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三年》那个时候

3、涟漪

　　上岛咖啡。
　　夏语冰对面的王菁长发披肩，一边优雅的调着咖啡，一边嘟着嘴向语冰抱怨道，“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好歹也应该对老同学表示一下嘛，居然在这里招待我。”
　　“大小姐，这已经是学校周围最好的店了，好不好。话说回来，我有什么喜事吗？”语冰不解。
　　“你不是觊觎小毅很久了，现在终于有机会了，难道不是喜事？”王菁向她眨眼睛。
　　“你知道了……”语冰没想到，事情只过了三天，却连早已毕业离开校园的王菁都听到了传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闷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谁让小毅是大家的梦中情人呢，自然倍受关注。你那时在国外，所以不知道，大家都传说师母搭上了一个香港客户。没想到林老师这种人竟然也会离婚，还是被甩的那一个。”王菁的声音渐渐变轻，毕竟是年少时恋慕过的人，遭遇这种事情，难免带有几分同情，几分惋惜。
　　语冰听了这话，对师母生出无限怨愤。又觉得别人的感情事，自己无权评价。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却终于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王菁也叹道，“这样也好，说不定反而成全你们。”
　　语冰略微提高了声音，“你胡说什么？”
　　王菁大律师摆出出庭时的锐利面孔，紧紧盯住语冰，犀利的问道，“你已经蹉跎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要逃避下去？也许别人不明白，可是你骗不过我。当年你为什么分手？为什么出国？又为什么要回来？你真的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夏语冰望着好友，忽然之间觉得疲惫无比。

　　大三那一年，语冰认识了一个历史系的才子，糊里糊涂的作了他的女朋友。
　　有一天，他突然问语冰，法律上的九族到底指什么范围。语冰茫然无知，只好回去向室友们求助。谁知她们也是一知半解，便怂恿她去问小毅。
　　当时正好林弘毅在开外国法制史的课，一向逃课的语冰为了爱情只好硬着头皮去上课，趁着课间休息的时候向他请教。林弘毅很耐心的回答了语冰的问题，还笑着对她说，“外系的同学居然也对中国法制史感兴趣，真是难得。”
　　周围的同学轰然大笑，七嘴八舌的告诉小毅语冰是本班同学。
　　林弘毅盯着语冰看了半天，困惑的说，“真的吗？我给你们班上过两门课了，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同学？”
　　语冰顿时涨红了脸，吞吞吐吐的答道，“大概是我长得太大众了，容易淹没在人群里。”
　　他看着语冰窘迫的样子，安抚的对她笑笑，“没关系的。”
　　语冰知道小毅已经猜到她一直逃课，却善解人意的没有拆穿，怕她难堪。语冰当时正疯狂迷恋武侠小说，颇有些侠女风范，奉行滴水之恩涌泉以报的理念，当即不知死活的说道，“林老师，我叫夏语冰。其实我很喜欢中国法制史，以后我会努力学习，请老师多多指教。”话音未落，室友的眼镜已经碎了一地。
　　林弘毅温和的说，“喜欢学习是好事，多读书，有不懂的问题随时可以发邮件问我。如果没有意外，我每天都会check邮箱的。”
　　夏语冰点头如捣蒜，朴素的想，原来A大有这么好老师，就是读书累死也值得了。
　　直到后来，语冰才慢慢发现写信向林弘毅请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他的学问极为广博，经常会针对语冰的问题作很深的阐释和发挥，语冰为了理解他的全部意思，常常要去看很多相关的资料。语冰自己都不知道懒散如她，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一直坚持着按照林弘毅的要求读书进步。也许，只是因为他从来不会敷衍或鄙视她的哪怕是很傻很不着边际的提问。也许，只是因为他会记得她很久以前的问题，有了新的研究成果出来，立即指引她去看。也许，只是因为她偶尔在校园里遇到他，他会准确的叫出她的名字，向她很斯文的微笑。也许……
　　反正就是莫名其妙地坚持下来，莫名其妙的真的喜欢上了中国法制史，莫名其妙的想去做他的研究生。
　　男朋友很反对她读研，有一次两人吵架，他口不择言的问道，“看你每天小毅长，小毅短的，你想读研，到底是因为喜欢读书，还是因为想跟着他？”语冰认真思考了好半天，诚实的答道，“我不知道。”气得男友掉头就走，再也不肯原谅她。
　　室友们都说她少跟筋，她却委屈的辩解道，“林老师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老师，因为有这么好的老师，我才想继续留在A大读书，有什么不对吗？”回答她的，是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嘘声和枕头。
　　那时的心情，难道是因为喜欢吗？
　　语冰并不确定。

　　研三那一年，语冰得知小毅不能带博士，打算去工作。毕业前夕，有一天突然想到工作以后，和他之间就再也没有牵连，心中绞痛，夜不能寐，终于连夜写了一封申请信，连同毕业论文，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发送给了京都大学的水教授，没想到几天之后就收到了答复，邀请她去读博士。
　　小毅听说这件事情，高兴得不得了。孩子气的嚷嚷着要请语冰吃饭，以示奖励。定好了时间地点，却因为妻子身体不舒服而很歉意的问语冰能不能取消。语冰无所谓的催他回去陪妻子，自己连夜回了老家，一直到去日本之前，都没有再见小毅。
　　语冰一直说服是为了对父母尽孝道，想多陪陪父母，才那么急着回去。难道，竟是因为嫉妒，才逃得那么匆忙吗？

　　语冰捂住脸，整理情绪使自己平静下来，认真的对王菁说，“我对林老师，不是男女之情。即使我喜欢他，也只是一个学生对老师的仰慕罢了。你们在校的时候不是也很喜欢他，拿这个话题取笑我，不是等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菁摇摇头，“语冰，以前我不说什么，是因为他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不会背着妻子乱来。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就不能对自己诚实一点吗？我们对他的喜欢是挂在嘴上的，会在岁月里渐渐失了温度和颜色。可是还有一种喜欢是放在心里的，就算腐烂掉，也会一直埋在心里，怎么也无法抹去。你明白吗？语冰，机会稍纵即逝，这次再错过，就真的是一辈子了。”

　　语冰浑浑噩噩的和王菁分了手，王菁的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回到教师宿舍，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自己。已经是奔三的人了，眼角眉梢却仍然带着稚气。在他眼中，自己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吧，永远是他的学生而不是爱人吧。从第一次见到他，至今已有十年。有限的交往里，他对她，始终关怀呵护，却从没无暧昧。半点也没有。语冰苦笑，如果有那么一丁点的希望，说不定她也会飞蛾扑火。可现实是，即使是这点微弱的可能，也是一种接近于零的奢望。

　　有些感情，不是不想面对，而是不能。
　　绝望的爱情，或者忘记，或者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