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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话】千里共婵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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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秋国庆双节,福利院中的大多数老师都是家住外地,纷纷赶着订票回乡。每逢这种节假日,留院值班的老师里总是有安罗的名额。很多小朋友被社会上的善心人士接到自己家中去过节,也有不少志愿者来陪伴余下的小朋友做游戏开联欢会。
俞院长总会在这样不忙的日子里拍拍安罗的肩膀,道一声:“安罗,你也该去看看你父亲,不是么?他不是跟你联系过,已经回来了么?”
安罗沉默的应下,却始终不愿意去买些水果糕点,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去城里看看那个对于她而言早已陌生的人。
母亲去世之后,已经债台高筑的父亲将她送进福利院后便孤注一掷地去逃了。从那时起,她在心里就与父亲一刀两断。
过去她从不过问父亲的工作,以前母亲在时也不许她问。从安罗记事起她就知道,父母为了躲债从遥远的南方逃到了这里,利用坑蒙拐骗来维持生计。
暴风骤雨的一晚,父亲突然抱着一大包钱冲回家里,关上门跟母亲行色匆匆地在屋里商议着什么。年幼的安罗躲在门缝后面,她听见了母亲的抽泣与担惊受怕,听见了父亲的训斥与无可奈何。
那晚在工地干临活儿的父亲抢了一个房地产商的工程款,冒雨跑了三里路才甩开了追打的人回到家。
从每年过年给别人家擦玻璃开始,他们慢慢用这抢来的第一桶金开了一家很小的家政公司。
那时候安罗以为日子终于可以过得安稳了,她身上的衣服不再是母亲穿过改小了的,而是跟同龄的小女孩一样,有自己的小床,有属于自己的花裙子,还有梦寐以求的洋娃娃。
母亲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她日夜不分地跟着父亲四处找活干,虽然辛苦却过得十分坦然与幸福。
父亲的小公司变成了大公司,她的小床换成了大床。家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了,父亲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直到有一天,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自称是父亲在外面包养的情人,举着B超化验单闯进了她的家,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那天她站在母亲身边,觉得好不容易筑起来的温暖的家再一次坍塌了。母亲气得把那个女人轰了出去,一回家门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从那天起,安罗抱着母亲,眼泪慢慢流干。
晚上父亲回来了,垂头丧气,告诉母亲,那个女人是某位局长的情妇,自己被下套了。安罗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还愿意跟着父亲生活,她从病床上爬起来,拉过安罗的手,留给她一个布包,里面是多年来偷着攒下的给安罗准备的嫁妆钱。其他的,母亲全都给了父亲,让他拿去应付。
安罗从未想过有一天母亲会离开她。直到那日母亲不间断地咳出血,她颤抖着将母亲送上了急救车,又掏光了布包里所有的钱。最后,医院还是无情地拒绝手术,劝她尽早回家准备母亲的后事。
年少的安罗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她握着母亲的双手,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一天天萎缩,心里似铁钳夹住一般烈疼。
父亲拖着被抓破的西服上衣,蓬头垢面地回来了。他坐在被搬空了的屋里,无力地望着虚弱的母女两个人,流着泪告诉安罗,房子要抵押贷款了,他的公司被砸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一字一句的几下,没有恨父亲,只是恨自己,恨她为什么没有一股力量能带着母亲逃离。
过多的债务让他们变卖家产,母亲最后的光阴,是在一间已经被贴上危楼待拆的破屋中度过的。葬了母亲,父亲就把安罗丢在了福利院门外,一个人逃离了这座城市。
大雨滂沱的夜晚,安罗身上只剩一件睡裙,她留在雨幕里,头发间不断地滚落着无情的雨珠,一点点的,看着父亲的背影跑开的越来越远。
六年过去,安罗成了福利院看护幼童的大姐姐。她在一次对外的联欢会上,隔着重重人群,望见了一个穿着朴素的颓唐男人站在角落里偷偷看着她。
直到散场,安罗始终不曾向他靠近一步。回到宿舍,同事给她带回来一袋子家乡的枇杷和字条,上面写着父亲现在落脚的地址。
那一晚,安罗的手里面死死攥着那张字条,哭了整整一夜。
如今,她二十岁了,从来没有一次去那个地址找找那个叫父亲的男人。
国庆假期的第二天是中秋佳节,那是一个天高云淡的好日子。安罗一大早去给母亲上了坟回来,俞院长早早地等候在门口,身边放着一盒营养补品和一盒月饼。
“安罗,我正好要回家去,顺路把你捎过去看看你父亲。多少年了,他做的再不对也总归是你的长辈,你的亲生爸爸。如今他老了,是个没有家人没有子女的可怜老人,你难道真的不能去看望一下么?他一定在等你去看看他,一定也记挂着你过得好不好,不然也不会再回来看你,对么?安罗,你平日里对待别人总是多好几倍的用心,好几倍的体谅,为什么到了自己父亲身上,那个最需要你原谅照顾的人,却察觉不到呢?莫待将来让自己后悔,现在就去吧!”
她低垂着头,没有再反驳,默默地拎起那两盒礼品坐上院长的车。
一路上安罗什么都没有想,她的手指绕着礼品盒上的绳子,想把它们一股股分解下来,却耐不住血脉相连的根基,牢牢地纠缠在一起。
一排排老旧的住房应接不暇,现在俨然变成了这座城市里最破败的地段。而这里,便是字条上父亲落脚的位置。俞院长送她下了车,看着她往里走之后才放心地上车离开。
只是,一年前的工程队已经散了,这里新开发的楼盘已经巍峨耸立。安罗问询了许久也没有打听到父亲的下落,她拎着礼品盒在周围寻找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收获,只得沿街返回。污言秽行,在这种细菌滋生的地方疯长着。安罗加紧了脚步,却还是在一个拐角处的洗头房看见一个年岁不轻男人正跟屋里的妙龄女子说笑着什么。
安罗站在店门对面,店内的男女也看见了她。
拎着礼盒的手心渐渐攒起,安罗头也不回地就向来时的路跑,她不停歇地跑,跑过一条又一条的老街,最终气喘吁吁地一下子坐倒在地上,月饼盒绑系的绳子也陡然散落,滚远洒了一地。
这时的安罗才发现她满脸竟都是泪痕。
中秋佳节,公车一辆辆都塞满了行人。安罗失落着抱着两个盒子站在队伍的最后面,看着一辆辆车行驶过来,又一辆辆地再塞满了人离去。身旁有黑车司机来问她去哪,却都没有被她搭理。
天色晚了,直到院长打来电话问她现在在哪时她才意识到,急忙告诉院长自己已经回到福利院了。院长在另一端又劝了她几句,安罗捂着嘴听完挂掉,才又失声大哭了一场。
旅游路通往郊区的公车只运营到下午六点,而途径福利院的又只有这一辆车。错过了回去的公车,安罗只得往山上走,看看有没有顺路的车愿意搭载她一程。
临近南郊隧道,安罗沿边走着,看见隧道口应急停车区内有辆车打着双闪,司机正向她这边挥着手。
夜色太暗,安罗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听见他在喊:“喂——老乡!知不知道最近的加油站在哪?”
安罗向他摆摆手道:“对不起啊,我不是附近的人,不太清楚,您再问问别人吧。”
那个人显然有些沮丧,怏怏地蹲坐在马路边。安罗走近了,越发觉得那个人眼熟。
“每次跑这条路都不顺!丫的!”那人随口念道。
这下安罗认出来了,为什么这世上有句话叫做冤家路窄?不是那个拿自行车来羞辱她的尚先生又是哪个?
可是安罗今天的心情糟透了,她没有多说什么,轻叹一声,提醒他道:“过了隧道不远东边好像有个机械厂,你可以去那里问问。”
她没有过多停留,说完便继续走,没出几步,身后的男人忽地又喊她道:“喂!你那月饼能不能给我一个?我给你钱!今天真不走运,手机电池偏偏还爆了,大中秋的,赶回城里也难了。快饿死了,恐怕走不到你说的什么机械厂就撒手人寰了。”
安罗颇有些无奈,可是听着他可怜巴巴的声音,也就掉回头,从已经摔坏的礼盒里面挑了个卖相最好的递给他:“我如果不要你的钱,尚先生不会隔天又送来一车月饼摆在操场上吧?”
“你说什——是你?!”
尚聿笙看仔细了眼前的女孩,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满肚子的怨气喷薄而发:“怪不得我今天倒霉啊,电池爆了油箱也干了,原来是又遇见你了啊!我看我以后还是躲着这条路远点好了!不然下回再遇见你,再倒霉!还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样的灾难打在我身上呢!啊不对!说不定你是故意地跟着我走让我不顺!我得回去烧烧香拜拜佛,求求老天保佑保佑以后不要再见到你!”
此时的安罗憋闷了满心的怨怼积压许久,她将手中的盒子用力地往地上一丢,二话没说就向回走。
眼泪随即夺眶而出,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处境!安罗疾步抹着泪水望着身侧在隧道中穿梭的车辆想,或许她只要轻轻的往主车道上一跳,就能解脱了罢!她一跳就可以看见妈妈了对吧!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为什么不去找妈妈呢?找到了她,就能放心地扑在她怀中恸哭一场!跳吧!安罗!
她停下脚步,呼啸而过的车辆带起她的发丝。安罗的身子微微向前一倾,一只脚就落下了路沿。
“你在干什么——!”
尚聿笙猛地从身后跑上来拽住她的肩膀向后一靠:“你疯了么!我骂你触霉头你就去死么?!还有你这样的女人!看你走路摇摇晃晃,你还真的想死啊!”
“死有什么不好?”安罗流着泪笑:“死了,就能见到想见的人,忘掉伤害过我的人。”
“你……”聿笙见着她的泪,又发觉她的神色的确不佳,心慌得扶稳了她,“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你别做傻事啊!我哪知道你是当真的……啧……算了算了!”
他前后望一望,狼狈地拉着安罗回到隧道出口拉开自己的车门把她往里一塞:“算我是真的倒霉!车没油了还得救济一个被我骂的要去自杀的女人。”
安罗躲在车内,温暖的空间让她安心地蜷缩在宽大的座椅上埋头哭起来。聿笙还在四处想办法弄汽油,回头看见车内隐约哭着的人影,越发烦躁地紧。他深呼吸一口气,拿出后备箱里的应急指示灯摆在大路前等着看看有没有好心的司机愿意停车让他抽一管子油。
许久过去,聿笙终于在付了200元钱之后借到了一矿泉水瓶的汽油充饥。搞定之后,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拿出来一罐果汁猛灌一通,又拿了瓶准备路上喝。
一拉开车门,看见副驾驶座上那个哭得没了力气的女孩,聿笙好气又好笑地坐进去关上门,将手中的果汁一递:“喂,你哭了那么久,水分都没了吧?渴不渴?”
安罗没有回音,只能隐约听见微微啜泣的声响。
“喂!我请客!”
他将瓶子凑到她身边去,打开内灯,这时才发觉她已经因为哭得疲惫而睡着了。
“中秋夜啊……”他兀自摇头叹了一声,拧开手中的果汁,又咬了口捡来的月饼:“但愿人长久~噢噢~千里共婵娟~”
“很难听……”
“嗯?”
聿笙险些被嘴里的月饼呛了一口,听见右边幽幽地飘来一句:“不要唱……求求你……”
“哈!哈!哈!”聿笙“啪”得一声把果汁瓶子搁下,摩拳擦掌正想着教训教训这个睡在他车里的猖狂丫头,听见她仍在继续嘀咕着什么。
聿笙又凑过去,却听得她在梦里哭着唤道:“妈妈……走……走……我……带我走……”
他忽地望着她沉默了。车窗外,高悬的圆月,似乎在等待去圆满每一个孤单的孩子。
撕下新的一页日历,聿笙轻轻抚着那上面的数字“10”,偷偷弯唇。安罗正在他身后装着月饼礼盒,明天就是十月一号了,要回军区大院去过节,老家的姑姑婆婆都会来,她此刻心里正紧张地要命呢。
“安罗安罗,昨天小熊爸爸说月饼节过了就要熊去幼园园!是不是真哒!”
“是真哒!小熊也到了要去幼儿园的年纪了啊!”
“不去!坏安罗!不去!坏安罗就是不想要小熊,不去!”
“嗳咦!小熊乖!不可以拿零食丢在地上!不可以在屋子里乱跑……”
聿笙看着满屋里乱跑的一大一小,愈发地感激那个拥有圆月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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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送小番外一枚:关于小熊的大名。
由于小熊要去幼儿园,户口上要落名字,不能再随便应付喊个“尚小熊”了,于是一家人协商好好给他取个大名。
奶奶:好宝宝,乖孙子,我家小熊最懂事最可爱!就叫尚事好了!(上市?)
爷爷:尚家后继有人了,尚继不错(上……鸡?),不过响亮但不文雅,就叫尚学好了!(= =确实要上学了……)
聿笙:喊习惯了,叫熊就挺好,干嘛那么麻烦?尚雄,尚勇,尚汹涌!(好胸涌的名字!)不然就叫尚流!(爸爸……还好你不姓夏!Orz)
安罗:(*^__^*)叫什么都好,还是我的小熊(=3=)
宸安:尚不娶……(T_____T宸安爸爸。。。)
璐雯:给我离婚!!!5555555555(雯雯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