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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被偷记忆的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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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苏小溪,我住在枫林镇的孤儿院,还有,我是个小偷。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技能是爷爷生前交给我的,一起交给我的还有一个蛇皮鞭,这两样东西是他在世界上仅有的。
我从不觉得偷东西是什么不好的行为,甚至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有钱人根本不会在意他们丢了什么东西,他们甚至不会觉察。而我喜欢的只不过是那种体验别人人生的感觉。
物品能够代表人们的一部分生活,比如如果我在夜里潜入一户人家,看到收拾的整洁的房间,我会觉得这家主人一定是个井井有条的人;如果进入一户人家屋子乱成一团,酒气冲天,我会认为住在这里的人一定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借酒消愁。
我从没有被人发现过,因为我的动作像猫一样轻而敏捷,这些都是我爷爷教我的。最危险的一次,我被一个眼盲的老人察觉,老人在半夜突然醒来想要喝水,于是喊他的儿子,但是他儿子并没有在房间里,于是我帮他倒了水。又过了半年,有一天我突然在一家的墙上看到挂着的一张黑白照片,我觉得有些眼熟,仔细回想突然想起来那个口渴的老人,原来那个老人已经离世了。我看到房间里东倒西歪的酒瓶,不知道那些酒里有没有他儿子的忏悔。
我曾顺手偷过一个钱包,发现钱包里有一张黑白照片,应该是他死去的妻子的,我认得这个妻子,她的家里总是井井有条,桌子上总是摆着新鲜的花,于是我佯装是无意中捡到的,把钱包还给了那个人,他感激不尽。
这样的事总有发生,这些不知姓名的人就以这样的方式被我记住。
我喜欢这种自己以旁观者的身份窥探别人人生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我自己的人生本就是不完整的吧,所以我努力捡起别人的人生碎片,试图拼凑出我自己的人生。
我没有以前的记忆,最早的记忆是与爷爷在破旧的屋子里相依为命的生活,但是这段记忆并没有很多,因为很快就是他拉着我的手去往福利院的记忆。我没有关于爸爸妈妈以及所有以前生活片段的记忆。
爷爷也从来不说这些东西,仿佛这是谈话的禁区,只有一次,在他重病弥留之际,他用微弱的气息对我说下了终生难忘的话,那个时候我刚刚来到福利院。
“小溪,我常常在想,如果让你知道一切是不是太残忍了,但我更害怕你会误会他们,你爸爸妈妈其实很爱你,他们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他们是为了保护你才死去的。”
爷爷重病身亡,线索从此中断。
戏剧般的转折发生在许多年后的有天夜里,福利院晚会上,我独自坐在角落里,阿桑突然挤过人群给我一张纸条。那个时候仿佛爷爷已经是很遥远的存在了。
“外面有个男人问我认不认识苏小溪,我说认识,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诧异,接过纸条,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看到上面写着工整的几行字,看得出写信的人很着急,有几个字有墨水蹭开的痕迹。
苏小姐您好,听说您擅长偷盗,不知是否能够帮我偷一样东西,我可以将恢复记忆的药水作为答谢。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就在铁门上绑上红丝带。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失去了阅读的能力,这几个字在我眼前开始摇晃。
“你看过了吗?”我问阿桑。
“没有,那个叔叔说不能打开,只能给苏小溪。”
“他说他是谁了吗?”
“没有。”
“你在哪看见他的。”
“在门外,他隔着铁栅栏门叫住我。”
我马上起身走出去,但铁栅栏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只狗慢悠悠的走过去。
“就在那里,啊,他已经走了。”阿桑追出来,他指着铁门问我,“他写了什么?”
“没什么。”我没有告诉阿桑,平静的心被这一张神秘的字条打乱,虽然只有短短几行字,但我始终无法揣摩出字条背后的信息,更要紧的是,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
我开始回想我跟谁说过这些话,但是我这一生最不可能告诉别人的两个秘密:第一,我会偷盗;第二,我没有以前的记忆。包括阿桑。
而知道这一切的,只有去世的爷爷。
我猜他或许和爷爷认识,但我从没听爷爷提起过别人,我是他在世界唯一的亲人。
我并没有在铁门上绑红丝带,因为我觉得对面的人不可信,而且我感到更多的是恐慌,那是一种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阳光下的恐慌,是一种有一双眼睛在暗处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而你浑然不知的恐慌,是一种鹰在暗处伺机出动,而作为兔子的你却放松警惕、无处可藏的恐慌。
但不管怎么说,这张纸条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尽管接下来的几天我坐立难安,但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没有人来找我,也没有人来问关于我的事情,就在我快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第二张纸条来了,这次这张纸条来的更加蹊跷。
那天我帮胖阿姨去菜市场买一些水果,正当我挑挑拣拣的时候,一个菜市场老板拦住我:“小姑娘,有个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老板塞给我一张与之前一模一样的纸条,和一个小玻璃瓶子,小玻璃瓶子里面是一些透明的液体。我打开字条上面写着:
如果你不相信我能帮助你找回以前的记忆,你可以试试这个药水,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效果很明显,喝了它你会做个好梦的,事成之后,我给你更多的药水。如果你感兴趣,老规矩,在门上绑上红丝带。
“什么人给你的?”我问老板。
“我不认得他,一个高高的男人,他叫我把这个交给带黄色帽子的女士,他就在…”老板指向不远处的一处地方,但是那里已经没人了:“他刚刚还在这里,真奇怪,突然不见了。”
“你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我没看清楚他的样子,他带了一个很大的兜帽。”
“谢谢。”
我回去的时候,胖阿姨察觉到我心不在焉的:“怎么了?”她问我。
“你知道世界上有能让人恢复记忆的药水之类的吗?”我问她
“枫林镇没有这东西。”胖阿姨瞥了我一眼:“但是森林里银狐家族就不好说了,沧海城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记得森林不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独角兽啦,萤火树啦,各种稀奇古怪的草药啦——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是阿桑问我的,他说他做梦梦到了。”
“阿桑这小孩子,一天天的净胡思乱想。”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拿出那个小瓶子,该不会有毒吧,我心里想,但是马上又觉得很荒唐,怎么会有人想害我要绕这么大的圈子。我打开瓶塞,没有气味,我试着用舌头舔了舔瓶口,也没有味道。然后我试着喝了一小口,只觉得喉咙凉凉的像吞了薄荷叶。
叮咚…叮咚…叮咚…
阴冷的气氛裹住了我,还有丝丝冰凉的雨滴,落在我的脸颊上。
叮咚…叮咚…叮咚…
“爸爸。”
爸爸倒在血泊中,他胸口有一大片血迹,任凭我怎么捂着还是有汩汩的鲜血冒出来。
“跟着妈妈,乖,跟着妈妈快走。”
妈妈拉住我的胳膊,我从满是血迹的泥泞的草地上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我感觉有人在追我们,一直在追我们。我们跑啊跑,后来我们无路可跑。
我抓着妈妈的手在她的背后瑟瑟发抖,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如此害怕,是背后的悬崖,还是那个把剑对准妈妈的男人。
“对不起。”男人说。
我感觉妈妈的手松开了我的手,她的身体正在倒下。
我与那个男人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阻挡的东西,或者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他杀了我。
“你为什么要杀我们?”我害怕极了,只能不住后退,我感觉自己已经退到了悬崖边缘。
“对不起,我别无选择。”他举起剑,剑刃上混合着雨水和血水。
我看见剑冲着我过来,我的脚打了滑,摔下了悬崖。
失重感混着窒息感,咸咸的海水灌进我的口鼻。
我睁开眼睛。
这是我第一次以梦境的形式感受到我的记忆,我确信这就是我的记忆,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是我大脑的一部分,是我灵魂的一部分,是当我还是个懵懂的女孩的时候所真真切切经历的一部分。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流过脸颊,流进鬓角的头发里,我把脸埋在枕头里尖叫,声音被沉重的棉絮吸收过滤掩埋,仿佛我和家人的呼救声在那个冰冷的世界里被吸收过滤掩埋,没有人听到,甚至在记忆里也被遗忘。
我终于知道了他们是怎么死去的。
此后几天,我每天都会做相同的梦,但奇怪的是,无论我怎么在梦里看那些人的面庞都看不清楚,无论我怎么努力的辩识,他们的脸都是模糊的。或许是药剂不够大,记忆片段没有那么清晰。
我有点动摇了,想把红丝带挂在门上,但最后我还是没有那么做,理智告诉我我不能轻易地相信纸条背后的人。其实我心里想的是,我要沉得住气,他或许就会来找我,我要看看他到底是谁。
但是等来等去也没有等来要找我的人,然而,我等来了第三张字条。
第三张字条是夹在牛奶盒子的缝隙里,由送牛奶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送进了福利院,这次字条装在信封里,没有署名,只写着“苏小溪收”,胖阿姨在发现它的时候差点以为这是哪个孩子搞的恶作剧,不过还好早餐的时候我也在,然后我连忙抢了过来,没有给别人碰它的机会。我听见瘦猴发出怪声音“哎呦呦,苏小溪在外面有秘密男友哦!”我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第三张字条是这么写的:
如果你还是无法信任我,我们来签订契约吧,这是一种魔法,没有人能够违反契约。这是我想要的东西,任务不难,月圆之夜,枫叶林的小屋,蓝光会指引你前进的道路。这次不需要挂红丝带了,如果你想好了,就把手掌按在契约上。
字的下方画着一个红色的印记,一个圆形里面画着一个眼睛一样的图案。
再下面画着一个蓝宝石。
“签订契约是什么意思?”吃完早饭,我等其他孩子走出餐厅,装作帮助胖阿姨收拾桌面,我问胖阿姨。
“我哪里知道这个。”
“听说是某种魔法,你听说过魔法吗?”我抢着帮她擦干净桌子。
“我没听过枫林镇有人会魔法,银狐可能会?你最近怪怪的,怎么老是问我这些奇怪的问题?”胖阿姨本来在收拾桌面,她停了下来怀疑的看着我:“你收到什么奇怪的来信了,跟这个有关吗?”
“那个信…那个信是报社寄来的…我最近正在找工作。”我编了个谎话搪塞胖阿姨。
“找到了吗?找的什么工作?”
“我…我给报社写信看看能不能找到那里的工作。”
“你确实到了找工作的年纪了,我也帮你问着呢。”胖阿姨说。
我回到自己的床上,揣摩这封信,没有人能违反契约,违反了会怎样?那个蓝宝石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枫叶林里我要去的地方守卫森严怎么办?如果这根本就是一项完不成的任务怎么办?如果我拿到宝石后他不给我药水怎么办?再说,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药水吗?如果有的话能买到吗?我的脑子乱乱的,但我清楚的意识到了一个事情:我对这件事已经开始感兴趣了。或者说,我真的非常想看清楚那张脸。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后来我是在一帮人的窃笑声中醒来的,我看见瘦猴正在偷偷摸摸把我手里的字条抽走,他的身后,他的跟班们在门口扒着门框笑。
“你干什么?”我抓住他的手,但他挣开了,他的力气比我大,虽然他的外号叫瘦猴,但他的身材还是比我高大。
他索性直接把字条抢了过来,我急了,我害怕他看到字条上的内容。
“你怎么可以进女寝,我要告诉阿姨!”
“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给你写信。”瘦猴满是雀斑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我扑了过去,和他扭打了起来,我踢了他的脸,把他的脸踢破了,然后他开始抓我的头发。中途我看见阿桑想冲进来帮助我但是被门外的小混混拦住了,他们守着门不让任何人进。
混乱中,我感受到自己的右手手掌一阵灼热的痛,但我看不到我的右手,因为我的右手正按着字条,贴着瘦猴的胳膊。
突然瘦猴发出一声惨叫,然后他放开我,捂着自己的胳膊退了几步,似乎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随即睁大了眼睛,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我看向自己的右手,随即明白了他为什么跑开:字条着火了。
字条冒着烟,上面还残存着点点火星,原本那个画着红色“眼睛”符号的地方现在只有一个被烧坏的窟窿,而我的右手手掌,就是灼热的地方,印上了红色的“眼睛”符号。
后来我回想起这段经历,我总会问自己,如果不是瘦猴要抢走字条,我还会不会签订契约,还是像那个没有挂起的红丝带那样,对这件事置之不理,直到字条那边的人失去耐心不再想方设法传纸条进来。
我的回答是,我会的,从那个晚上阿桑对我说,“外面有人叫我把这个给苏小溪。”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会的。
我对这个意外印在我的手掌上的,怎么也洗不掉也褪不掉的印记恐慌了一阵子。我不知道违反了契约的结果会怎么样,但我好像无路可退了。
所以我如约去了枫叶林,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纸条的主人我并没有拿到蓝宝石,蓝宝石丢了,丢在湖心宫下落不明。我的心又开始跳,我不知道违反契约会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