法领略到的。纵是太后为了养子,欲拉拢安抚淮阳王,但对其的防备之心必定胜过元帝数倍,因此才会三番五次的向元帝问及淮阳王封地的事宜。桓燕在花朝大典上所受到的待遇原是一宫女无法想象的,而太后也是一位聪慧的明眼人,如何看不出淮阳王对这位宫女的青睐之意。将这位宫女要了来,之后赏给淮阳王,做个大大的人情,保得自己的养子江山稳固,即便是将来淮阳王有了反心,也可作了交换的筹码。只是,太后又如何确定,桓燕在这场交易中所有的价值呢?

      我转念已想了许多,望向桓燕,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却不说话,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激动。“我不留在这。”这孩子活得通透,看问题想事情竟比我和泅梨还要一针见血。太后只是掂量着桓燕能起多大的作用,能交换多大的平安,但是却丝毫没有想到桓燕是否愿意做这样养尊处优的棋子。我略叹了口气,摸了摸桓燕乌黑的发丝,道:“妹妹,幸而还有十天,我便要入胡了。你们便可和我一起出宫。太后那里,我帮你去回了吧。”泅梨在旁想说什么却顿了顿,但还是道:“其实太后虽有那样的主意,却未必不是替你着想了。她是真心的疼惜你,才来向姐姐商量着将你讨去。妹妹,太后她……”桓燕抬起头,望向泅梨,柔声道:“姐姐,这我知道。太后近日对我的疼惜宠爱让我受宠若惊,不管她是真是假,我对她的一切也是真心,绝对没有半点敷衍作戏。说实话,她待我的好是我入宫后除了姐妹们之间的爱,第一次所受到的宠爱,让我感激万分。即使是梦,我也愿意的很。”

      桓燕如此想,让我和泅梨都松了口气。因为她方才的那种绝望无奈的厌世情绪实在不适合一个年方14的少女。

      我将晴祁唤来,命她去膳房弄了些小点心,煮了碗白果粥端来。趁着这个空档,泅梨去打了盘水,三个人洗了脸,又稍稍补了补妆。我便嘱咐着桓燕将粥喝了,又说笑着安慰了一会,却听庆龄在门外传话说清婕妤来拜太后,太后身子不适不见,却下旨说让永信殿的人招呼下。我不敢怠慢,忙和桓燕泅梨一起迎了出去。

      清婕妤一袭绯绿锦裙,靠在殿中门柱上捂着胸口,正颦眉略紧,见我迎上前,便强自站稳正要施礼。我忙抬手扶住她,道:“不必了,姐姐怎么了,莫是胸口难受?”清婕妤肤色苍白,此时病怏怏地勉强抬头,淡淡道:“长公主见笑了。臣妾这是老毛病了,每值初春,便胸口阵阵绞痛难当。今早出门的时候还好些,没想到,走了些石子路,这病就又犯了。”我知这清婕妤是宫中有名的药美人,她所居薐波园一年四季飘着草药的香气,当年元帝宠幸她时,便是看中她病怏怏的婉弱姿色,犹如西施捧心一般风情万种,惹人怜惜。因此特许她在园中种植所需草药。薐波园便成为宫中奇花异草最多的宫殿,终年异香满地。

      “姐姐,快进殿吧,这里风大。泅梨,让晴祁再去膳房烧些开水,将刚才的白果粥再端些来。”我见她捂着胸口又弯下腰去,忙吩咐泅梨,待她转身去了,便和庆龄、桓燕一起将清婕妤扶进了永信殿。

      见她虽躺在榻上,可是咳嗽连连,似乎连唇色也越加淡了,双手紧紧地捂着胸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心一沉,转身见清婕妤的贴身宫女绯碧早已吓得面无血色。泅梨端着粥进屋,见此情形,忙拉着绯碧道:“你还愣着干嘛?你家娘娘可有什么救命的药吗?带着没有?”绯碧这才缓过神来,道:“娘娘有种祖传密制的丹丸,只是今早上出来时,娘娘说她今天感觉很好,不需要带着了,就留在了园子里。”桓燕在旁眼见着清婕妤大口的喘着气,忙回头道:“那你还不回去取!你看看你家娘娘难受成什么样子了。这里长公主在,太后也在呢。你尽可放心。”绯碧浑身一颤,道:“那麻烦长公主了。”便转身跑了出去。

      我见她回去取药,稍稍松了口气,却听到泅梨惊叫了一声:“娘娘!”忙转头一看,发现清婕妤竟已昏了过去。我忙让桓燕去取些清凉花蜜水,一边用手蘸了蜜水掐着清婕妤的人中,一面吩咐庆龄去告诉太后。眼见着庆龄去了,这边清婕妤也醒转了过来,人却弱得说不出话来。我不敢大意,用手抹了清凉花蜜,一面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一面吩咐泅梨将清婕妤的衣襟解开,减轻她胸口的负担。见她呼吸稍稍平稳下来,咳嗽也渐渐消失,我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她已无大碍了。”一只细润的手掌伸过来,正把着清婕妤右手脉。我惊了一惊,待起身时,来人已经弯下腰行礼了。“臣乃林雨莲,见过长公主。”这便是王太后身侧御用的首席女医官?我忙伸手扶起她,一边细细的打量。她貌不惊人,小小的个子穿着件医官独有的青色褥袍,更显得脸庞瘦小,但却也让人过目不忘,因为她那双眸子呈现绯绿的颜色,正温和的闪着柔光。她的五官清晰,薄薄的嘴唇透着粉色的光泽。她转动着眼眸,似乎可以看出作为女医官无穷的精力和过人的自信。我望见站在门廊上的庆龄,知是她带来的,便朝着庆龄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林雨莲起身,走到榻边笑道:“庆龄刚才那么急得跑来找太后,说清婕妤的病情发的吓人。太后便让我赶紧的来看看。看来长公主急救有方,婕妤的病情已然缓和了。”我点头,笑道:“只是家母生前也有这样春天易发的毛病,当年也是我帮着缓和一下,如今见这病来的凶猛,便又用上了。”林雨莲点头赞许,见清婕妤躺在榻上似乎还没什么力气,便轻声道:“婕妤,让臣给您施几针,如何?”清婕妤微微点头,道:“我好些了,胸口也没那么疼了。多谢长公主了。林太医,你的医术是宫中出了名了,本宫信不过你还能信不过太后吗?你施就是了。”林雨莲闻言微微一笑,道:“这样,那臣就斗胆了。”

      林雨莲拿针,对准穴位,只细细的扎了数针,清婕妤便睡熟了。见她呼吸平稳,我忙吩咐着外殿的几个小黄门,将她抬到了软榻上,却见绯碧带着些薐波园的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我见绯碧跑了一脸细汗,便让桓燕递了杯茶给她,道:“你家娘娘已无大碍了。林御医已经施了针,现在正睡着呢。你待会护着回去的时候,小心着石子路,别太心急了。”绯碧听言,忙点了点头。林雨莲收拾好针,便走过来,细声嘱咐道:“娘娘这病见不得任何的花草,你回去要记得将园中的植被再移转一下,此时开花的,都要离卧房远一些。另外,要记得给寝房通风透气,你家娘娘的饮食起居也要仔细照料着,万不能着凉了。”绯碧点头一件件都应允了,便护着清婕妤出了大殿。

      我心中的一口气这才松了下来,腿软了软,差点摔倒,忙扶着殿柱坐了下来,这才觉得心中舒畅了不少。庆龄、林雨莲见我没有大碍,便开口辞行,说要回主殿向太后回旨。我知是宫中的规矩,便没有再留,客套了几句,便嘱咐泅梨送了出去。

      桓燕站在身后,眼见着人走远了,她悄悄上前,见四下无人,便道:“姐姐,你知这林雨莲是谁吗?”我见她神色严肃,却也猜不出那位女医官的来历,便摇了摇头。

      桓燕在我身旁,用几不能闻的声音道:“还记得那个当年因张太妃而自缢的首席御医吗?那位御医姓林。林雨莲便是他的独女。”

      闻言,我浑身一颤,心道:怪不得刚才见那女子虽笑脸盈盈,却始终让我有种莫名的不安。现在想来,林雨莲虽眉角含笑,却间藏着一丝鄙夷和嘲讽,但一闪而过,即使有人发觉了,也会认为是错觉。想来父亲的自缢对她来说一定是一个不可磨灭的创口,而这宫廷在她心中无疑便是父亲惨死的罪魁祸首。虽然作为太后的御用医官的她,深受太后信任,因此也受着宫中众人的追捧,宫中众妃甚至以她的医治作为恩宠的象征,但是对于几年前张太妃因罪被秘密赐死,死后却仍以贵妃的身份得到厚葬,甚至还得到了家乡百姓的建庙祭奠的情形,始终是怨恨的吧。宫廷皇室不会明白,对于一个孑然一身的孤女来说,再多的恩宠也无法代替正义的伸张拂平丧父的哀伤。只是对于皇帝和太后来说,维护皇族面子远比为一位含冤医官平反伸冤来的重要。这又是一位对宫廷的冷漠和残忍深恶痛绝的女子。想到此,我不由转身却发现桓燕早已进了殿,背后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离辞宫的日子越来越近,旁人看来我贵为长公主,无论如何不会再是紫怀公主的嫁妆了。因此之后的几日太后都未宣过谁,一直躲在永寿宫的内殿中,以身体不适的理由回绝着来看望她的宫人。元帝头日来看过一回太后,但听林雨莲说没什么大碍,便吩咐着庆龄小心照顾,之后便没有再来打扰过。

      但和亲事关重大,涉及前朝党派之争,因此即使太后身子欠佳,可是以纷纷攘攘来为我送行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皇后差贴身的大宫女鸳鸯送了几支野山参和一些药材,每只都皮老纹深须长,一看便是起死回生的珍品。傅昭仪则以探病为名,顺便捎来了两支翡翠吉鸟衔枝的步摇,上面用金线银丝细细的镶着数颗晶莹剔透,浑圆发亮的珍珠,光辉夺目,吉鸟左右相对,生动万分,一看便知价钱不菲。而清婕妤则趁着谢恩的机会,赠了我一对羊脂白玉的镯子。倒是冯昭仪,虽正值圣宠,却亲自过来陪着我说了半天的话,送了些民间的庄稼种子,说是前些日子趁着初春,特地遣人去民间寻得的。我心中感激这位娘娘的用心良苦,不像旁人一般巴结奉承,却真正的替汉胡之间的长治久安着想,忙双手接了种子,吩咐泅梨用干净素布细细收好。冯昭仪生于官宦世家,家中男子均在前朝为官,却甚少与其来往交结,如此远见,实乃是宫中女子中的佼佼者了。其实汉胡通婚,汉朝所备嫁妆中必然会包含种子,农具、医书等一些必需的生活生产用品,但作为一名汉朝后宫妃嫔,所备的庄稼种子却意义非凡。

      离辞宫尚余三日,迎亲的使节已然到了京都。原本纷攘的人群也渐渐少了些,永信殿终于恢复了宁静。太后尚在病中,一直不见人,前几日又忙得要紧,桓燕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得到解决。我们三人心中都急得很,一时间却也没有什么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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