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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愚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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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本宫只是好奇——”她笑着轻轻勾起我的下巴,目光微敛,杀意骇然:“皇上既然看上了你,为何不册封你?你知道为何吗,可否告诉本宫?”
咬了咬牙,我蹙眉不语。
“呵——”明贵妃忽然意味深长地嗤笑了一声,笑得我心底一颤,无名的恐惧一圈圈地蔓延开来,很不好的预感。
那抹极力维持着自己尊贵姿态的蓝紫色身影恣意地在我周遭漫漫踱步,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说着:“看样子,你还什么都不知道,也难怪皇上的良苦用心了,不瞒你说,皇上将你保护得极好,就是本宫的爹爹都不曾想到这一层,今日容本宫这么细细一看,果真是越看越像。”
“奴婢不知娘娘所言为何。”背脊直直地挺着,我的姿态不悲不亢。
“承欢,莫怪本宫心狠。”明贵妃的笑容娇倩,但看在我眼里却是另一副景象,她阴恻地停住了脚步,带着微烫的温度的指尖轻轻柔柔来回在我的脸颊上抚摸着,笑意盎然,似在感慨,又似在惋惜,那双美目中狰狞的寒光乍现:“比起雪昭容那斯,你,才是真正威胁到本宫的人!”
身子一僵,我是真的一句也听不懂,睁着一双困惑的双眸看着这个已经狠下心肠的女人,我只觉得恶寒不已,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夜骤然降温的缘故。
“只可惜了这一张脸。”明贵妃忽然双眼迷离,笑意森然,那双玉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脸,指甲刮得我脸上的肌肤生疼。
“娘娘。”我语气一沉,微愠。
“啧啧。”明贵妃抽身退离了几步,袖摆一扫,冷哼了一声:“他将你保护得如此好,我偏不让他如愿!难道你不想知道,区区一个贱婢,你何德何能得到他这样独一无二的对待?他做了那么多,无非就是不愿意让我成为他的皇后,既然他要从我手里拿走一样东西,我自然也会礼尚往来。承欢,你可敢跟本宫去一个地方?”
我迟疑了。
明贵妃却是嘲讽地嗤了一声:“别担心,你是御前的人,本宫不会对你怎么样,到了早上,定会让你安然无恙回去当值。”
“是。”我低声应道。
夜风寒彻骨,晚秋悲冷宫,一路萧索,星月亦越发惨淡,恰似凄清惨淡煞罗殿。
我掌着飘摇不定的纸灯笼跟在明贵妃的身后,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方才分明清傲高贵的女子,她的背影却显得那样的幽怆而悲壮。
悲壮...我怎么会用上这个词......
宫里的女人是不是都如此悲凉而疯狂?被逼得不着手段,被逼得愚蠢而傲慢。
走近这座荒废多年的庙宇,这里幽深诡异,那颤颤巍巍地朱红大门已经斑驳褪色,蜘蛛网一层一层地覆盖在有棱角的地方,甚至连那对张大嘴的狮口手把都无遗处可落手,推开飘荡破败的门,刺耳的声音几乎要划破我的耳膜,腐朽受潮的味道扑鼻而来,瞬间寒意袭身。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却惹来明贵妃毫不掩饰的嘲笑:“这就怕了?”
我不语,皇宫的地形于我而言是一点也不陌生的,我当然知道这是哪,一个已逝之人生前的寝宫罢了,不知为何,这里竟然成了不祥之地,年年法师都在几丈之外做法降魔,我至今也不明白,这里何来之魔?只是一抹被红墙高瓦困住的幽魂罢了。
走近这个衰败的地方,若说外头的门还算完好,那里面的这些窗门可全算只剩残骸了,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唯一的光亮便是来自我手中这盏灯所带来的微弱鹅黄,目光所及之处,满目疮痍,很难想象,人死后若真的有魂,这座宫殿的主人见到此情此景,该如何一番悲凉心境?
“这是——”我的视线停留在了那座悬得并不高的古钟,那鼎厚重的青铜古钟已有年岁,青苔漫不,隐约间还可以看到钟身上刻着篆体古字,还有......
我惊异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那青铜古钟之上竟刻着一张倾城容颜,细眉微挑,眸含媚色,唇畔似笑非笑,虽寥寥数笔,但神韵尽现,那被刻在古钟之上的女子,仿佛可以随时活过来一般,正用那冷淡而风华无限的眸光肆虐地看着你,嘲笑着你......
我大惊失色,竟硬生生踉跄着往后,直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仍旧惊魂未定。
“传说蚩尤有八只脚,三头六臂,铜头铁额,刀枪不入,不死不休,勇猛无比,炎黄二帝联手才将之除去。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蚩尤一族虽战败,却不甘俯首称臣,最终沦为魔道。其中最以蚩尤之女最甚,帝王一旦为其蛊惑,便有灭国之险。前朝虽强盛,最终却败给了我瀚朝开国圣主爷,皆因蚩尤灭国,妖女惑主。”明贵妃的声音凄凉而幽森,在此时响起,尤显得可怖而诡异。
“蚩尤灭国......”这与这座宫殿生前的主人有什么关系?心中的疑团越发纷繁复杂,涨得我头疼,这座古钟呢,它又为什么会在这?
似乎知道我心里的疑问,明贵妃身姿飘渺而鬼魅地站在古钟前,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钟面上的倾国女子之相,笑道:“这座宫殿的主人当年可算是荣宠一时,虽下场令人唏嘘不已,但她却是这座深宫里唯一一个有资格让女人羡慕的女子,毕竟这后宫之中,能得帝王之爱的,能有几人呢?”
一声轻叹,今夜,注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宫殿的主人尤贵妃,先帝从世外桃源带回来的女子,当年她的美,可谓是羡煞世人,但后宫自古是个是非之地,又怎么会容许帝王倾心相爱呢?纵使是先帝那样才干非凡的帝王,面对满朝文武联名上奏,帝王纵然有情,最终还不是让自己深爱的女子缚于木上当众焚火将其烧死?
我是大约知道这一典故的,却不知道其中细节。在尤贵妃逝世后,先帝便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二人也算生死与共,共赴黄泉。
明贵妃慢条斯理的声音继而响起,似在缅怀,又似在嘲弄:“就是先帝那样深爱的女子,人人都以蚩尤灭国来逼先帝烧死妖女,先帝不也一样保不住她?活活烧死,啧啧,当年这件事情可是闹得轰轰烈烈,尤贵妃死后,这座宫殿便荒废了下来,不仅如此,皇姑母还将这座古刹镇寺之钟鼎给请来了,镇压幽魂,令其死后亦不得兴风作浪。她可是皇上的生母,尤贵妃被烧死的时候,皇上才十二岁呢。”
她是明祁旬的生母——
喉咙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好半天,我才勉强挤出这样一句话来:“凭什么百官众口一词,认定她就是蚩尤之后,妖女惑君?”
“凭什么?”明贵妃笑了,真真笑得我心底一颤一颤的,只觉这里越发阴森起来,她挑了挑眉,拉起地上的我,将我生生拽到了那座古钟上所刻的面容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这个养尊处优的后宫之主竟有如此大的力道:“就凭这张刻在古钟之上警示后人的容颜,当年的尤贵妃可是与这张经历上千年之久的古钟所流传下来的容颜生得分毫不差,百官以此相逼,无人不信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竟然是蚩尤之后,祸国之水,就是先帝也保不住她。仔细看看,你不觉得,这张容颜很眼熟吗?”
她笑了,笑得很意味深长。
我全身一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就连指尖都在颤抖。
明贵妃的声音犹在耳边:“你与皇上的母妃生得如此相似,也难怪皇上会待你如此特别,毕竟皇上是先帝的儿子,逃不过这样的诱惑。他为了保护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被她这么一提醒,一切曾经让我疑惑过的事情仿佛一瞬间拨开云雾明朗起来了一般。
为什么第一次在幽幽之池偶然撞见,明祁旬会用那样惊异的目光看着我;为什么分明对我有所猜忌,以他的行事手段,却仍然将我放在了身边;为什么将我带入军营之时,他要用如此夸张的方式将我伪装得面目全非,直至连定北候他们也认不出我的容颜来;为什么那些老将见到我时,目光竟骤然变得凌厉如刀,甚至杀气肆虐,我也终于知道,为何明祁旬每每看着我时,目光总是那样幽远,仿佛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还记得本宫问你的那个问题吗?皇上为何只让你当一个小小的御前奉茶,却不急着册封你?你回答不出,本宫来告诉你。”明贵妃在笑,我不明白,今夜的她为何一直在笑:“当年尤贵妃的事为何会闹得那么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虽是好事,却也祸福难辨。如今你只是小小宫女,就连本宫先前多次见你,也不曾有过颇多联想,皇上这是在保你。不过皇上这回的如意算盘也未必能打得万无一失,放你在御前虽能随时让你出现在眼皮底下,又不引起他人注意,可这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了,总是无趣的。”
顿了顿,她还是在笑,笑得让人只能感受到这个越发疯狂越发愚蠢的女子的悲凉,明贵妃绕过我,也再不看我,似乎是打算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承欢,本宫与你打个赌,看一看皇上能否保得住你,呵——”
疏影婆娑,更似人心,更深露重。
她是个傻女人啊,微微一愣,我轻笑一声,这后宫,又有谁人不傻呢?
若只道是区区后位不得就让一个在宫中步步为营多年依然屹立不倒的精明女人干出如此疯狂如此愚蠢之事,那是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的理由啊,只怕是,她累了,斗了那么多年,明祁旬才是那个她永远也赢不了的对手,她是极累的吧,索性愚蠢到底,将自己逼入这样的绝境。
与其说明贵妃要致我于死地,何不说她自己也在一步步往绝境上走呢?
惹恼了明祁旬,输得最惨的,只怕会是她自己啊,我夏承欢区区一个宫婢的性命能保住与否,又有什么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