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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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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语冰和林弘毅每周本来只有一次见面的机会,就是每周一的全院教职员工例会上。然而,每周四,林弘毅下午要给研究生上课,夏语冰晚上则给全校的本科生上公共选修课。夏语冰总是下午就到办公室备课,这样就可以多见到林弘毅一次。
语冰每次见到林弘毅来去匆匆,就会想起自己读研时做过的傻事。那个时候,林弘毅总是骑着一辆永久牌的很醒目的黑色自行车。夏语冰下课或者空闲的时候,经过法学院的楼前,都会仔细辨认林弘毅的车是否停在那里。如果在,语冰就会走进大楼,去资料室读书,偶然会遇到小毅进去找资料或者复印材料,语冰就会兴奋一整天。每次王菁都嘲笑她走火入魔,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行为不合时宜。只是没想到,自己三十岁的时候,仍然不由自主的迷恋。其实又能如何?即使多见一次,即使开心一天,早晚也都会变成漏在时间罅隙里残屑,他不会知道,她也终会忘记。
语冰自嘲的闭上眼,向后一倒,靠在椅背上,头高高仰起,怕突如其来的眼泪真的落下来。林弘毅下课回到教研室,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讶异了半晌,绅士的轻咳了一声,语冰赶忙坐直了身子,看到林弘毅体贴的垂着眼眸,颇有些尴尬,开口道,“那个……我头痛。”
林弘毅关切地问道,“怎么会头痛?”
语冰赌气道,“我就是头痛。”
林弘毅笑了出来,“你啊,都成了老师了,怎么还像做学生时候那么任性?”
语冰不服,“我哪里任性了?”
林弘毅揭她老底,“以前每次讨论你特别有把握的问题,你又辩不赢我时,就会耍赖说肚子饿了不讲了。有一次刚刚一起吃过中饭,你还是说肚子饿了,我就说怎么新陈代谢的这么快,你缩到角落里,嘴硬地说就是饿了。我笑了好一阵子。难道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语冰的脸顿时红得可以滴出血来,怪叫道,“我没有缩到角落里!林老师你太不厚道了,我吵赢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只记得人家的糗事,你……实在是太坏了。”
林弘毅很没气质的笑得几乎背过气去。
语冰意识到自己太放松了,说了孩子气的话,恨恨道,“你笑吧,我这是彩衣娱亲。”
林弘毅抖得更厉害,强撑着直起身子,走过来拍了拍语冰的肩,“将来哪个男人娶了你,一定不会寂寞的。”
“哪个男人娶了我,你都会祝福我吗?”语冰心里突然这么想着。一点失落,一点惆怅,都化成沉默。
林弘毅见语冰不语,想起自己失败的婚姻,一点叹息,一点苦涩,也黯然沉默。
一个周三的晚上,语冰接到林弘毅的电话,让她第二天帮自己代课。语冰自然应承下来。想着一向不肯缺课的小毅究竟遇到什么天大的事情,竟然会让自己代课。
忐忑不安了一天,上完了晚上的公选课,语冰决定去林弘毅家里看看。敲了很久门,也没有人应,手机关机,电话也没有人接,语冰犹豫了半天,决定在楼下等。快到12点的时候,才见到林弘毅远远的踱过来,脚步迟缓而疲惫。霎那间,语冰突然想躲起来,有种近乡情怯的迟疑。羞涩却最终敌不过关切,语冰迎上去,招呼道,“林老师,你回来了。”
林弘毅看着语冰的笑容,愣了片刻,没有任何表示,继续向前走。语冰只好跟在后面。林弘毅进了屋子,没有关门。语冰站在门口又天人交战了好一会,也跟了进去。
蹲在陷在沙发里的林弘毅面前,语冰细细的打量着他,咬住唇,没有发问。
林弘毅见到语冰脸上满是焦虑痛惜的温柔神色,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又觉得很温暖安全,不愿意分辨太多,哑声说道,“她说要带妞妞去香港,不会再回来。希望我不要再去打扰她们。”
语冰愕然。见林弘毅垂着头,有刘海遮住眼角,俊美的侧脸颇有漫画人物的梦幻感。她突然受到启发。如果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索性做点傻事来分散他的注意力吧。于是语冰学着卡通人的样子,颤声说道,“林老师,你千万不要哭哦。”
林弘毅本来满肚子委屈和愤懑,被语冰这样一闹,又好气又好笑,瞪着语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胸中的恶气也莫名的散掉一些。然而语冰的眼神过于清澈和明亮,他不敢正视,站起身,推开一间卧房的门,“这里面的一切都是我亲手布置的,谁知道……唉!”
语冰探头去看,粉红色调的儿童卧房,摆设不多,但都很精致,而且实用,看得出是花了很大心思考虑布置过的。语冰心酸,余光瞥见小毅眼角含泪,提醒自己不是感伤的时候。狠了狠心,冒死说道,“其实……我听说……把女儿房间装饰成粉红色的爸爸一般都很变态耶。”
林弘毅咬牙切齿的叫道,“夏语冰……”
语冰全身紧绷,用尽最后勇气关上门,拉起小毅,“跟我走。”
小毅猝不及防,被语冰拖出屋子,眼睁睁看着语冰不雅的用脚带上门,问道,“去哪里?”
语冰含糊的答道,“到了你就知道了。”脚下却加快了速度。
林弘毅挣扎着,想抽出被语冰握住的手,对方却抓得更紧,若真地用力挣脱,街上人来人往的又很难看。只好半推半就的被她牵着,有热力不断从她的手中传来,莫名的,直达他的心底。
语冰在一间宾馆前停了下来,看了他一眼,义无反顾的把他拉了进去,要前台小姐开一间房。
林弘毅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近乎凄厉的说道,“小夏,你……”
前台小姐很暧昧的笑起来,夏语冰涨红了脸,却依然紧紧握着林弘毅的手,什么都不说。林弘毅无奈,事已至此,不能在大厅里说什么,只好等到一会儿进了房间再好好教育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学生一番。
两个人就这样各怀鬼胎进了房间,林弘毅刚要发作,夏语冰却抢先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道,“我知罪了,我申请先进行自我辩护。”
林弘毅揉揉太阳穴,“你说。”
语冰很认真地看着他,“林老师,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今晚上住在家里,只会勾起伤心地回忆。就在这将就一夜吧,至少可以保证你不会乱发脾气摔东西,这里的东西弄坏了赔偿的话真的很贵的。明天起来了,就一切都过去了。林老师,我知道遇到这种事情谁都做不到洒脱,可是比起自虐来说,人生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至少你还有科研项目,需要你在近期内投入的工作才能完成。林老师,不管别人怎么样,我相信你遇到困难总能保持冷静,能珍惜自己。我一直这样相信。读书的时候,在日本的时候,把那封信交给你的时候,这些日子默默观察你的时候,我都这样相信。真的。林老师,我……”
语冰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弘毅本想发火,听了她的话,脑中混乱一团,也沉默着。
半晌,夏语冰尴尬的笑笑,“林老师,对不起。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了。你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林弘毅点点头,却依然没有说话。
夏语冰于是逃难似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