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三年》那个时候

5、迷惑

　　林弘毅对于感情的事，并没有太多经验。妻子是他的初恋，从恋爱到结婚，一路平坦顺利得不可思议。反而是婚后，常常有些小摩擦，因为妻子总是抱怨他不肯兼职做律师，不会赚钱等等。但是他从来都会想尽办法的哄妻子开心，直到她无可奈何的笑出来为止。妻子虽然有些虚荣和娇宠，却一直明丽照人。偶尔撒娇的样子，也极其的可爱。他一直以为，这辈子，会和她波澜不兴的携手走过，像许多平凡夫妻那样，即使不能水乳交融，却可以相敬如宾，甚至相濡以沫。因此，他虽然也听说过妻子和香港富商的传闻，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结果，妻子只留给他一动空荡荡的房子和一纸离婚协议书。最后，还彻底夺去了他的女儿。也许夏语冰是对的，若是今夜让他呆在那间充满欢笑的屋子里，说不定他真的会做出歇斯底里的事情来。
　　想到夏语冰，他不自觉地想要叹气。不知道刚才的沉默有没有伤到她，实在是她的关怀太过体贴，今晚，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得意高徒是倾心于自己的。这种认知让他觉得害怕。他自然无法接受她的感情，或者说，他从此以后不想再接受任何的爱情。可是，他也不想伤害她，多年来的默契，不是不珍惜的。
　　林弘毅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烦恼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夏语冰一向古灵精怪，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很喜欢她。她有时有点迷糊，有时又很锐利，常常语出惊人，也总是会做出一些出人意表的事情。她对他，不可能是爱情吧。

　　大四那一年，夏语冰跑来问他，“林老师，我想考法史的研究生，你做我的导师，好不好？”
　　经过近一年的信件往来，他心里其实很欣赏眼前的学生，却不方便说什么，只好谨慎的答道，“法制史专业的规矩，是学生按照名次先后挑选老师，所以我不能承诺带你的。”
　　夏语冰露出很夸张的悲惨表情，“是这样吗？老师你这么帅，我岂不是一定要考第一名才能抢到你。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虽然林弘毅知道很多学生对他的容貌有很高的评价，可是还是第一次有女生这么大大咧咧的在他面前说出来。说者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是他这个听者觉得不好意思。他清了清嗓子，“其实另外几个老师都很不错的，你接触多了就知道了。”
　　女孩好像很困扰。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他们是很好，不过不是我的style啦，老师你放心，我会考第一名，抢到你的。”
　　林弘毅的耳朵有些烫，笑笑，觉得应该鼓励面前的学生一下，便说道，“那么，你加油抢到我吧！”惊讶于自己竟会对这么无厘头的对话居然感到有趣。
　　小女生心满意足，“一定会的啦，明天我就开始悬梁刺股。嗯，那老师再见。”挥挥手，笑着离去。
　　林弘毅不知为何，心里产生了些许期待。
　　结果，夏语冰因为政治分数太低，只考到第二名，而第一名的男生，挑了自己。夏语冰神色黯然，却克制着没有失态。其他老师催促她挑，她眼珠一转，说想要去洗手间，问大家可不可以休息一下。结果，不知道她趁机对第一名的男生说了什么，那个男生居然满脸惶恐的换了另一个老师，而夏语冰也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他的学生，得意地对着他笑。
　　每次他问起此事，她都笑着说，“就苦苦哀求嘛，我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他当然无法狠心拒绝。”他虽然不信，却也拿她没办法。后来很偶然的机会，他听其他学生说起，原来当年夏语冰对人家说他和她有亲戚，早就说好了的，要那个男生成全。可怜外校考来的孩子搞不清楚状况，被语冰严肃的样子所惑，乖乖换了导师。后来那个男生足足追杀了夏语冰半年才消气。
　　他也因此把夏语冰教育了一顿，她一直笑嘻嘻的认错，十足的没有诚意。

　　夏语冰读研以后，一次上课，他走进教研室，看到另外四个人都静静的盯着她，而她，伏在桌子上，双肩一抖一抖的。他赶忙走过去，拍拍她的背，她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抽抽搭搭的说，“林老师，我失恋了。”
　　他语塞，低声道，“对不起。”
　　语冰嚷嚷，“林老师，你道什么歉，好歹要安慰我一下啊。”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女生，讷讷道，“恩，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总会遇到合适的人。”
　　夏语冰忽然大笑着抹去脸上的泪水，对他说道，“林老师，愚人节快乐！”又对其他四个人挑挑眉，“怎样？”
　　几个人本来也在看着他笑，听语冰这么一问，愁眉苦脸的说道，“知道啦，晚上请你吃饭。”
　　林弘毅摸不着头脑，“发生什么事了?”
　　几个男生抱怨道，“林老师，夏语冰明明没有男朋友，你还上当。她说你一定会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们不信，结果，你还真的说这句。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啊。”
　　林弘毅哭笑不得的看着夏语冰，“你为了骗我，哭成这样？”
　　夏语冰指了指身边的水杯，狡黠的笑着。
　　他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应该把她吊起来打一顿。

　　林弘毅回想起很多以前的事，他知道夏语冰从来就不怕他，两个人的关系，也始终是亦师亦友的状态，平等而且轻松，并且在长期的相处中日渐深厚。语冰对他的关心，虽然外露，却也很自然吧。他实在不应该有太多猜测。他默默责备自己。

　　第二天，他开机，踌躇着要不要打电话给夏语冰，又该说些什么。思前想后的时候，夏语冰却先打了过来。有些急切的按下接听键，好一会儿，夏语冰带着一丝犹豫的声音传来，“林老师，您起来了吗？”
　　“已经起来了。”林弘毅低声说。注意到夏语冰的称呼变成了“您”。从最初的通信算起，她跟他读了五年书，从来都只是称呼“你”的。她说如果叫“您”的话，意味着疏远和客套，不适合于志同道合的师生之间。他还曾经取笑她没大没小。可是今天，她却迟疑着，用了“您”来称呼他。难道昨天的事情，真的伤害了她？忽然心慌起来，林弘毅握着手机的手也微有些颤抖。
　　“起来了就好。我怕您错过退房。那么我就没有其他事情了，林老师，再见。”夏语冰轻声说完，准备切断电话。
　　林弘毅急忙说道，“小夏，等等。”电话那头没有回音，却也没有切断。
　　他接着说，“小夏，昨天我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依然没有回音。
　　急中生智。他想起夏语冰的弱点就是好吃，平时哪个同学有求于她，只要用美食诱惑她，绝对是战无不胜。于是试探着说，“明晚请你吃日本料理，好吗？”
　　良久，电话那头传来笑声，“哎呀，憋不住了。林老师，你可真小气。本来以为能骗许多好处的，居然只骗到一顿日本料理。不过也聊胜于无啦。”
　　林弘毅赶忙道，“那我明天打给你。”
　　夏语冰答道，“好。”
　　林弘毅挂断电话，如释重负。

　　夏语冰挂断电话，长叹了一口气。她虽然爱玩，却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对于她来说，昨天去牵他的手，是情急之举，却也与表白无异。而他的回答，却只有疏远和沉默。她忽然觉得自己多余。回国、担心、安慰，都是多余。想渐渐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可他的慌乱明白的显示，他还记得她当年说过的话。于是，她动摇了，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再度在风雨飘摇中生出脆弱的期盼，然后等待着，被折断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