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于世》无良的过客

7、红尘滚滚多烦扰1

　　若鸿虽是有名的大妖，她真正踏入妖族错综复杂的势力，却是在认识凌舒夜之后。
　　若说在俗世中的身份，凌舒夜大概是妖类中混得最好的了。林国凌氏的血脉，受封康王的皇叔——这不是只凭法力和算计就能够得到的。人间帝王，自有帝王之气护体，万法不侵，便纵是九天之上的神明，九幽之下的阴灵，亦不敢擅动。凌舒夜作为林国帝王的子嗣，自然受到了帝王之气的庇护，在妖类中，也算是前无古人了。凌舒夜的父亲是人间帝王，母亲，却是妖，是当年威名赫赫的大妖，妖娥佘雨秋。
　　凡人四处征伐，为了更大的利益，更多的财富，妖，也有妖的争斗。在众多的大妖中，有三名大妖脱颖而出，妖娥佘雨秋，蛇妖；血魔薛陌阡，吸血蝙蝠成妖；石怪关砚，顽石成妖。他们与处世低调却实力强悍的鬼姬妫姬娆，被修行之人并称为“妖魔鬼怪”。值得一提的是，薛陌阡虽号称“血魔”，却只是妖类，与魔没有半点关系。这四位割据了人类地盘上的妖族势力，与夭雾群岛那群避世的大妖隔海对峙。
　　那个时候，林国还是东南一带的强国，辰国积弱，秦国开国之君的先祖，还在涟漪河边摸鱼，唯一能够和林国一较长短的，就只有燕国了。
　　没有人知道，妖娥佘雨秋为什么会与人间帝王纠缠不清，甚至还生下了一个孩子，半妖凌舒夜——随着当事人的故去，知道这个缘由的人已经再没有了开口的机会。人们记住的，只是四大家族借口妖孽插手人间帝王之事，而对整个妖族宣战。他们用的借口太好，许多避世的正统修真都参与其中。妖族这边，却不是铁板一块。夭雾群岛素来避世，冷眼旁观；鬼姬身世特殊，不愿与人间帝王扯上关系，闭门不出；薛陌阡曾是佘雨秋的仰慕者，如今伊人另嫁，难免有那么几分怨愤，出力之时，总有那么几分不甘不愿，十成力，也就变成了八成；关砚是老实人，也确实肯出力，只是因为这一次，对方的由头是佘雨秋，心里难免有几分不满，老实人伪装功力不到家，掩饰疏漏，难免漏了几分，手下的小妖揣摩上意，开始出工不出力；整个妖族，支撑台面的，就只有妖娥佘雨秋，却因为产后虚弱，修为打了折扣。
　　那一场混乱的结果，是妖的惨败。薛陌阡魂飞魄散；关砚被封镇；佘雨秋受伤不治，临去前，将一身的修为给了凌舒夜；后期终于忍不住出手的妫姬娆受到重创，逍遥城被毁了大半。若是四大家族的人肯就此收手，或许真的可以将在人类地盘活动的妖类赶尽杀绝；可惜，他们的心太大了。在胜利之后，他们借口雾隐岛主杀伐过重，开始了对夭雾群岛的征伐。若鸿不愿插手人与妖之间的争斗，却也不是被欺上门来还能笑脸相迎的圣人。和佘雨秋一样，若鸿毫不犹豫地上了战场。不同的是，夭雾群岛的群妖依旧袖手旁观——雾隐岛是夭雾群岛中最大的岛屿，能够稳占这一片土地，群妖对自己的邻居很有信心，若是守不住，喜欢雾隐岛那一块地方的也大有人在。四大家族这边，也出现了一些变化。正统的修真知道了这一次的对手，纷纷避退了——传承已久的修真门派，大多知道一些隐秘之事。朱雀一族镇守天地，乃是上古之事，凡人难知；朱雀遗族流焰涉及了天上的神灵与人间的帝王，知之者甚少；若鸿曾跟随天上正神的事，却不是什么秘密，也只有四大家族这种传承不久，又少与正统修真打交道的修行之人，才不知其中的利害。
　　这一次的战争，成了雾隐岛与四大家族之间的对抗。若鸿没有辜负邻居们的期望——四大家族来多少，雾隐岛就收多少，法宝入库，尸体充花肥，一点儿不肯浪费。终于，四大家族后继无力，雾隐岛完胜。
　　四大家族实力大减，无力对群妖绞杀，众妖有了修养之机。后来，凌舒夜被生父带了回去。再后来，林国皇位更替，经历了一个擅长杀戮兄弟的短命皇帝，终是幼主临朝，凌舒夜也成了硕果仅存的皇叔。
　　彼时，若鸿倦了为人诊病的生活，离开了“神医”的居所，在红尘中四处游荡，身后尾随着四大家族的探子。四大家族自然不知道，这个实力“普通”却十分狡猾的妖，就是当年让他们损失惨重的雾隐岛主，不然，也不会这般的穷追不舍。若鸿没有清理了他们，一是因为不屑和小人物计较，二嘛，最近若鸿正在琢磨新的法术，自然需要实验的靶子——有送上门来的，自然是最好了。
　　林国幼主临朝已经有十年的光景，十七岁的小皇帝也到了亲政的年纪了。辅政大臣北野流清位居宰相，却因为专研自家祖传的法术，忽略了朝中之事，使得另一位辅政大臣，镇国将军英峻峦一家独大，甚至生出了别样的心思。作为凌氏血脉的半妖凌舒夜无可奈何地卷进了这场权利更替的纷争之中。凌舒夜是法力高强的半妖，却不是手腕灵活的政客，阴谋诡计什么的，他能够看透，能够化解，自己却不怎么会用。太过活跃，就成了他人的靶子，偶有计谋不足之时，就用法力补足，次数多了，总会被察觉，加上府中妖类行事不够谨慎，凌舒夜终于被四大家族盯上了。因为涉及了皇位之争，四大家族不敢直接出手除妖，只是将康王凌皇叔监视起来。凌舒夜自然知道有尾巴，却也有所顾忌，没有清理。
　　若鸿与凌舒夜的相识，起源于误会。
　　那年六月，若鸿来到林国都城，身后跟着四大家族的尾巴。因为一路上的杀戮，四大家族谨慎了很多，不再那么频繁的攻击，也不再那么明目张胆的监视——在可以容忍的范畴内，若鸿并不是那般的嗜杀。
　　四大家族的人除妖，是不会把目标写在脸上的。
　　若鸿走进了雅仙居的时候，碰上了正在执行监视任务的四大家族弟子——他们当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目标，也自然不是若鸿。发觉这些人只在一瞬间，在那一瞬间的功夫，若鸿并没有想到，还有和自己一样被监视的妖物。若鸿能够容忍这些人尾随骚扰，却不代表，她能够允许他们堵在自己的前路上算计自己——根据惯常的习惯，推断人的行为，至少，若鸿是能够办到的。若鸿完全没有想到，经过了雾隐岛一役，四大家族中，已经没有这样杰出的弟子了。若鸿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愤怒之下，直接施展咒杀之术。只一瞬间，四大家族的人，哼都没哼一声，尽数趴在了桌子上，旁人自然不知道，这几位，已经失去了气息。
　　若鸿这一次意在震慑，也没有遮掩自己的气息，咒术出手，就被在场的另一个妖族发觉——这一位，就是喜好在市井间混迹的康王凌舒夜。
　　在那一瞬间，凌舒夜是有些呆愣的。自己身边有人监视，凌舒夜自然是知道的。凌舒夜无力与四大家族对抗，也就只能当作不知道。雅仙居人来人往，进来一个女人，凌舒夜自然不会注意，即使这个女人很漂亮。然后，这个女人突然露出了妖气，施展了咒杀之术。如果她杀的是普通人，凌舒夜也不会有太大的惊奇，最多感叹一下，这个女妖很大胆，也很没脑子。可是，死的是监视自己的人，凌舒夜想不注意都难。可是，这一位到底是谁，是对四大家族的寻仇，还是对自己感兴趣，是在帮自己，还是在害自己——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位，凌舒夜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呆愣，凌舒夜自身的气息泄漏出来，虽然只有那么一丝，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亦足够若鸿发现他了。发现了另一个妖族的存在，若鸿自然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家。当然，若鸿自然不会由此滋生愧疚悔恨之类的情绪，只是很淡定的走入雅仙居，准备找一个僻静的角落，享受一顿美味的饭菜，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至于那个被监视的妖类，抱歉，不认识，也无关紧要。
　　若鸿不去理会凌舒夜，作为地头蛇，凌舒夜却不能不理会来到此处的强大妖族。暗暗打量这位妖族女子，凌舒夜在心底评估着这一位的实力，来历以及目的。自己看不透深浅，又如此肆无忌惮的对四大家族出手，想来是有所倚仗的大妖。如今，这样的妖怪，也只能是来自夭雾群岛了。
　　凌舒夜身为半妖，不仅要在人类的世界中谋求一个位置，在妖族的世界中，也要有自己的势力。如今，妖族式微，若能与夭雾群岛扯上关系，哪怕只是狐假虎威，也是十分有利的。
　　凌舒夜拿出登徒子的面貌，轻佻的邀请这个强大的妖族与自己同坐。
　　这个半个同族邀请自己，若鸿并不惊讶，毕竟，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乌龙。此时正是饭时，雅仙居中也没有单独的空着的桌子，知道自己的容貌会引来的麻烦，与其与那些个凡夫俗子拼桌，还不如和这个半妖同坐，至少，这个，多少应该是知道分寸的。
　　心思微微一转，若鸿便接受了凌舒夜的邀请。
　　轻佻是给人看的，凌舒夜自然不会调戏比自己强大的妖族。若鸿刚刚落座，凌舒夜就借着倒茶的动作的掩饰，低声道：“在下凌舒夜，未知前辈如何称呼？”
　　若鸿目不斜视，淡漠地说：“原来是凌皇叔，凝紫有礼了。”“凝紫”还是清若取的名字，如今拿到这里用用，毕竟，“若鸿”二字，在修行界的杀伤力太大了。
　　凌舒夜笑道：“原来是凝紫前辈，久仰了。”凌舒夜在心底思索，这个凝紫是哪一路大妖。
　　“凌皇叔可真了不得，‘凝紫’这个名字，还是我第一次对人说呢。”若鸿淡淡地说。
　　“……”笑容龟裂的凌舒夜。
　　若鸿清浅一笑，招呼小二上菜。作为一个爱看戏的妖怪，若鸿绝对不是纯良的妖怪。在当年不知怎么与人相处的时候，若鸿总是无意间将清若噎个半死；看着清若发青的脸色，若鸿觉得格外的有趣。到了后来，顶着无辜的脸，弄得别人无法言语，算是若鸿最大的爱好了。只是，这位雾隐岛主平日里的模样太过清冷，又太会演戏，至今没有人发现她的恶劣。今次逗弄凌舒夜，只是因为知道，这位半妖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玩笑和一个强大的妖族翻脸罢了。若是凌舒夜气量狭小，要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不是更加有趣么？
　　“凝紫前辈说笑了。我辈终究与常人不同，混迹红尘，更换身份也是人之常情。”凌舒夜修补了笑容上的龟裂，语气依旧客气有礼。
　　“确实，这样可以免去过往的麻烦，不必考虑其他。”若鸿轻笑道。
　　“前辈所言极是。”凌舒夜笑容不变，心中却有些遗憾——这个妖族身后的势力，暂时怕是接触不到了。
　　“王爷见笑。”若鸿微笑道，“‘前辈’二字，愧不敢当，王爷唤我‘凝紫’便好。”人间皇室，身份特殊，若鸿也不会太过无礼；何况，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称呼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前辈”，委实怪异。
　　“那，在下就僭越了。”凌舒夜道，在比自己强大的妖怪面前，他也不敢把“本王”这个称呼拿出来招摇。“不知凝紫姑娘来此间可有什么要事，在下不才，或可帮衬一二。”
　　“无他，看看这红尘罢了。”若鸿道。两妖都是绝口不提四大家族之事，仿佛那几个不明不白送了命的人本是不存在的。
　　“凝紫姑娘真是好兴致，在下平日在此间消遣，甚是熟悉。姑娘可否赏脸，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凌舒夜一副风流的模样。
　　“王爷客气，凝紫多谢了。”若鸿清浅一笑，如是说道。
　　在和谐美好的氛围中，两只妖怪愉快地享用了午餐，相携离开。至于四大家族发现了变故之后的悲催，那已经是另一回事了。
　　若鸿毫无女性矜持的入住康王府，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百姓似乎已经习惯了凌皇叔四处收罗美人儿，感慨几句，也就无人再提起此事。
　　进了康王府，若鸿发现，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妖怪窝。
　　王府坐北朝南，占地面积颇大，结构却不复杂。总体来说，这王府的构造，很像一个九宫格。正对大门的，自然是大正厅。正厅的装饰，与市井间关于凌舒夜的评论十分相符：奢侈而俗气。从东侧的偏门进去，是一个还算宽敞的院子，虽不像正厅那般的俗不可耐，却也算不得雅致——那是康王府的客房。正厅西侧的院子的装饰，不像前两处那般用心，只是栽了一片竹子。竹林深处的竹屋，与此间景色甚是相称，倒是别有一番风致——康王府的帐房、厨房以及下人休息的地方都在此处。沿着竹林间的通幽小径向北，就是凌舒夜的书房了。在这个院子里，除了面向正东的屋子，就只剩下两棵树，一为桃树，一为梨树，孤零零的，似乎不受主人家的青睐。书房正对着的，是一座月亮门。门对着一片池塘。池塘中没有初绽的荷花，更没有锦鲤，水面上，只有几片浮萍飘着，显得有那么几分颓废与寒酸。一旁的假山倒是形状正好，让这个院子平添了几分韵味。曲折的回廊将院子分割，却又有着藕断丝连的缠绵，生生的显出了几分暧昧。杨柳依依，丝绦轻垂，在那柳暗花明之所，便是主人家的休憩之所了。书房北侧的院子，是王府的仓库，堆了什么东西进去，只有此间的主人才知道。往东去，是演武场。演武场上的木桩，已经被蛀蚀，一旁放置武器的架子，空空的，积满了灰尘，想来，这里已是荒废已久了。再往东的院子，安置着凌皇叔出行的用具。无论是车辆还是马匹，断是没有被人牵拉着走过大半个王府的道理，故而，王府的后门也开在这里。王爷要用车马，也是着人牵出去，从王府外面绕到正门。
　　在常人看来，康王府就是这般模样了，至于内里的玄机，却只有那少数的人，才能够知晓了。
　　看了康王府的景象，若鸿不禁感慨，将妖族的本体当作普通的观赏的景观，这凌舒夜也算是世间罕有的了。
　　凌舒夜并没有在大厅中招待若鸿，而是引着她进了书房——大厅，那是给普通人准备的，那种伤眼睛的东西，还是少看为妙。
　　“看茶。”凌舒夜对着屋外道。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子捧着瓜果茶水入内。前者一身淡粉衣裳，眉目间带着三分的俏皮；后者只是中人之姿，唯有那一双眼，格外的清亮，身上素白的衣裙，别有几分清爽。这两个女子，不似大宅门里的下人那般规矩谨慎，放下手中的物品，她们便大大方方地打量起自家主人带回来的女子。若是旁人见了，也就是慨叹一下康王府的下人不规矩，最多猜测一下，这两个女子与此间主人有何暧昧，却不会多说什么。
　　两个女子在一旁窃窃私语，时有笑闹，看向若鸿的目光隐隐带了审视。
　　感到两个女子的目光越来越放肆，若鸿微微蹙眉，道：“如今六月，桃花梨花早已凋零，不想王府中尚有花朵盛开，真是难得。”
　　两个女子闻言，脸色微变，收敛了嬉笑的神色，规规矩矩的退出了屋子。
　　凌舒夜微笑，道：“是呢，此花难得，便是枝条凌乱，亦不忍修剪。”
　　若鸿浅笑道：“花虽难得，若是因此坏了府中景致，确是不美，王爷以为如何？”
　　“这——”
　　“此乃王爷府中之事，自有王爷做主，却是凝紫逾越了。”若鸿淡淡地说。
　　“凝紫姑娘见笑了，”凌舒夜轻叹，道，“府中人手稀少，修剪无力啊。”
　　若鸿端茶细品，避而不答。
　　凌舒夜见若鸿无言，哈哈一笑，转了话题，说了一些城中琐屑，一时之间，宾主尽欢。
　　过了些时候，凌舒夜着人请若鸿去客房休息。这一次进来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女子，皮肤微黑，身材丰润，眉目间别有一股风/骚。此女言语似是轻佻，实则进退有度，算是个人物。
　　若鸿打量了一番，说：“王爷府中之人，确实不俗。”
　　“奴家古媚容，不敢当姑娘称赞。”这女子福了福，如是说。
　　“哈哈，能如媚容般得我心者，又有几人？”凌舒夜笑道。
　　离开书房的前一刻，若鸿忽然回首，道：“王爷在红尘中逍遥自在，却难免染上这红尘之气。”
　　凌舒夜微愣，叹道：“既在此间，何来逍遥……”
　　“不若归去。”
　　“心在红尘中，何处访桃源！”
　　“如此么？”若鸿转身，随古媚容离开。凌舒夜依旧是那般笑眯眯的模样，出了书房，向卧室走去。
　　如此一番你来我往的试探之后，凌皇叔和雾隐岛主完成了初步的结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