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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伤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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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皇城内的一处偏院中,一个宫女端着洗漱用的铜盆和毛巾方才从屋里出来,走在门廊下。
“哎呦,看看这是谁刚见过三殿下啊,脸都红成这样。”另个女孩从旁闪出来,推了推她,嬉笑道。
“你别乱说。”宫女小心地转头看了看周遭,才拉着那女孩,嗔道“三殿下才从仙山捡了命回来,岂是我们奴婢能随便议论的。”
好姐妹凑在一起只无止境地玩笑打闹,好半天才止住,那女孩告饶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说正事,你可是真见到三殿下了?”
“这便是你说的‘正事’?好了,说几句也行了罢,这几日因着三皇子回来,宫里风声紧得很,我们在这儿乱说,要是被有心的人听了去,报给上头,那还得了,看你还有没有笑我的小命~”
“说的也是,听说啊,三殿下回来的这几天,可把上头那两位气坏了,这几日看哪个下人都不顺眼,在东宫侍奉的那几位隔天就得挨板子掌嘴,可受了大罪。”
那宫女语气中微微透出对‘上头那两位’行为的不屑:“要我说,人家三殿下从没招惹他们,却是他们每每像个被咬了的兔子,急得跳墙,这不是,殿下从回来到现在已经昏了三日了,今日还烧着,也不见做兄弟的来看过几眼。”
“哎!这话可不敢乱说!罢了罢了,我们都不提了……我说,三殿下真如传说中的那样俊美么?”
“……”宫女低着头,小声道“俊秀得紧。”
又是一阵女孩私语的笑声。
“不过我方才进去,看到定国公府的那位小世子在照顾三殿下,那小世子也当真一表人才,看着虽然风流了些,但人还是很好的。”
“哟~怎么平白说人家好话,你平日里不是最见不得富家的那些风流鬼?快说说,他什么了让你这样为他说好话?”
“也没什么。”宫女微微偏过头去躲开女孩的追问,羞怯道“只是我方才端着东西离开时,他帮我开了门,说了句‘小心’,那位世子他——声音也十分好听……”
女孩们低低的嬉闹声随着他们的脚步越行越远。
偏院内。自那日他们离开清心殿后,已过了五天,五天中发生了许多事,圣元帝亲自发诏,称已逝的三皇子承蒙天佑,被仙人从垂死中救了回来,百位大臣列阵于皇城城门前,恭迎三殿下回朝。
朝中形势正处于暴风雨前的平静阶段,也幸好如此,乐无异得空能够亲自照顾夏夷则,不用去应付外面那些事。
乐无异送走宫女,关上门。侧身看向躺在床榻上的那人,自那日他们从清心殿回来,乐无异听温留说甘木之力无法将内伤完全治愈,便料想夷则的情况会不太好,果然,勉强撑过被恭迎回朝的那场戏,夏夷则当晚还是好的,翌日清晨却突然发起了高烧,饶是昏迷中,也浅咳不止。
温留说他内伤未愈,内里还在出血,要慢慢休养着,反正小崽子自从几月前遭了那么大的灾,休息休息对他也好。
这已经算是最好的情况了,乐无异很庆幸,因为他们还活着。以后,他会保护好他的夷则的。
由于他病中不能受凉,乐无异只开了偏殿的一扇窗通通风,然后用刚打来的温水沾湿毛巾,换掉夏夷则额上的那条,换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坐在床边用毛巾揉了揉他的脸,虽然病中他脸庞越发瘦削了,但脸颊上的皮肤还是很软,很好摸。
奈何这几日不论乐无异怎么捣乱恶作剧,他就是不醒,乐无异自娱自乐完,便撑着枕头望着他的脸发呆。
噔噔——
木门被轻敲几下。
乐无异起身望过去,询问道:“是谁?”
门外传来声音:“乐公子,是我。”
乐无异忙过去开门:“诀微长老?”
门开后,清和持着拂尘,温和的唇角噙着一丝苦笑:“那事过后,乐公子竟还能唤得山人一声长老。”
“……呃。”乐无异一手开门,挠了挠头,道“快入冬了,外面冷,长老你先进来,我们在屋里说。”
“好。”清和迈步进来,刚踏入殿便反手合了半扇门。
乐无异眼睁睁望着清和将紧随其后的小型乘黄狠心关在门外:“他……不进来?”
缩小成及膝高的温留郁闷:“小屁孩哪只眼看到是老子自己不进来。”
清和颔首,语气平平道:“宠物就要有宠物的样子。”看着乐无异的表情,他解释“宫内无人知晓山人带了只嗜血的乘黄进来,山人更不敢斗胆将他带入皇子寝殿,只能先将就了。”
“哦,是这样啊,也对。”乐无异闻言赞同,顺便帮清和关上了另一扇门。
“吼,你们这些凡人……老子要一口将你们统统吃了!!”温留被磕了鼻子,在门外怒道。
“逸尘他……这几日情况如何了?”
“还没醒,但温留说不碍事。”
清和进来后,远远地朝榻上望了一会,不走近,过了片刻意识到自己走神,他转过身来对乐无异道:“乐公子……”
乐无异知道他要说的事与什么有关,摆摆手道:“清和长老,您不用多说,我明白的。你有你的考虑,何况夷则做的事,在旁人看来,确实受得上你这番训诫。”
“……”清和道“身为夷则传道授业之师,我本该好好的维护他才是,不曾想到头来,最先伤他的反倒是我这个师尊。”
乐无异忙道:“这些年来,您做得已经够多了。即便是前些时间夷则受朝廷追捕,您不是也从没抛下他么。”
清和唇角蔓延出一丝苦笑,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前路艰险,乐小公子,时局无法再行更改,山人此后更不会涉足朝事,你们两个在这风云诡谲之地,要多加珍重。”
乐无异神情认真道:“我会的,长老也要保重。”
门外院内响起几声恼怒的嘶吼,二人同时看出去,见温留在院子里扑着一只木鸟玩儿。
清和:“……”
乐无异忙开门出去,一边喊道:“清和长老,你一定还有很多话要跟夷则说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就关上了门。
清和不明就里,既是乐无异的私事,也不多过问。
院外,偃甲鸟被温留追得翅膀拍得啪啪响,一个身影背对着他站在花架下。
乐无异不知怎么就怔住在了这场景前,那人听到开门声响,转过身来,见乐无异出来,微笑道:“哥。”
“啊。”乐无异回过神,往前几步“小一儿,你来了!”
谢衣点点头,院中微风掠过,他额际的两缕发随着风被吹得荡起些许。
兄弟二人自广州一别后已有小半月没见,这十几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尤其是乐无异这边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他只觉得与谢衣他们分别的时间好像有一年那么长。
“这半个月你过得怎么样?你们那里,情况还好吧?”乐无异问道。
谢衣颔首道:“包括染病族民在内的所有族人已迁往龙兵屿,流月城多半会在百日内坍塌陷落,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乐无异笑笑,从腰间卸下晗光交给他“你拿去吧,救下沈夜后,你们都会下到人界来么?”
谢衣道:“对,龙兵屿已建造完成,我身为破军祭司,大概之后事务会相对繁忙,大概不能常过来了。不过幸好,我们有偃甲鸟,长安若有难事,哥尽可来信告诉我,我一定尽快赶来!”
“我知道,你那里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尽可能联系我,你们那儿物资肯定比较匮乏吧,改天我带点东西和夷则去龙兵屿看你。”
“对了。”谢衣听他提起夏夷则,问道“怎么不见夷则公子?”
“他……生病了,现在在睡觉。”
“何种疾病?”谢衣看出乐无异的担忧,道“疑难杂症我不敢说,若是普通疾病,流月城中神农一系法术或可帮助治愈。”
“真的?”乐无异睁大眼睛有些惊喜,道出实情“夷则他——受了次剑伤,伤口贯穿胸口,虽然已经靠着甘木之力愈合了一大半,就是他现在高烧了好几天,一直没醒来,小一儿你有办法么?”
“原来是剑伤。”谢衣笑笑,安慰他“我为夷则公子加一道帮助愈合伤口的法术和神农一脉的特殊治愈术,至多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可醒转,你不用太过担心。”说着,他起手凝起一个法阵,落向殿中,绿色光华片刻后消逝。
“这!……谢谢你。”
殿中。
清和背对着雕花木窗站在窗边,秋天午后的阳光通过窗格撒下,隔着一段距离,清和望着昏迷的弟子,无话可说。
床上人微卷的睫毛忽地颤了颤,他仍然闭着眼,拧着眉,咳了几声。
“……逸尘?”
听到声音,夏夷则勉力从昏茫中睁开眼,侧过头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那道身影后,他身体几乎令人捕捉不到地一震,眼底瞬间清醒过来,哑着嗓子道:“……师尊!”
“……你昏睡了三四天,先别急着起来。”清和欲上前一步,然而双足略一动作,却再未继续。
夏夷则久昏才醒,不太适应阳光,他闭了闭眼,咳着询问:“无异他……”
“乐小公子就在殿外院中,他很好,别担心。”
说完这话,殿中寂静了片刻,清和才道:“此次你受伤颇重,以后恐会留下病根,情绪太过起伏便会觉着胸痛晕眩,更不能太过受寒。”
“弟子……明白。”
“……”清和转过身,不再面对着他。
过了许久,清和道:“夷则,为师曾在你易骨那夜亲自说下此话——‘为师所求,不过是一国皇权不落入半妖之手。’,然而现在看来,纵使当日所言情形当真发生,为师一介闲散道人,又能对此做些什么?”
夏夷则:“……”
“若论‘为害苍生’,你既没有用妖法残害百姓,篡改时局,也没有骄奢淫逸,不理朝政。我虽有言在先,但却不能毫无缘故地判定我诀薇长老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做不好这个执掌天下的位子。”
“师尊言重,三位皇子争夺帝位,您怎知弟子便会轻易胜出?”
“呵——”清和浅浅笑了声,道“好歹做了你十几年的师尊,我要连此事都看不出,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
夏夷则扯起唇角笑笑,带跑话题是他刻意。好在清和真人也未拆了他的台,沉重的话题就此一笔带过。
夏夷则道:“师尊,弟子有一事,还望求得师尊原谅。”
“何事?”
“当日在门派秘境中,弟子与温留前辈不该那样立下约定……弟子当真是不知温留前辈会俯在断剑中,逃出秘境,甚至……挟走师尊……”
“……”清和抬手道“不必多说。”
“只此一则……为师或许要过上许多年才原谅你。”
气氛缓和许多,清和终于转过身来,道:“夷则,为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又有定国公世子相辅,来日你必定是史册上的一位明君,但半妖为皇,一旦暴露,必然天下大乱。到那时,为师便再无法袖手旁观,你可明白?”
“是,弟子明白。”
这时,乐无异屈指叩了叩门,询问道:“清和长老,我进来了?”
清和与夏夷则的目光同时转往门口,清和微微笑道:“山人已说完了,乐公子进来吧。”
乐无异推门进去,竟发现夏夷则醒了,当即冲了过去,清和这几日的心结暂了,表情比来时缓和轻松了许多,与他们告别离开。
他推开门走出,到院子里:“温留,别刨树了,那鸟儿早走了,我们也回家罢。”
温留不停用两爪挠树皮的动作一停,侧头看过来,‘嗷’了一声就扑了过来:“总算说完了!”
回家路上,温留问道:“你和小崽子都说什么了?”
清和不答。
温留又问:“你道歉了么?”
清和:“……”
温留道:“老子懂了,就知道你肯定说不出口。又道貌岸然地跟小崽子讲了一堆吧?说那些没用的能吃吗……”
清和淡淡道:“温留,我看你今晚是不想吃肉了。”
“……老子什么时候有过肉吃!”
清和陈述事实:“昨晚的青椒炒肉丝。”
“噢!”温留懊恼地长啸一声,抬起爪子抹了把脸,过了会才反应过来“那你晚上也不许喝酒。”
“那还是算了……晚上继续青椒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