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章 ...
-
第六十章恍然惊梦
施维络沿着河水不知走出去多远，终于见到岸边倒着一个人。她狂奔过去。果然是二哥。
他浑身的衣服是湿的，想是被水冲到了此处，脸孔上沾着血污和泥土，还好他的身体是有温度的，也能感觉到他胸腔中的搏动。施维络微微放了心，用力将武松从河边的浅滩拖到干燥的地方，她捡来些枯枝，费了半天劲，生起一堆火来，将他的湿衣服脱下来放在火边，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他身上，用手帕将他的脸擦干净。
他身上受了许多外伤，施维络轻轻擦拭了伤口，见伤口已然不怎么流血了，知道武松应该是本是想从水路回寨中，无奈战场上失血又加上力竭，却昏倒在水里，被河水顺流冲了下来。她摇晃他，喊他的名字，可是他毫无反应。
施维络慌了神，她忽然想起自己受伤时武松将真气度给自己的事，便将他扶起一点，靠在树上，心中默想着周侗教给自己的运气心法，掌心贴上武松的背脊，缓缓地将自己的真气度给他，希望奇迹能够发生。
@
武松知道大部队已随宋江多半行至水边了，自己只需压制住一阵连环马军便可撤退回去。可是身处敌阵之中，一个激灵之间，脑海里浮现的，竟是她在花荣怀中哭泣的模样。
杀戮带来的快感似乎缓解了胸中撕裂般的疼痛，他又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独自一人，在黑与红交错的敌阵中，越陷越深。
这些年来，人皆以为他爽快、厚直，唤他一声“二爷”，却不想为何他能景阳冈中赤手打死老虎？为何他能飞云浦上身带重枷屠戮数个顶尖杀手？当年周侗爱他的资质与聪颖，但最后即使有他与爱女周依水的情谊却仍是终不肯收他为记名的弟子。是因为周侗看到了他灵魂深处的刀锋。他就是一把刀。被厚重的鞘裹着的时候，他理智地爱憎；一旦这把刀出了鞘、露了芒，他嗜血、入魔。
如同今日。
原本胜算的连环马军却在他步下一人的冲杀之下惊悚地后退。受伤、流血皆不能阻他。
率军的韩滔目瞪口呆，终于盼到主将呼延灼暂且撤军的命令，逃也似的归集部队撤去。敌军撤去，己军也早已撤去。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向梁山的方向走去，行至河边，终于力竭倒下。跌入水中的刹那，冰凉的黑暗湮灭了心头的火，疲倦铺天盖地吞噬了他。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失意过，他痛苦过，他煎熬过，但他从未动过离开的念头，而如今，他却累极了，想就这样睡去，不再醒来。
无边的黑暗中沉沉浮浮，魂魄安静地越走越远。
可是。那是什么声音？是谁在唤着他的名字？温柔而熟悉。
冰冷的世界里渐渐有了温度，黑暗里也缓缓亮起了光芒。
“二哥，回到我身边吧。”她说，“请回来吧。”
武松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夕阳柔和的金色光芒笼罩着眼前的景色，有源源不断的真气从背后一个温暖的触点涌进自己的体内，四肢百骸气行通畅，在渐渐恢复力量。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运气强行截断不断涌入自己体内的真气，低声喝道：“络儿！你干什么！”
施维络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勉强将要喷出的一口血吞了回去，缓了缓，笑道：“没干什么啊。二哥你终于醒了。”
“你内力修为本就不够，把这么多真气度给我做什么！”武松微微皱着眉，伸手去拭她说话时未能隐藏住的流出嘴角的一丝血沫。
“我怕二哥你死了。”她的脸煞白，真的是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神情，“你明明还有气息，心也在跳，却是任我怎么晃，怎么喊也没有动静。我不知你的伤有多重，不知你是不是还受了内伤……我只是想试试……”
武松见她只穿着里面的短袄，外衣却披在自己身前，伸手握起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知她耗尽了体力，急需要休息，只是还勉强支撑着，叹息道：“过来。”
施维络爬到武松身边，靠在他身上，强忍着困意道：“从阳谷县离开，二哥就再也没有这样与我亲近了。以后二嫂在你身边，也不可能了。”
他愣了愣，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以后，花贤弟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听见她笑了，道：“二哥，我不是非要依靠什么人才能活下去，非要什么人照顾我才能好好的。”她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头靠在他的颈窝，“今天过去，我会争取忘掉你。现在，陪我再坐一会儿好么？”她握着他的手，在落日的余晖里，靠在他身上，静静地合眼睡去。
今天过去，我会争取忘掉你。
这是在向他告别。
武松心中刀斩火烧一般的疼痛。如果他当时没有问她那个问题，没有听见她的回答，那么他们现在又会是什么模样？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没有回头的路。
从此后，只得梦中携手看晚霞。
从此后，共望明月而隔却天涯。
@
武松替施维络披好外衣，灭了火，穿好自己已经干透了的衣服，将昏睡中的施维络抱上马背，牵着马，向山寨的方向走去。忽然间，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梁山的金沙滩小寨方向火光一闪。
巨大的声响将施维络从困倦中惊扰起来，一个激灵从马背上坐起来。武松也是一愣。
很快第二声巨响发出了。施维络忽然明白过来了：“‘轰天雷’凌振。”
“谁？”武松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空气里飘来火药的味道，脚下的大地似乎还在微微地颤动。
“东京有个炮手，叫做凌振，名号轰天雷，此人善造火炮，这炮能去十四五里远近，石炮落处，天崩地陷，山倒石裂。”施维络道，她也只敢在武松面前轻松地“剧透”，“咱们快些回去告诉公明哥哥！”
“不可。”武松道，“此时天色已暗，不知那炮还有几发，你我若现在往山上去，恐怕路上便会命丧石炮之下。”
施维络刚想开口，远处跑过来呼啦啦一大群人，约么有好几百号，一边向这边跑，一边惊叫着。武松警惕地按住腰间戒刀。那群人跑的近了，只见他们穿着各色服饰，灰头土脸，尽皆操着家伙。跑在前面的人也看见了他们，为首一个喝道：“前面什么人？！”
施维络回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说出来吓死你们！我们就是这八百里水泊梁山上的好汉！你二人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定然不是什么好人，兄弟们，将他们捆起来，押回山寨去！”另一个貌似也是带头的人道。那人身后的手下模样的几个人冲了上来，还未及近身，就被武松几下打飞了回去。其他人见状，吓得都倒退好几步。
施维络笑道：“二哥，他们说他们是咱梁山的人。怎么我都没见过啊？我才出来这半天，公明哥哥又招了新人了？”
“你们究竟是何人？！”刚才叫着要抓他们的那人惊慌道。
“我们才是水泊梁山的好汉呢。这是我二哥武松。”施维络道。
“莫不是景阳冈上赤手空拳打死猛虎的武松武二爷？”为首的那人道。
武松微微点了点头。来人一听，慌忙带头施礼道：“小人等有眼不识泰山，望武二爷恕罪！我等兄弟三个乃是饮马川的寨主，带着山上兄弟前来投奔梁山，没想到来到山下忽然炮响，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便逃到此处，不想正遇上了二爷。”
原来是饮马川的寨主“火眼狻猊”邓飞、“玉幡竿”孟康、“铁面目”裴宣带了山上众人来投梁山，结果到得山下正赶上凌振的第一发炮弹落下，被炮弹余波波及到，虽无受伤，但着实吓得不轻。正搞不清楚状况，第二发炮弹又至，众人发足狂奔，却正遇上了施维络和武二爷。
施维络转了转眼珠，跳下马来，道：“既如此，尔等可想立了功再上山，让公明哥哥对尔等刮目相看？”
“姑娘有何计策？”裴宣问道。
“二哥与我已经探明了方才石炮的来源，尔等若想立功，可随我二人去将那炮架摧毁，活捉了放炮之人。为梁山立一大功。”施维络道。她把自己的计划如此这般说了一遍，饮马川的三位寨主都挑大指称赞。
说干就干。他们这一哨人马抹黑蹑足潜踪向呼延灼的营寨方向前去。果真如施维络所说，凌振的炮架因为射程问题，架设的位置比呼延灼下寨的地方要离梁山近了许多，凌振率领一拨人马在此驻扎。看准了炮架的方位，众人暗暗埋伏妥当。火眼狻猊邓飞依计带了几个兄弟，一边呐喊一边上去推翻了炮架，然后捡着周围的大石头将那炮架狠狠砸掉。凌振听了响动果然带人跑来，邓飞带人扭身便跑，边跑还边骂些不中听的话语。凌振见自己的炮架竟被人砸的稀烂，来人又骂得难听，不禁怒火冲天，也忘了派人去呼延灼那里请求援军便带着几个军汉跟着邓飞追了上去。
凌振追出去一段路，那几个捣毁炮架的人咻地一下不见了。凌振立在原地左右张望，有觉悟自己鲁莽，中了圈套。他紧张地将手扣在腰间的一样事物上，稍稍安心。
四周只安静了片刻，忽然间原本幽黑的周围的灌木、水边的岩石后面冲出许多人马来，将凌振这一拨人围住厮杀。虽然饮马川的人马不多，但暗夜突袭却高昂了他们的势头，让凌振的人马措手不及，陷入混乱之中。
施维络看准了凌振，怀着擒贼先擒王的念头上去要擒拿于他，正冲着他奔去，忽听黑夜中“啪”地一声响，惊起一树飞鸟。她被武松猛的一推，踉跄到一旁，什么细小而灼热的硬物擦着她的脸庞飞过，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接着有湿热黏腻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施维络急忙转身去看武松有没有事，却见他身影一晃直奔凌振而去，明晃晃的雪花镔铁戒刀砍倒几个对方的兵士，迅雷一般来在凌振面前，只几下便将他擒下。凌振的手下见头领被擒，顿时求饶的求饶，逃走的逃走，一下四散了。孟康和裴宣上去将凌振绑了。此役算是大获全胜。
施维络抹了抹脸上的血迹，还好只是擦伤。她上去捡起方才凌振手中掉落的发出巨响的事物，竟是一个像是微缩炮筒一般的东西，带着浓浓的火药味道。这便是火铳的早期雏形？凌振作为大宋第一的炮手，自己做个小炮防身，倒也有趣。只是刚才那一下，太危险了，若不是武松及时将她推开，那她早已命丧黄泉了。
“二哥，你没事吧？”施维络关切地问武松，习惯性地伸手去拉他的胳膊，却抓了个空。
武松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手道：“我没事。凌振已擒，回去吧。”说罢自顾自地跟上前方押着凌振的人马。
施维络愣在当地，看了看自己抓了个空还悬在半空里的手，眼泪情不自禁地留下来。
@
却说水泊梁山之上众人被方才的两炮尽皆镇住了，不知那呼延灼又弄出何物来，众头领聚集在聚义厅里，多少都面带惊惶之色。宋江神色淡然，朗声道：“我已派人查看方才震动。应是朝廷军不知从何处请来炮手，火炮飞打我山寨。众兄弟不必惊慌，我山寨四面都是水泊，港汊甚多，宛子城离水又远，他纵有飞天炮，如何能够打得到城边？兄弟们且先回去安抚手下，叫他们不必着急。宋江自会想法破敌。”
众头领听了，心且安下，回归本职，向手下的喽啰们解释，加强防卫。
宋江与留在聚义厅里的头领们正议论如何对付石炮之时，忽有喽啰来报说武松和施维络领着一队人马押着一个犯人上了山来。
宋江一听武松回来了大喜，急忙迎出去，却只见施维络牵着自己的马，带着一群人，押着一个人向聚义厅走过来。
“你如何只身一人私自下山？若出了危险谁能救你？武松贤弟人在何处？”宋江口气严厉向施维络道。
施维络脸上受伤，火辣辣的疼，心里难过，方才又见郁澜带走了武松，现在听见宋江如此口气，胸中憋闷地难受，也不答话，一个飞身上了马，一鞭子抽下去，向侧帽居奔去。
这下只剩下来投梁山的饮马川三位寨主。邓飞眼见得宋江是个管事的，倒也不认生，上前施礼为自己和两位兄弟孟康和裴宣做了自我介绍，又将凌振押了上来道：“我等前来投奔山寨的路上遇见武二爷和施姑娘要去擒这炮手，便跟去相帮。回来山寨之后武二爷跟着一个似是在路边等他多时的姑娘离开了。”
宋江点头，又来在凌振跟前，亲手将他身上的绑绳松了，道：“凌副使受惊了。”
凌振本以为被抓了必死无疑，如今却见宋江风姿威仪却态度谦和，心里十分吃惊土匪窝里竟有如此人物，正疑惑间，只听宋江道：“这里有一位凌副使的旧友想与凌副使一见。”
凌振举目看时竟是天目将彭圯，走出来时俨然已是梁山一员头领。彭圯道：“晁，宋二头领在此间替天行道，招纳豪杰，以得一日使天下太平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我前日与宋头领相谈，真真觉得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惟愿留在梁山效犬马之劳。”凌振听了彭圯之言，心中仍是犹豫，闭口不语。宋江道：“我知凌副使的老母妻子都在京师，副使投靠我梁山倘或有人知觉，必遭诛戮，我已派人限日取还统领，且请放心。”
凌振见宋江如此说辞，知道其中半是劝和半是威胁，无奈只得一躬到底道：“若得宋头领如此周全，凌振愿归降梁山，死亦瞑目！”
宋江大手一挥道：“且排筵宴，为彭、凌二位统领，饮马川的三位兄弟接风！”
@
却说郁澜听施维络说下山去寻武松，心中仍是十分忐忑不安，在上山的路上独自徘徊，暗暗流泪。又听见山脚炮声，心中更加焦急，本已抱定主意，若是武松真的死了，自己也不独活。没想到天可怜见，夜里居然真的等到武松跟施维络带着一群人回来了。她心中欢喜极了，也顾不上羞涩，一边唤道：“武大哥！二郎！”一边扑进武松怀中。
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正待要问，却听武松道：“让小澜担心了。走，我们回去。”说完就揽着郁澜离开了身后的人马。
郁澜跟着武松向住处走去，路上才回过神来哪里不对：他身上湿漉漉黏腻腻的。回到住处郁澜点上灯，待她看清武松，不禁“啊”地叫出声来。原来武松的左半边身上全是血，不仅染红了衣衫，还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向下淌着。
“小澜，帮我把衣服脱掉，”武松哑着嗓子道，“再去请个军医，不要惊动别的头领。”
郁澜忍住眼泪，咬着下唇，尽量轻手轻脚地帮武松将身上破碎的血衣脱掉。这个过程极为骇人，一些衣服的碎片被不知是什么的细小利器一起嵌进了肉里，一部分衣物混合着鲜血粘在伤口上，脱下的时候又撕裂了伤口。好不容易脱掉衣服，只见他背后左边肩胛处、上臂处那许多的伤口，直径都不大，却数目惊人。她顾不得惊骇，急忙出去找山上的军医，又打来一盆热水。
军医见了武松的伤，倒吸一口凉气，道：“武二爷这是为何物所伤？”
原来那凌振的微缩火炮也如同火炮一般，一次只得装一枚小炮弹，发出之后便得再次装填。而凌振对这小炮弹的研制尚未成功，无法控制它爆炸的时间，今日还是首次拿出来实战。那小炮弹未到射程便爆炸成无数碎片，武松推开了施维络，那些爆炸的碎片却都将将打在了他自己的身上。施维络要拉他时他避开，却是害怕她摸到自己身上的血迹。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六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