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穿明末--路漫漫》喜日措

26、仲谷之情二

　　男人醒来，眼前日光晃耀。
　　活动一下身体，喝过蜥蜴血后果然好转。
　　泽夏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睡得香。
　　“起来，该走了。”长老站起身，也不问她伤势如何。
　　泽夏朦胧中被叫醒，觉得肩上隐隐作痛，但似乎轻松很多。撩开衣领看看，伤处已经包扎好了。
　　“快一点！”长老已经走了老远，停下来催促她，只剩半截的黑袍在身后猎动。
　　果然，再坏的人，还是有好的地方吧。
　　“谢谢长老！”泽夏难得乐得大叫，屁颠屁颠的小跑着跟了上去。

　　仲谷是西蜀一带传说中龙腾之处。西蜀人传，此地日夜皆热，是因巨龙伏在沙下歇息，所以就连这荒漠中的绿洲水源，也是极其闷热。
　　泽夏肩上伤痛，又饥又渴，走得极慢。
　　长老也不等她，路过有仙人掌的地方才略停寻找蜥蜴，走近沙中绿洲时，已喝了四五只仲谷蜥蜴的血。
　　这绿洲泽夏前一日已经到过，水源食物都有，但她却提不起劲来。本以为长老是要离开仲谷和铁算盘算账，可他进了绿洲却一屁股坐下不动了。眼下噬心丸解药还没到手，她只有不足三月的时间了。
　　“长老现在有什么打算？”泽夏蹲在他身旁，怯怯的试探。
　　“我中了软针，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能回山。”面具后面的双眼瞥了她一下，又缓缓闭上。
　　“中了软针？”泽夏紧张的抓住他的臂膀，“你什么时候中的针？现在还好吧？”
　　“只需不再动功，喝半月蜥蜴血即可将针溶解。”长老拨开她的手。
　　面具后面的男人微微有些惊讶，怎么她比他还紧张。他向来讨厌向人解释事情，却不由得对她多话了。
　　泽夏咬着手指头思索。她一心只想着噬心丸的解药。还好他只需半月静养，到时应该还够时间拿噬心丸的解药。眼下只能盼他尽快康复，自己不应现在拿噬心丸的事烦他。一来不会让他觉得原来自己是另有居心，二来可以让他更信她，方便日后能找到彻底解毒的方法。不过半月时间，她可以等。

　　为了让长老尽快康复，她的照顾当真的是无微不至。每日太阳未升便离开绿洲在荒漠中寻找蜥蜴。生火，打猎，烤吃的，送喝的，偶尔送上水果做点心，所有事情她样样俱到。只盼长老能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养着，养得越快越好。

　　荒漠的傍晚是最美的，整片天从深紫到酒红，像张浸染的绸，有星在点缀。
　　火已经生起，半生不熟的兔子在火上转着身。
　　难得的安静悠闲，泽夏不自觉的哼起歌。
　　“你哼的是什么歌？”面具后面的男人问道，他从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曲调。
　　“是……我家乡流行的歌。”泽夏不知怎么解释，只好敷衍过去。这首歌的名字她差点就忘了，回想好久才记得是她曾经最喜欢的那首I’m yours。
　　“讲的是什么？”面具后面的男人望着火光眯起眼，他每天打坐不动，说话极少。时间久了，难免会觉得无聊。
　　这首歌讲什么。泽夏把下巴顶在膝上，她已经好久没听过这首歌了。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莫石对她唱这首歌。可惜现在莫石下落不明，也许她再也没办法见到他了。
　　泽夏眼眶发酸，“这首歌，是在对爱的人说，我不会再犹豫，不会再等待，我会遵从心的选择去爱你，我是你的。”

　　火光曳动。
　　两个人都沉默了。

　　如果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不犹豫，不去等，会不会她和莫石之间不是现在的模样。明明有那么长的时间去问他对自己的感觉，为什么她就是犹豫不决从不开口。是她犹豫不决的软弱错过他的，是她的罪过让事情变成这样。火光中仿佛可以看见莫石的笑脸，他现在在哪里？

　　“把你的歌，唱给我听吧。”面具后面的声音沧桑低沉。
　　“我家乡那边的土话，你听不懂。”泽夏苦笑。这可是英文歌，他怎么听得懂。
　　“唱吧。”他的语气不是命令，是请求。

　　夜幕在不知不觉中降临，繁星闪烁。哪一颗星星代表喜悦，哪一颗星星又代表惋惜？
　　曲是因为唱歌的人哀愁，歌是因为听歌的人悲伤。

　　如果再不能让你唱给我听，那就让我唱给你听。

　　她轻轻唱着谁也听不懂的词。
　　分明是轻快的调调，却因为无法挽回的过去而伤感。谁都有过这样的故事。如果当初我不犹豫，不等待，一刻也不等待，我会不会是你的？如果摆脱该死的羁绊，遵从你的真心所想，我会不会是你的？

　　亲爱的，你要相信
　　我是你的
　　你要相信
　　你一定要相信
　　我是你的……

　　他觉得，他仿佛能听懂她唱的每一句话。
　　热风拂过脸庞，吻着滑落的眼泪。泽夏伸手擦掉泪水，向长老露出抱歉的笑容。
　　面具后面的双眼注视着她，熟悉的脸庞，不熟悉的红眼眶。
　　泽夏露出夸张的笑容，把兔子举到长老面前，“烤好了！”
　　她撕着刚熟的兔子肉，被烫得龇牙咧嘴。手指头在嘴上吹了又吹，偶尔允一下躺着的指尖，终于掰下一只兔腿。
　　面具后面的双眼看着她微笑着把兔腿送到自己眼前，咧嘴笑着说，“给你！”
　　长老迟疑了一下，接过那只兔腿。
　　泽夏给自己掰下一块肉，转过身道“我背过身不看你，你慢慢吃。”
　　面具后面的双眼看着她微曲的背脊，垂直的黑发长到腰上。这些天来，每到饭时她都是这么做的，把背影留给他。
　　她真的做到从不偷看，连头都不侧一下。
　　沙地传来微微响动，她知道，他把面具卸下了。

　　夜空星河缓缓流淌着银光。
　　荒漠的绿洲，在星夜下静静的呼吸。

　　到了夜深。
　　男人无来由的辗转反侧。
　　他们在夜里分睡火堆两侧，他的目光不自觉的瞥过去。摇曳的火光照在她的颈弯，发丝被夜风吹得微微飘起，露出洁白的后颈。
　　那幅画面浮现，敞开的衣下，半遮半掩的胸部微微起伏。
　　面具后面的男人赶紧闭眼，在心里暗骂自己。
　　夜里起风，沙粒被热风卷起，扫过每一片叶。
　　男人朝起风的地方望去，半边天不知几时已变得灰蒙蒙的，星辰隐匿，什么也看不见。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莫非沙暴要来？
　　果然，热风骤然大作，呼啸着吹来。
　　夜里一片黑暗，铺天盖地的黄沙翻腾着吹近眼前时，这才被发现。
　　逃不了了，无处可逃。
　　长老朝泽夏扑去，一翻身，反手用半截黑袍和她垫在地上的外衣裹紧对方和自己。
　　泽夏突然惊醒，见自己扑在长老身上，被他抱得死死的。
　　还没来得及看清状况就被罩住了头脸，拼命挣扎着，伸手要把头上的布掀开。
　　“别动！”男人被她胡乱打得难受，反身把她压在身下，“有沙暴。”
　　顷刻间黄沙扑来，灭掉火焰，从他们身上打过。
　　什么也看不见。
　　呼吸不畅，史无前例的热。
　　心咚咚跳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两手交叉在自己胸前，却还是感到他的胸膛大山一样压来。
　　男人紧促的气息在耳旁来回扫着，她侧过头想躲，脸唇却埋进了他的肩膀。
　　泽夏再不敢乱动，只盼沙暴快点结束。
　　狂风大作，整片绿洲都可能被瞬间掩埋。大荒漠中的沙暴，一吹能吹上五天，谁知道什么时候止歇。
　　男人沉默着，时间都静止了。
　　泽夏脸上发热。两个身体紧紧贴着，她感觉到了他的感觉。
　　忍耐住，忍耐。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泽夏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现在性命堪忧，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越是胡思乱想，越是燥热难当。
　　老天爷保佑，这场沙暴快点过去吧。

　　老天爷保佑，他们从沙坑里爬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不知亮了多久。
　　绿洲已经消失了一半，水源移动到远处，只剩下一小圈。
　　两个人灰头土脸的爬出沙坑。
　　泽夏痛苦的咳嗽着，她人生中经历过无数次难熬的夜晚，这一晚，排得上老二。
　　“你的？”长老挥舞着手中的破布。
　　泽夏回头，吃了一惊。是云水剑谱！

　　自从上次云水剑谱丢过后，她就学聪明了，在靴内缝了个小袋，把云水剑谱装在里面。可是一个沙暴，险些又丢了。眼见长老把云水剑谱拿在手里，想开口让他还，却又不敢。

　　“为什么不学？”长老凝神看着剑谱。
　　“我……我看不懂。”泽夏尴尬的回答。
　　“你不识字？”
　　“当然不是！”泽夏赶紧否认，“我只是看不明白上面的内容。”
　　“哪里看不明白？”面具后面的男人看着剑谱觉得热血沸腾，这剑法太妙，他恨不能马上使出来。
　　如同鉴宝之人得见挚宝，仲不能独占，也想亲见。
　　泽夏不得已，走去指着剑谱对他说，“气海盈实，膻中自轻。什么意思？”
　　男人语气淡然，“气海，膻中是人体两穴。这句是指气全聚于气海穴，膻中自然中空，两臂轻盈若飘，自然能使出这招摇风散锦。”
　　泽夏见他有指教之意，也就不客气了，“气海，膻中在哪？”
　　男人看了看她，伸出两指，在她肚脐之下和胸间各一点，“气海在脐下一寸五，膻中在两胸之间。”
　　泽夏身上发酸脸微红，但难得有人教她，不客气的一句句的问了起来。
　　一招说完，泽夏就用云水剑舞给他看，有错的地方，他就出言矫正。
　　三年间说的话都不及这一日说得多。只要一提及与剑相关的事情，他不自觉的放松心情，全神贯注的思考解说。
　　结果将近日落，泽夏才想起他一整天没喝过蜥蜴血，食物和水都没准备。她中断学剑，匆匆跑去找蜥蜴时，他还有些失落之情，真想酣畅淋漓的舞上一回剑。

　　一连数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学云水剑法中度过。长老表现出的无穷耐心，让泽夏感到吃惊。遇到极难的招式，百点不中，他也不躁，站起身来，握住她的手和剑，亲自演练给她看。云水剑法一共四十九招八十一式，已经学了四分之一。

　　断水云闲一招，左手轻旋剑身如闲云过空，右手急急斜斩，势如断水。两手同发，虚实相补，极为难学。泽夏学到此处，久攻不下。
　　“两手交叉伸直，气重在……”男人在背后握住她的双手，再次告诉她这招运气之法，握住她两手，将剑招演练一遍。
　　泽夏被他环着，两手牵扯，背部紧紧挨着他的前胸，侧脸贴着他的面具。好在这几天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亲昵，并不觉得太过别扭。
　　突然的心跳加速。
　　泽夏暗想，都这么多天了，你还不习惯。
　　谁知这次并不相同。
　　心跳速度越来越快，生出一种剧痛来。
　　泽夏全身一软，被他抱住。
　　剧痛从心脏蔓延全身。毒蚀心脉，痛得她浑身剧颤。
　　五感六触瞬间消失，只有剧痛在身体里疯狂撕扯。
　　“啊！！——”
　　泽夏大声尖叫着，手脚不自主的乱抓乱挥。
　　泪水狂飙，大脑一片空白。
　　死掉算了。与其受这种痛，不如让她死掉算了。

　　面具后面的男人冷静的看着她在怀中痛得挣扎，大力的咬着他。
　　他当然知道，这是噬心蛊毒发作。除非特制的蛊毒解药，否则无人可救。
　　一年之期未到，这次的发作只是小小的提醒。但如果再没拿到解药，她会更加痛苦。
　　长老稍稍运气，点她两穴让她晕睡过去。
　　荒漠中烈日炎炎，沙海热气蒸腾。男人抱着她，一步步缓缓走入无垠的荒漠。

　　不知晕睡了多久。
　　泽夏深吸一口气，猛的醒过来。身子一歪，差点摔下。泽夏扶住树干，这才意识到她躺在一棵树上。
　　眼前丛林密布。
　　泽夏环顾四周，并未看见长老的影子。
　　久违的凉风拂面，四周静得可怕。
　　林丛间哗哗作响，泽夏警惕的握住云水剑。
　　一只小鹿窜到树下，抬眼望了望她，飞快的跑进树丛不见了。
　　泽夏微微松了口气。这林间每一棵树都是陌生的，每一片叶子似乎都潜藏恐怖。
　　长老去了哪里？
　　“长老？”泽夏叫了一声。
　　树影轻摇，几只鸟雀飞了起来。
　　泽夏心里发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了。
　　长老不会把她扔下了吧。
　　长老要是走了，再没有拿到噬心丸解药的可能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他肯定还在附近的。他不会扔下她的，他只是去找食物去了。
　　树木被风吹得哗动。泽夏抱着膝盖，惴惴不安的等待着。
　　泽夏觉得鼻子发酸，拼命抑制着落泪的冲动。他肯定在的。他不会把她这样扔下来等死的。

　　直到太阳落下又再升起。
　　直到再近黄昏时孤鸟发出阵阵悲鸣。
　　凄凉，绝望的悲鸣。
　　稀疏的阳光穿透茂密的枝叶斑驳的洒在她苍白虚弱的脸上。
　　泽夏面无表情，看着掌心微弱冰冷的光，心凉透彻脊骨。
　　她忍受毒发后的虚弱，在林中一遍遍高声呼喊过他的名字，怕他受伤在草木中一遍遍寻找过他的影子，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整座山林，只有她一个人。但她竟然还不死心的回到这棵树上，指望他还会来救她。为什么心里还在信他。
　　希望这种东西，有时就如这掌中的光一样。惹你拼命去抓，但是什么都不会抓到。可人就是傻，一次次失望，一次次还会去抓。直到手指抓破，血流不止，直到生命终结，绝望枯竭。
　　泽夏把脸埋进膝盖，眼泪不受控的簌簌落下。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那个男人绝情的把她一个扔在了这里，任她孤独的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