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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平度之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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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金萝卜起了作用,还是姓卫的那只恶鬼确实可怕,东南军发挥出了一支精兵才有的高效高质作风。不多时,众将领便编整好自己的队伍,来同卫含章列队作别。
队伍齐整,是兵强将勇的景象,卫含章没多说什么。他整衣束甲站于高台上,饮尽碗中浊酒。
“青州交由诸位了!”
捧碗作誓。
留下驻守之人与离去的兵卒占位泾渭分明,眼神却出离一致。
摔碗声结束后,曹平领着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城远去。
出平度时他回望,卫含章站定在高台上,身姿笔挺,任秋风肆意,仿若有一刀定山河的气势,像极了越国不倒的旗帜。
这种感觉很奇异,分明现在的做法同他们一路从胶州到平度,从本质上讲无甚分别,好听点都是战略性撤退,难听点就是不敌而逃。
但现在,大家有一种信念,知道自己做的是件神圣且必胜的事。
于是气势昂扬,像出征,不像撤退。
或许,是之前是军队在前、百姓在后,而现在是百姓在前、军队在后;或许,是身后有了道屏障,不论有如何的骤雨狂风,那定是十五日后的事了。
卫侯既期许于人十五日,就没人不相信哪怕是十四日的亥时末,他们也看不到片点吴军的衣角。
回到知州衙门,卫含章发现留守府衙的士兵都围在一处,吵闹的厉害,很不像样子。
他挑了边眉,对旁边的晏安道,“去看看。”
晏安边想着这些人死定了,边快步上前,“都干什么呢?”
不知道侯爷在吗?还想不想活了!
当然,卫含章就在后面,晏安为了自己有命能活,也没有把后面半句扯出来。
结果那些士兵看见晏安不仅不慌,还意欲拉着晏安同乐。
草草一个军礼行完,就高兴地道,“晏将军,给你说,梁娘子在撤退时组织城中富户给我们留下了不少东西,百姓也自发给了不少米粮农菜。梁娘子还把她家商队从吴地运来的糖都给了我们。”
“娘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白色的饴糖。”
晏安的表情从你要完到作死别拉上我,到“什么?让我看看”。
过度完美,转换自然,一气呵成。
他嘴上叫嚷的声音也不比刚才那些人小,“白色的糖?什么样的?我看看,我看看。”
连带着忘了要向卫含章汇报情况,直挤上前去,看那车马上包装精致的糖,打开一看,果然白生生的,跟天上的雪似的。
想舔一口,突然一个激灵,他想到什么,“别动,别动,听大帅吩咐。”
卫侯还在后面呢。
他竟给忘了。
那些人吵闹的声音能震天,卫含章老远听了个大概,笑了笑,没过去扫人兴。
晏安却冲过来,“大帅,糖!”,说着便塞了小姆指块大小进他嘴里。
卫含章含住,干涩滞苦的唇齿被涌至的甜意裹挟,他侧过头笑了开来。
何必要顾念那人有没有记挂自己伤寒病重?何必要牵绊于自己身处何处,才能安他的心?九州四海宽广,何处不可托付心意?
欲问世间安,何必求君王?
他想,不用参片这十五日我也能撑过去了。
“甜,分下去吧。够分吗?”卫含章扬眉而笑。
见着卫含章高兴,晏安更兴奋了,“够,大帅,梁娘子可大方!”
“嗯。”
卫含章看着欢喜得跟个什么似的众人,明白不用再鼓舞动员,这些人同样能撑过去。
从古至今,百姓的惦念向来比任何口号都好使。
由于平度百姓的慷慨,今夜东南军吃上了热乎的饭食。屋舍有限,而且同饮共食有助于增添士气,一众人马便在街头坐地而食。
“晏安,那梁娘子是什么来头?”卫含章没有食不语的好习惯,只讲求效率,抓紧时间不懂就问。
晏安捧着碗,将这有些微腊肉末的百家粥喝了个干净,“大帅您不知道她啊?”
“不知道。”
卫含章拿着不知谁家的瓷勺将碗边的残渣聚拢舀起来吃。
“那我给您说。”晏安朝卫含章那边靠了靠,看见那锃亮的碗,默默地边说边拿过自己的碗,有样学样地打扫起自己的碗来。
“诶,大帅,梁娘子姓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据说她过世的夫胥姓梁,大家就叫她梁娘子了。不过别看她是个寡妇家,但手段贼利害,当年梁老板在世时,梁氏商行不过初具规模,现在梁氏在大越可是排得上号的商行。”
晏安小心翼翼地瞥了卫含章一眼,“据说她是宁相手底下的人。”
“哦?在西北有耳闻过一位名唤‘海上漂'的娘子,莫不是她?”卫含章端过亲卫煎好的药饮了,“谁手底下的人不重要,只要不卖公营私,利灾乐祸就好。”
宁相出手阔绰,如若不是背后有产业,那便是巧取豪夺,横征苛敛来的。相比之下,倒是正经经商营生得好。而商人地位卑下,要想做出规模,身后不可能没有靠山。
这是正常之事,水至清则无鱼,卫含章知道什么时候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就是她。大帅您怎么了?”
卫含章的精神气很足,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卫侯应该也不会无事喝药,于是晏安只随口一问,未曾放在心上。
“老毛病,不碍事,继续。”
卫含章活动了一下左手的手指,确认这条胳膊还在他的掌控之内。
“哦哦,她家的船特别牢靠。无论是河运,还是海运,在商户家的船里全大越排第二就没人称第一,要不是官家的船一般的水匪海寇们不敢劫,不然说不定也越不过她家的去。这不,这次从吴地运回的糖,便宜我们了。真甜啊,还想来一块。”
晏安捧着碗,神情是对糖的无限向往。
这小孩儿怪可怜见的,想着自己也尝过一块了,于是卫含章道,“我这块......”
晏安的眼神瞬间比知州衙门里的灯烛还亮,糖可是个稀罕物。上京城中,凡是加了糖的吃食都会额外贵上几钱。
晏家不短晏安的吃食,但也没有这雪似的糖。更何况,他到东南也有些时日了,军中的饭菜让他这从小算是锦衣玉食之人恨不得立刻坐化登仙。今日骤然知味,自是万般念想,眼看着自己还能再吃一块。
大帅真好啊。
晏安目光明亮,见卫含章宛如见天神。
他碗都搁下去了,只差伸手。
但那姓卫的突然想到这船的糖,梁娘子可是悉数都给了自己这群人,即上京城现下还是没有的,那,......
那,哪怕宁怀沙是梁娘子的靠山,他这回也尝不到。
“不给你。”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卫含章希望能给他尝尝。
晏安眼睛瞪了起来,“我这块不给你”是人说得出来的话吗?
他眼睁睁看着卫含章将糖包好,又揣回袖中。
“大帅,会化的。”
晏安继续争取。
“天冷。”
大帅的心肠硬如铁石,无动于衷。
静夜中除了正常兵卒的走动交谈,突然夹杂了声响动,声音轻缓蹑缩,不是光明正大之辈。
卫含章抓过勺子就朝那一处打去。
亲卫前去察看,却抱来了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孩儿。
那一下卫含章没收力道,打在人腿上保准三天都走不了路,这小孩儿却一声不吭。
“俞寒那个蠢货,这点事都办不好。”卫含章脱口而出。同时,一边骂着人,一边吩咐一旁的亲卫长,“曲蓄,你带队人再去全城查看一圈,看看还有没有人遗漏。”
等亲卫走后,卫含章撩起那小孩儿的裤腿,碎瓷片陷了进去,骨头倒是无碍,“叫军医来处理一下。”
“大帅,留下的轻伤士卒也不少,但军医们基本上都随着重伤士卒跟曹将军走了。留下来的陶大夫,忙得晚饭都是别人喂的。”
“那叫俞寒来。”卫含章皱眉。
长年跟着他,俞寒的医术也很不错,救个小伤不成问题。
“那个蠢货吗?”
那个小孩儿出声时扬起了头,声音清脆空灵,这才让人知道了原来是个小姑娘。
见俞寒风评被害,私下跟俞寒打过交道,晏安发现他人不仅挺不错,而且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七十二般变化有模有样。
做得先锋阵前杀敌,也扫得战场周转筹备,提笔会做诗词歌赋,握刀能砍马上飞将。上马是枚勇将,坐帐又有奇谋,兼会唱念做打,还能掌锅碗瓢盆。
这样的蠢货,天下绝无仅有。
“大帅,我不得不为俞将军辩驳一下。撤离百姓的事不是他主要负责的,而且目前他应该也过不来。”
可惜此番俞寒去了青州,不然大帅应该能舒心不少。
这事儿主要是曹平负责的,但在极短的时间里撤离百姓,有一两个疏漏是正常之事。
卫含章没有指责曹平的意思,他便转头问,“小姑娘,你为什么不跟着家人走啊。”
说着,他迅疾地用手扯出碎瓷片,拿烈酒浇洗完伤口后裁了截干净棉布,将伤口扎了起来。
一套流程熟练又迅疾。
一如西北军的作战风格。
这货自以为转移了注意力,但是就那小姑娘隐忍不住、痛苦流涕的表现来看,情况也不如姓卫的想象的那么乐观。
但卫大将军自有办法,他在已经哭得死去活来的小朋友嘴里塞了刚才他才包好的糖,以作安慰。
这颗糖宁怀沙算是吃不到了。
时机不合适,宁大相公就再等等吧。而且也不拘泥于一定要自己给,不是吗,他会自有渠道,另遇良人。
只要此番吴人未得逞,日后上京城会有很多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