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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尘(2) ...

  •   送走出海寻找生父的阿飞,倦游十几年的浪子终于重回故园。李园枯死的梅林重生,梅花争艳吐蕊,重现昔日美景。李寻欢却病倒在床,多年的身心俱伤,压力大时尚能凭一口心气支撑,放松下来反而支持不住。

      他病了多日,昏昏沉沉,多年的折磨和忽视使他身体的自愈能力变得很差,反复的高烧和咳嗽让他甚至无法运功自我疗伤,也没有内功高明的朋友助他打通经脉,内伤缠绵不愈。这一夜烧得略低,思及往事心如刀绞,便不顾胸口的闷痛和咳嗽,裹了貂裘倚在梅树下慢慢喝着酒,四周渐渐地起了雾,他的意识也在袭人的梅花冷香中渐渐模糊,终于失去了知觉。

      再睁眼时,天地竟已全然改变,他伏在半山腰白茫茫的雪地上,爬起茫然四顾时听到了杨逍的脚步声。

      李寻欢不是没想过这是不是他的仇家设下的骗局,或是什么人和他开了个恶劣的玩笑。但是他很快否定了这些可能。

      他决没有这么无聊的朋友。上官金虹已死,李寻欢也想不出江湖上还有哪个帮派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不知不觉地把他运到千里之外的昆仑山。

      李寻欢在梅树下喝酒的时候忽然一阵晕眩差点摔倒,仓促间在梅树上一撑,掌心被一根突起的小枝桠划破了皮,现在伤痕犹在,看起来还是很新,显示他并没有昏迷很多天,除非这些人长了翅膀会飞,否则绝无可能一天一夜走了上千里还带着一个昏迷的人爬了这么高。

      如果说这里根本不是昆仑山,那个自称杨逍的人是骗他的,附近又哪里还有这种积雪皑皑荒无人烟的高山?关外的长白山李寻欢去过,风景地貌与此处并不相同。

      而且杨逍容貌俊朗,气宇轩昂,一望可知是个光明磊落的人物。他散发披肩,身上只穿简简单单一件式样古怪的玄色粗布长袍,却自然而然流露出长期身处高位者的气度,李寻欢生平所见的人中只有上官金虹的威势可以与之一比,只是杨逍的眼神虽然凌厉,却没有上官金虹那种漠视人命的冷酷。

      李寻欢不过一介浪子,又有什么值得别人设下这样的圈套来对付他?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真的是身在元朝末年?

      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难道冥冥中竟有什么不知的力量能把李寻欢残败的肉身带到这个枭雄并起的乱世?还是此身已死,灵魂化为蝴蝶梦见自己穿到了一百多年之前?

      不管是哪一种情形,他爱的人,爱他的人都已离他不可企及地遥远。

      时间造成的巨大鸿沟,甚至比生死之隔还令人绝望,你关心的人在时间另一端,你无法知道他们活得好不好,失去了你会怎样,甚至无法知道他们是否会平安,最终是什么结局。

      阿飞,小红,诗音,终此一生,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

      若是此时的李寻欢不过是一抹幽魂,胸口这撕裂般的疼痛又从何而来?

      心如刀割明明只是一句形容,为何会化为实质的痛楚迫得他无法呼吸

      一阵天旋地转,李寻欢猝然闭上眼,捂住胸口狂咳起来.....

      杨逍已经在门口瞧了李寻欢一会儿。若依李寻欢平日的敏锐,自然不会觉察不到,但他思及往事情绪激荡,便一直没有注意。

      杨逍和衣在地铺上睡了一夜,他的居所虽有客房,却久无人居住,阴寒潮湿,实在不适合把病人安排在那里,反正这个叫李寻欢的男人给人的感觉也很干净,索性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卧房,方便就近照顾。

      杨逍独居此地,只有一个老仆住在邻近山头,每日近午时才过来洗衣煮饭打扫。杨逍早上起来亲自熬好药端回来,发现病人已经坐起,长睫低垂,目如秋水,正倦倦地倚在床头沉思,白绫中衣下的肩膀瘦削单薄,清晨淡淡的阳光洒在他的身周,昨日潇洒不羁的男人此时安静秀雅如一幅画。

      杨逍平日决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此时却莫名地不想进去打扰了这份安宁,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床上出神的人却骤然身子一震,脸色煞白,手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在杨逍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把药碗放在了桌上,站在床边轻轻拍着李寻欢的背。

      瘦削的脊背在掌下不住震动,盏茶时分,李寻欢的咳嗽才逐渐平息,身子却仍在颤抖。他闭目喘息了一阵,睁开眼睛,看着杨逍勉力一笑,低声道:“多谢”,然后喉头一甜,忍不住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白衣染上点点红梅,身子一软,再次昏倒在杨逍怀里。

      杨逍目瞪口呆地看着怀中失去知觉的男人,简直哭笑不得。他杨逍就算是孤僻冷傲之名在外,也没有这么可怕吧?昨夜他还耗费内功替李寻欢疗伤,今日人应该好了许多,不至于这么虚弱才对,居然两次都是看见了他就吐血昏迷,难道他就长得这么凶神恶煞?

      瞪了李寻欢半天,杨逍摇摇头,再次拿起李寻欢的手腕把起脉来......

      李寻欢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

      杨逍加大了安神药的份量,又再用内力替他疗了两次伤,细细理顺阻塞的经脉。早上估摸着人该醒了,熬好了一锅粥端来,杨逍想如果这次醒来以后李寻欢还敢看见他就晕的话,他就直接把人打包送到山下的医馆,再也不管了。

      所以李寻欢睁开眼睛后吓了一跳,因为杨逍正坐在床边皱着眉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大有立刻把他扔出去的架势。

      两人大眼瞪大眼对视了几秒,李寻欢干笑一下,道:“在下......给杨兄添麻烦了。杨兄救命之恩,终身不敢或忘。”

      他刚醒,喉咙干涩,嗓音低哑,又饿了几天,只在昏迷中被杨逍灌了几回药和参汤,人毫无力气,轻轻两句话缓缓道来,听起来竟是无限温柔低徊,看向杨逍的眼神也是清澈柔和,满是真诚的谢意。

      杨逍心中一跳,居然又生出三分负疚感来,心道:“这人那天十分豪爽潇洒,很对我胃口,现在却病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他的脉象的确很弱,见了我就晕大概只是巧合,我怎么这么无聊,在床边瞪着人家吓人一跳?”

      看着眼前的男人苍白着脸躺在床上、又病弱又温柔的模样,忽然又想起了久远的往事。

      当年的明教紫衫龙王黛绮丝,连范遥那样的美男子也无法令她动心,却对一个韩千叶情有独钟。

      那韩千叶虽远不如李寻欢俊美,气质间却和李寻欢有几分像。

      杨逍心中忽然冒出来一个无厘头的念头:“幸亏我是个男人。若是在这儿的是个女人,被他这么一看,用方才的语气讲几句话,还不得掉了魂儿。”

      李寻欢见杨逍不答,反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发愣,又轻轻唤了一声“杨兄?”,语气中带了几分疑惑。

      杨逍回过神来,有点尴尬,心道:“这个李寻欢怎么老让人胡思乱想?”

      板着脸道:“不用客气。杨某虽被人骂成魔头,倒还没有见死不救过。你饿了好几天了,先吃点东西吧。”说完把李寻欢扶起来靠在床头,盛了一碗粥递给他。

      李寻欢伸手接过,却是虚弱得连碗也端不住,碗一入手就抖动起来,险些把粥撒了。杨逍连忙一把扶住,手覆在他的手上,觉得李寻欢的手冰凉,皱着眉探了探他的额头,烧得比前两天好了一点,但还是有热度,道:“罢了,还是我喂你吧。”。说完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

      李寻欢张嘴吃了,喝了半碗粥,觉得身上逐渐有了点力气,看着专心喂他的杨逍,心中一动,道:“家里那本明教野史多有荒诞之处,但是说杨逍是少有的英俊潇洒的美男子,倒是没有夸张。阿飞眉眼间倒是和他有几分象,桀骜不逊的表情也很象,只是阿飞太瘦,线条比杨逍还凌厉得多。也许阿飞长到三十多岁时就是这个样子了。”

      想起阿飞,喉中一哽,嘴里的一口粥便咽不下去,勉强用力吞下,笑了一笑,摇头表示不要了。

      杨逍皱眉道:“才喝了这点。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象女人似的,吃这么点东西就饱,难怪这么瘦。”

      李寻欢只好苦笑。自从他在孙驼子的小酒馆隐居以来,胃口就一直很差,每天只吃一顿饭,天天不变,两个馒头,一碟豆干,一碟牛肉,他自小锦衣玉食,这种粗糙单调的饭食,却一吃两年多,反正白天七壶酒,晚上七壶酒,足够把他灌饱了。

      咳倒在地病了三天被孙驼子照顾的那一回,也是刚起床就又开始要酒。

      孙驼子觉得这人是在自己找死,忍不住劝他:“像这样喝下去,任何人都活不长的。” 李寻欢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反问他:“你以为我不喝酒就能活得很长么?”

      孙驼子从此便不再劝他。只是见他狂饮的时候会皱着眉叹息,目光中全是不赞成之意。

      那会儿的李寻欢很消沉颓废,梅花盗一案后,阿飞不辞而别,龙啸云背叛,故园难回,也打听不到铁传甲的消息。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可去,无一人可以共饮。

      只有孙驼子,自从那天之后,似乎就成了他的朋友。没有客人的时候,会陪他喝酒,东扯西拉地闲聊。

      本以为自己心如死灰,反正活不长了,就将余生埋葬在酒壶里,醉死在这小酒馆里也算埋在故乡,谁知又被林仙儿一道假消息引出兴云庄藏宝风波,被龙啸云再次陷害,与上官金虹狭路相逢,与阿飞绝义,新知旧交一个个为他而死,先前那些痛苦跟现在一比当真是不值一提。

      这一连串的打击,任何一个都足以令人痛不欲生,李寻欢撑下来了,甚至赢了上官金虹,身体却是哀毁过度,已是伤了根本,所以才会情绪激荡之下接连吐血晕倒。

      前尘往事,如今想起尽是凄伤。李寻欢身受天机老人和孙二叔大恩,本想加倍报答在孙小红身上,谁知骤然被抛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乱世,留下小红一人在李园,不知现在是何等疑惑焦急悲伤。

      李寻欢面目虽生得俊雅,言谈举止间却尽是江湖男儿的疏朗磊落,行事更是不辜负了男儿二字,凡是与他接触过的人没有一个不佩服他是真正的男人。

      与郭嵩阳枫林比武的那日,孙小红兴奋地说他明明有三次机会杀了郭嵩阳却没下手,而后来他飞刀已折,郭嵩阳也许可以置他于死地却却心甘情愿的认败服输,象他们这样才真正是男子汉大丈夫,才真正无愧于英雄本色。李寻欢不愿多说,孙小红便冷笑说想不到原来小李飞刀有点娘娘腔。

      李寻欢平生也挨过不少骂,但凭空被骂做“娘娘腔”,还真是生平第一次,当时他实在哭笑不得,现在却是想再听一次那清脆如黄鹂鸟的声音而不可得。

      李寻欢再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此刻也不由得凄惶万分,全然忘了杨逍在旁,痴痴地盯着前方出神。

      杨逍见李寻欢听了他一句话,苦笑了一下,突然发起怔来,神情越来越萧索凄楚,脸色苍白得可怕,双眸渐渐湿润发红,泪光莹然,似乎魂魄全不在身上,倒是吓了一跳,心想:“不会吧,我没说什么呀?就算是说他吃得象女人一样少,也不用难过成这样吧?”

      见李寻欢眉目英挺中又透着秀雅,看看面容似乎也不过三十来岁年纪,两鬓却已星白,眼角也有细纹,虽然并不减损他的英俊,看上去反而更有成熟可靠的男人的魅力,却显得很憔悴,不由得又想,这人生平也不知有过多少伤心之事。他昏迷中喃喃呼唤“诗音,晓虹”,听起来似是女子名字,莫非是他心爱之人?可是到底哪个才是?

      想起不知远在何方的纪晓芙,心中又是一阵烦闷,情之一字,当真累人。这李寻欢看来也是个多情种子,倒起了三分同病相怜之感。

      他不愿李寻欢再这样神伤,便轻轻碰碰李寻欢肩膀:“哎,我说着玩的,你不会这样小气吧?你从头到脚哪有一点女人气?”

      李寻欢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在人前失态。见杨逍竟然变相道歉,心中过意不去,勉强笑笑:“是我自己走神了,不干杨兄的事,杨兄救了我,又细心照顾,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

      杨逍笑嘻嘻地道:“你若真的感激我,就把这碗粥都喝了吧。”

      他语气带着三分霸道,这一笑却明亮爽朗,眼睛亮闪闪的,透着几分狡黠之意,哪有丝毫传说中的魔头阴森狠辣模样。

      李寻欢不由得真心笑起来,道: “ 我这人有个毛病,没酒便吃不下饭,” 指指桌上的酒坛,“不如杨兄给我一杯酒,我就把这碗粥都喝了如何?”

      杨逍眉头又皱了起来,瞪着他道:“原来你果然是个酒鬼。”

      李寻欢笑笑:“难道我不像个酒鬼么?”

      杨逍道: “前天还咳得吐血,烧也没全退,就想着喝酒,当真不要命了么?”

      李寻欢微笑道:“生死等闲事尔,若是命比酒重要,哪里配做个酒鬼?”

      他眼睛一转,指指屋角的酒坛,笑道:“长恨浮生欢娱少,莫使金樽空对月。杨兄若不是好酒之人,在卧房之内堆了这许多酒坛做什么?”

      杨逍又瞪他半天,突然哈哈大笑:“好,死生寻常事,都付笑谈中! 你这人有点意思。就算你是个酒鬼,我也要交你这个朋友。”

      他这一笑,恣意飞扬,高傲疏狂之态尽显,目光中却全是温暖之意。李寻欢暗道:“传说中杨逍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看来不可信。他虽冷傲,却非目中无人。他不知我是谁,却对一个陌生人这般救治照顾,实在是个热心之人。”,心中一热,也笑道:“得与光明左使为友,幸何如之。”

      杨逍却目光一闪,道:“明教是出了名的邪魔外道,我这个光明左使更是那些名门大派欲除之而后快的魔头。跟我交朋友,你不怕引来麻烦么?”

      李寻欢一怔,发现自己的确是疏忽了。野史中记载不但开国功臣徐达,常遇春等都是明教弟子,连太祖本人也出身于明教。

      可惜飞鸟尽,良弓藏,太祖建朝后对明教忌惮万分,终于一步一步暗中把明教势力瓦解剿灭。但是在李寻欢心中明教子弟在元末战争中立下赫赫功勋,实在是个豪杰辈出的教派。倒是忘了明教是在出身武当的张无忌当了教主以后才与中原武林逐步和解的,此时在世人心中还是拜妖魔吃人肉的邪教。

      想起他那个江湖上龙啸云结交的那些大侠豪杰令人作呕的真面目,心中又是一叹。笑道:“李某也常常被人骂成浪子,酒鬼,平日更是麻烦缠身,与魔头结交,也不过是更浪荡了些。杨兄若是不怕日后被我带累,今日我们便一醉方休。”

      杨逍却虎起脸,道:“想得美,你这个朋友我交了,酒今天还是没得喝。病好之前你若是敢再提喝酒,我就把药中黄连的份量加大三倍。”

      他说得虽狠,神色也一本正经,眼睛里却闪出笑意,熠熠发光。

      李寻欢苦着脸道:“我不提了就是,杨兄手下留情。”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李寻欢心情好转了许多,把粥都喝完,又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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