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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靛城青 ...


  •   一行人到城里一家客栈投宿,客栈里的人看向他们的眼神古怪,他们也没计较,顾畔兮问小二找来几块纱布,浸透了自己配制的药水,说放在身上可保不染病疫,几人都照做了。

      顾乔和福伯各自一间房,肖行则与顾畔兮一间房,一来肖行可以照顾他洗漱不便之处,二来也可护他安全。

      第二日,顾畔兮拆下腿上纱布查看伤势,他前一日搽了自己所配的金疮药,今日一看,一些小的伤口已经结痂,几处大伤口也有愈合之势,但因伤及筋骨,还不能行走。这就要靠肖行了,这两日一直是肖行背着他上下来去,两人又同居一室,亲近了不少。

      肖行今日穿的是白底印蓝花的料子,印花的颜料正是靛青,本想借此与这儿的居民亲近亲近,谁知别人见了他这一身,眼里都露出鄙夷神色,想这小城也是靠给官家染蓝印花布富裕起来的,不免摸不着头脑。

      顾畔兮用过早膳便托掌柜挂了块牌子在客栈外,说是免费医治瘟疫,小城不大,又是顶要紧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一个时辰,小客栈就围满了百姓。

      虽说人是很多,但真正诚心求医而来的却不多,大多数人只是看个热闹。顾乔找了几个居民问一下,才知道无论是城里的大夫还是以前路过此地的大夫都对此病束手无策,他们见顾畔兮年纪轻轻,自然觉得希望不大。

      顾畔兮给几人看了诊,不禁纳闷,按症状看,既不是黑死病、鼠疫、天花等瘟疫中任何一种,但居民说祖上不曾记载有此遗传病案,小城里又有三成以上的人都患病,应该是传染病无误。

      一位少妇说,自己一家人都患了这种病,两位老人已经不堪折磨撒手人寰了,死前痛苦万分,米水难进,还不断呕吐,最后没得东西吐了,只能吐黄水,死的时候嘴唇都是青的。说着边抹眼泪,神情十分惶恐。

      许多人附和说自己亲人病逝时也是此等场景。

      顾畔兮暂时按症状开了些药,能缓住他们的病情,但若要根治,必须找到患病的原因。

      几人分头调查了一下,小城里包括小城附近都没有集尸的地方,最近几年也不曾闹过饥荒,可说是风调雨顺,理应没有发病的可能。治病一事,一时陷入僵局。

      顾畔兮很少遇到这样的问题,夜里辗转反侧。最后实在受不了,决定起床看书。却发现肖行不在房间内。他缓缓的在房里挪了一圈,还是没见着人。他虽奇怪,也未多管,点了灯坐下来看那岐黄之书。

      稍坐了会儿,忽然想如厕,房内不知为何没有设夜壶,他只得开了门,之后就怔住了。

      月光下,两个人影正站在对楼的屋顶上,肖行长身玉立,身材极好,一眼便可看出。另一个身着夜行衣,胸部突出,曲线优美,似是女子。两人不知在谈什么,女子忽然一拱手,接着嗖一声就不见踪影了。

      顾畔兮一面感叹世上竟有轻功如此卓越之人,一面赶紧合上门摸回床边。他刚坐下,肖行就轻轻推门进来了。

      肖行见他醒着,十分诧异。顾畔兮想刚才之事只当没看见,便道:“我刚想去如厕,你却不在,便坐着等你回来。”

      他说这话时,神态温和,语义柔软,与平日里大不相同。月透窗纱,肖行见他美目映月,皓面无暇,不禁心神一荡。上前将人背起,瘦弱身躯搭在背上,温热呼吸绕在耳边,肖行面上微红,暗道自己也开始想多了,幸好身后之人应当看不到。

      又过两日,事情依然没有解决,倒是顾畔兮能下地走路了,虽然有些跛,但他坚持要自己四处考察一番,肖行拗不过他,只好陪同。

      走了一圈下来,仍然无甚收获。正要回去,忽然石板路上疾驰而过一辆马车,行在路中央,甚是霸道。行人纷纷让道,避之如遇瘟神。一位老人正在马路中央,看得出已用尽全力,奈何步伐迟钝。这时马车依旧不减速,眼看就要酿成惨剧,肖行飞身上前抱起老人,一步跃起,踩着马背越过马车,才平稳落地。

      马车上车夫大喊一声:“不长眼的老东西……啊……”只听啪的一声,车夫不知被哪里飞来的一片树叶封住了嘴,打得嘴唇发麻,牙都生疼。他扯下树叶,正欲再骂,一枚铁莲子打在马屁股上,马儿登时拉着车狂奔而去,留下车夫一路叫骂声不绝。

      路上行人都纷纷叫好。老人却惊吓过度,气越喘越急,眼看是要心疾发作,顾畔兮上前喂了粒药丸,又针了几处大穴疏通筋脉,老人才缓过气,却晕了。

      这时许多人围了过来,有的称赞两人见义勇为,有的骂那马车车夫不长眼。顾畔兮一问,方知那马车正是运送蓝印花布的,仗着官家撑腰,在城里横冲直撞,被马车装过的人不知凡几。

      肖行欲掐老人人中,顾畔兮认为不妥,老人十分虚弱,可能受不起这份刺激。围观之人中有认识老人的,说了老人的住处。二人便在那人指引下将老人送回家。

      老人家中破败,两人才进门,老人的儿子媳妇便迎了上来。听说老人在路上险些被撞,大惊之下后怕不已,直给两位恩人磕头,扶都扶不起。

      屋子里十分肮脏,但顾畔兮发现老人一家都没有人患瘟疫。他给老人诊脉时,老人渐醒了。顾畔兮发现他得指甲整片都发蓝。老人说他以前是染布坊的,在染布坊做过事的人指甲都会发蓝。

      顾畔兮问:“这靛城是何时开始给官家染布的?”

      老人道:“就是前几年开始,以前都是私营。”

      顾畔兮留下几副方子,又向老人的儿子媳妇嘱咐了一些零碎,出了屋去。

      回到客栈,几人聚了头,福伯和顾乔那里也没什么收获。倒是有一点很让人疑惑,得病的人大多集中在城东,而城西却甚少有人得病,几人在城里住了几天,也不见东西两面有什么隔阂,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顾乔道:“我今天去城西,那里的水味道奇怪,我便取了些带回来蒸,可是毫无问题。”言罢端出已经蒸过数遍的水,顾畔兮闻了闻,又尝了尝,的确有些奇怪,但仔细检查,又不见得有何不对。

      他递给肖行,肖行尝了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福伯刚从城外回来,也尝了水,道:“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呀。”

      顾乔笑道:“瞧您老口渴的,一碗水都被你喝干净啦,还哪里尝得出味道。”

      福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肖行这一晚身子不大舒服,睡得迷迷糊糊的,第二天一早,他睁开眼就看见顾畔兮穿好衣裳已在洗漱了。

      “顾大夫……这么早?”

      顾畔兮回头看肖行一眼,“我本不想吵你,不过你既然醒了就陪我走一遭吧。”

      “嗯?”

      “瘟疫的事,我大概有头绪了。”

      两人下楼时早膳的炉子都才点,小二说还要过一会儿才有热食,顾畔兮直接出得门去了,肖行给了小二个把碎银,让他午饭准备丰盛些,也追出去了。

      因为时间太早,路上都没什么人。昨夜新霜铺了一地,十分滑脚,肖行扶着顾畔兮走路,一路上仔细得紧。

      两人到了染坊,守门的人约莫是刚起,昏昏欲睡,态度却十分傲慢,说闲杂人等不准进入。顾畔兮皱了下眉,转身就走。却是绕到了染坊后方。肖行按照他的意思使轻功越过了高墙,再出来时,道:“的确如你所料,染布后的废水被他们直接排进了水中,此条溪只绕半城,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病患都集中在这半边城。”

      “不错。”顾畔兮说着,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水壶就地舀了壶水。谁知溪边湿滑,他起来时没有站稳,正要摔倒,被肖行一扶顺势带进怀里。水壶亦被肖行接住,一滴水也没漏出。顾畔兮是男子,这样小鸟依人一般偎依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分外不好意思,起来道了声失礼。却没发现肖行眼里正泛起一层迷雾。

      他们将水带回客栈,客栈里正聚着不少来求医的患者,顾畔兮耐心将水蒸了数十遍,才终于看到水质隐隐发蓝。

      顾乔奇怪道:“明明是城西的水尝起来奇怪,为何是城东的水有问题?”

      顾畔兮道:“那是因为我们进城时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了靛青的味道,水里混进靛青,你也当然闻不出来。反倒觉得城西正常的水有问题。”

      顾乔推测道:“这么说来,靛青就是这场瘟疫的根源。”

      肖行道:“可据我所知,诸夏境内染蓝印花布的并不止靛城……”

      “但靛城的蓝印花布,光鲜明艳,色泽独特,不同其他地方,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几人纷纷摇头。

      顾畔兮抓过一小撮黑色粉末,往水中撒去,过了一会儿,竟变为红色。众人见状,无不啧啧称奇。顾畔兮道:“因为这里的土壤有些特殊的成分,使得这里的植物色泽分外鲜艳,而这些成分,恰恰是对人有害的。所以此次靛城爆发的并非瘟疫,而是集体中毒。”

      问题的根源既然找到,以顾畔兮的医术,配药之事不过片刻。他在常用的几味解毒药物中还加上了蛋清一项,将方子交给顾乔。

      众人都沉浸在喜悦中。顾畔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以往百姓家自己染布,数量不多,处理废水又较为妥善,所以不曾出事,而官家的染坊,明知这条溪是半城人唯一的水源,依旧往其中倒废水,实在可恨。”

      顾乔嫌恶道:“这些染坊当真害人不浅,官府就不管管吗?”

      人群中有人冷嗤了一声,接着有人道:“官府除了剥削我们百姓,还会什么,我们官老爷已经递了好几份文书上去了,上头不是照样不管我们死活。”

      许多人都随声附和。

      有人说天高皇帝远,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人道:“当今皇帝可说是昏庸无能,大权都握在三王爷手上,外头都说得漂亮,我看也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他不管咱们死活的事实摆在这儿,抵赖也不成!”

      众人情绪激动,纷纷称是,可福伯和肖行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顾畔兮示意大家安静,一面让顾乔去抓药,准备连夜熬药分发给靛城百姓。此消息一出,百姓纷纷叫好,都说顾畔兮是神仙再世,比那什老子三王爷强多了。还有人唱起了小曲儿,表面歌颂顾畔兮,实则讽刺朝廷。

      晚膳时福伯一直很沉默,脸也僵着,肖行更是连饭都没有来吃。

      顾畔兮知道他心里郁闷,端了饭菜上楼,哪知他也不在房内。正要寻找,却发现隔壁福伯房中传出肖行的声音。他本无意偷听,却意外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虽听不清他们在谈什么,却知道肖行称那女子为“霏”。

      他想到那夜他看见肖行和一个女子在屋顶上谈话。

      肖行回到房间时,就看到顾畔兮坐在桌边看医书,桌上摆着饭菜,其中还有自己爱吃的拔丝山药,蓦地心头一暖。顾畔兮还是像平常一样朝他点点头,又继续低头看书。肖行将还有余温的饭菜吃进嘴里,不知是何滋味。

      过了一会儿,顾畔兮放下书,斟酌道:“有句话,我必须同你说清楚。”

      肖行道:“甚么?”

      “顾某虽答应替贵主诊治,但是否能医好,却要看王爷阴德积得够不够了。”

      肖行登时咯噔一下,这句话其实十分大逆不道,但他知道顾畔兮这人的脾气,也只好在心里苦笑。

      又过了几日,城里百姓的病大多也好了,顾畔兮留下药方,就要上路了。离开时许多人都来送行。上次被他们救下的老人摇摇晃晃上前来,直握着顾畔兮和肖行的手不放,肖行依旧笑得温和,却明白对方若知道自己是王府的人,定不愿再多看自己一眼。

      上车后,气氛比来时更沉默了,肖行虽然看起来没受什么影响,但连顾乔也不敢同他笑闹,顾畔兮本就话少,更是由得他去了。

      几人匆匆赶路,过了江宁府,又到应天府,眼看离开封不足一天路程,却出了点事。

      事出在王爷家的马身上。

      这匹马虽不算是日行千里的顶级好马,综合素质也算一流了,却不知在哪个驿站吃坏了肚子,匍匐着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众人先是一起看向顾畔兮,随后又纷纷调开了目光。笑话,医术再高明也是医人的,难道要活马当死人医。

      事实证明只有你想不到,没有顾畔兮做不到。

      只见顾畔兮走上前去,在马腹上扎了几针,又将药丸化在水中喂给马吃。肖行心道他真是个奇才。顾乔没见他使过此等技巧,正看得仔细。忽然肖行靠了过来,压到自己身上,顾乔一惊,以为他耍流氓,回手给了一掌,肖行霎时嘴角溢血。

      顾乔惊赧于这一出,暗道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大手劲。但仔细瞧瞧发现肖行神色不对,就想让顾畔兮过来看看,却被肖行拦住,说不碍事,立刻抹去了血渍。顾乔不依,肖行道:“顾乔,我正有事要对你说。”说这话时表情也放了些严肃。

      顾乔道:“甚么事突然这么认真?”

      “我等下便要与两位分别了。”

      顾乔一听急了,忙问缘由,连顾畔兮也听到动静走过来。肖行道:“王爷另指派了任务给我,我将你们送到城门便离开。”顾畔兮有些诧异,肖行笑道:“总之两位在王府的这段时间会有福伯照顾,如果运气好,或许我还能再见到两位。”

      顾畔兮和顾乔虽与肖行相处时间不长,但因他为人正气,又有亲和力,不由生出些不舍。顾乔可惜道:“还没来得及让你教我武功呢。”

      肖行笑道:“我修的是剑术,鞭子还真不会使。顾乔聪明伶俐,一点就通,将来若有机会,我定替你寻一名师。”

      “那说好了,可不许耍赖。”

      “那是当然。”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两人击了掌,都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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