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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别人眼里的天子威风凛凛地浴血下令,孙鹏却早就察觉到钱留芳持剑的手已经抖得难以发力,只是为了撑起场面强作样子而已。她像是真的被一身龙袍压垮了一样朝前方倒去,孙鹏上前一步,刚好伸手搀她。
      那一瞬间他有些恍惚。当年他第一回拉弓射穿胡人头颅,敌人溃退后他的手根本拿不住弓,那个趾高气扬的带队老兵也是这样上前一步,将他搀在臂弯间。
      那年他十四岁,河北佃农出身的他替主人家做弓手,主人家外出经商遭了胡人,他献了计策抄了后路,把不可一世的胡人骑兵骗进陷马坑里一顿屠杀。
      晚上他辗转反侧,总忘不掉胡人在他眼前倒下的样子,偷偷摸摸爬起来散心,却让老兵逮个正着。
      “正常!人心哪有不是肉长的,就算说胡人不是人,那老子当兵前杀个鸡都哆嗦呢!”老兵略读过几个书,知他也识字,又有勇有谋,就起了爱才之心,“娃儿,你脑子机灵又武艺高强,兄弟们都服你,你前途不可限量!虽说这世道烂如狗屎,咱当个区区主人家武人的也不是人,但单是为了自家婆娘娃儿不被胡狗欺负,咱也得拼命干!”
      老兵分他一口浊酒,苦笑道:“虽说欺负咱的向来不止是胡狗……但谁欺负,也轮不到胡狗!”
      老兵又将他搂在臂弯间,大笑着说些有的没的,直把附近几个兄弟都吵得没法入睡。见老兵是为了安慰今日让兄弟们扬眉吐气的人,大伙便干脆将这小娃儿围了一圈,横七竖八地天为席地为枕说起闲话,最后干脆不想便宜了上司,缴获的物资开小小的庆功宴,老兵痛饮胡人的烈酒,醉了便拍着地面扯着嗓子叫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后来这帮兄弟都没了。主人家死了,他们被一起编入官军。胡人大举进犯,领头将军带头弃了军士逃走,乱军阵中,他这个百户只他一人活下来。
      帅旗临阵而撤的丑态与胡人骑兵的英勇凶悍深深印在他眼底。胡人发于白山黑水,不劫掠便无法生存,故而劫掠时悍勇非常,甚而立国,以兀为国号。而楚国重文抑武久矣,顶头将军驻军时也扰得百姓鸡飞狗跳,为祸甚于贼寇……他辗转各地,军功加身,对手下士兵严加约束,立誓带出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来。他一路拼杀,认识了魏良玉韩衷儿夫妇等将领,总算让他在这世道寻到安慰,也见识了军中无数污泥横流,向他诉说武人声名为何至于此。
      只是那几个人的勇武终究改变不了大局。哪怕他大小历经三十余战仅两回败绩,也改变不了国都一步步逼近前线,而被道士迷了心眼的皇帝竟指望撒豆成兵。
      国都沦陷,故乡沦陷,生灵涂炭,皇室南逃。他双目充血,甘露枪化作杀神枪,可他血肉之躯,并不能阻挡胡人铁骑踏碎北都的烟花。皇室南逃时,下令放弃两河所有防御,他退到故乡整编残兵,却见家中老母哀哀来迎,十五岁时迎娶的发妻被义军侮辱,愤而抛下两个孩子离去了。
      “绍武,娘亲虽老,倒还能动弹。”为他刺下忠字刺身的母亲浑浊的双眼映着天日之光,“你莫停留!”
      “我要跟爹爹走。”孙远脖子一梗,“阿翼,你陪阿姆走,她身边还是得有个人。”
      孙翼沉默着狠狠点头。两个孩子小小年纪,神情已比同年的孙鹏更加坚毅成熟。孙鹏眼睛一酸,将他的家人搂在怀里。
      “是我对不住你们,对不住二娘。”
      “爹爹,娘亲不怪你的……她知道你在为她拼命……她只是接受不了这个世道……”孙翼到底还是孩子,在父亲怀抱里还是哭得双眼红肿。
      于是孙鹏带着孙远回到军中,孙空陪孙老母南下。临走前,孙老母缓缓步到河边,用手掬起一捧水。
      “孩儿,我们世世代代,都喝着这水长大,渴了累了,便喝这水,不管什么劳心事儿,喝了这水才有力气。”她的声音缓慢而坚定,“这水咱们可以一时不喝,不可一直不喝!”
      父子几人用手捧水,往脸上狠狠砸水。水带走灰尘与泪,家人四下分离。他也曾年轻气盛,面对朝廷积弊直接越级上书指点防线设置不合理之处二三,怒斥当时高官,于是官职被一撤到底。他倔强劲儿上来,看胡人其实没那能力统治北都,又投身北都留守司,再从底层干起,于是又见证国破家亡之下众官如何互相攻讦、互相陷害,甚而杀良冒功,逼他去攻击自己旧日的同乡兄弟……
      佃农父子将军的名号传到南都,赶到南方整理了朝堂的先帝在南都亭台接见他。他挥落一身风尘,在先帝眼前倒身下拜。
      先帝本是亲王,弓马娴熟,姿容秀丽,长身玉立,风华正茂,逃难途中虽然选了秀女,但到底也收拾了朝堂,将流落的朝廷稳定下来,更兼以初见便唤他入寝殿同他共谈北伐大计,端的是礼贤下士的明君之相。他一腔热血,同先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先帝大手一挥,他倏然被封了副节度使,手下兵马从三千变成一万,当胡人杀到先帝面前时,先帝甚至让御前侍卫郑清都听他指挥。他感激涕零,要操心的事情固然翻了几番,他的热情也翻了几番。他走出亭台,见皓月映水,晚风满袖,耳边是那日老兵嘶哑难听荒腔走板的吟唱,他在心里轻轻地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世道,到底是需要一位明君的。
      那时他多么春风得意,向先帝写去军报,使者送来回信,先帝在信中言语亲切,嘱咐他多加餐饭,爱重身体。他懂了何为士为知己者死。哪怕有人贪财好色,有人满身毛病,有人好大喜功,各个将领多有他看不过去的毛病,哪里的义军里说不定就有侮辱他发妻的人,也依旧亲亲热热地哥哥地叫。
      那日他因为后勤难以为继而班师,十五岁的孙翼出门来迎,沉声说已经办完阿姆丧事,阿姆临去前虽然骨痛难忍,却只道她在九泉之下等绍武好消息,老婆子脱了肉体凡胎,轻飘飘一下便能回故土去。
      他的母亲本可以再寻些更好的医生,只因他治军为人清正,不贪财,才没能续上好药。
      于是孙翼也入了军,只从寻常军士做起。他的军队上下无不服气。
      何曾想到大楚文臣各怀心思,武将多有毛病,他没毛病本身就是最风必摧之的毛病。他离旧都不过二十里之遥,先帝金牌连发,命他班师。
      “爹,打吧!抗命之罪,我来担!”阴沉的军帐里,孙远红着眼睛拍着桌子,“能还于旧都,儿就是被杀千刀也愿意!”
      他看着身边兄弟,人人青筋暴起。但他何其清楚,他们这帮兄弟一腔血勇,可麾下军士却靠财政供养。抗命只会让军士断饷哗变,或者谁成了又一个吸食百姓血肉为活的乱兵头子。
      “班师。”他说。
      班师路上他遥遥望向故土和北都的方向。不知有多少百姓还在苦苦挣扎,也不知黄河泛滥,故土那条溪流是否还在流淌。
      随后他的兵转移给其他将领,他徘徊于南都湖上。南都之冬并不寒冷,他身如冰窟。无论如何他也不明白先帝为何要议和。他没有变,可君王却变了,他的这颗报国之心,北地百姓的性命又该交给谁?得了好处的胡人,难道不是只会越来越兵强马壮?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随后郑清站在他面前。曾一起在军帐里彻夜聊军情的战友带着谋逆的罪名押他入狱。他知道郑清对皇家的绝对忠诚,此番定是君王之意。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朝堂中那位把宰执活生生折腾成了独相的相国不是第一次要谋害高级将领,他就曾被拉拢试图坑害魏良玉。
      孙远护在他身前,几乎要和郑清拼命。他那在疆场上枪出如龙的手臂猛然压紧孙远。
      “罪臣遵旨。”
      他才三十五岁,已经两鬓斑白。他清清楚楚知道了朝堂上是个什么情况,他能做的唯有阐述事实而已。
      杀他一人若能救国有何不可,可他孙家何曾负国?麾下将士何曾不将热血洒于疆场?臣子之心,何曾变过?他沉声回答,条分缕析,堂上官员张口结舌,再审不下去。更有有良心的官员站起身,向他行礼。自然,这之后他没再见过那位官员。
      严刑拷打和空口污蔑他都可以横眉冷对,唯有叛国他绝不认可。他就像一盆被不断浇上冷水的炭火,可那一丝火星仍被他牢牢捂在中心,敢于随便翻弄的鼠辈都被他烫得退避三舍。
      “但我不甘!”
      刻意压低的声音似石破天惊,眼前的年轻新君王眼底摇着与他何其相似的火。他撑起一丝希望和这个同样只是撑起一丝勇气的孤女商议,眼看她出门带回一身香风,神情却渐渐变得冷静。刻意堆砌的脂膏与温言软语的哄骗正如尸山血海一般磨砺她,计划和她的决心一步步成型,那计划几乎全然建立在陈安对她的轻视下,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
      她曾只是混在百姓之中看他班师的孤女,而现在她要他孙家再无人可背后指摘,要他孙家清白昭告天下,要朝堂再无议和卖国的鼠辈,要借此直接按下南方世家对北伐的不满之声,要他披挂上阵,再斩胡虏。为此她以身犯险。飘摇的火与残存的火星彼此相碰,在灰烬下静静积蓄,只待她挥手,便要喷薄而出,燃尽魑魅魍魉,再还一个清净朝堂、太平江山。
      所以他将性命交托于她。有此君主,何惧贪生怕死、哄骗君王之辈?钱留芳同他告别,毅然决然奔向她的战场,到了上朝时分,他坐起身,微微打开窗户。明月西沉,星斗黯淡,天光熹微,清风满怀。
      计划终成,他心下大定,待到郑清终于宣布了血腥的结束,才放心将她托向匆匆赶来的太医,知她呼吸平稳,只是心力劳损罢了。他臂弯间的钱留芳不过双十的年纪,他却也窥见一缕白发。
      一位君王踏过天狱的污浊与诡计向他伸出手。那手尚且稚嫩纤细,但跌跌撞撞之下,君臣二人到底为了江山社稷共白首。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这字能送我么?”
      说着要休息一会儿的钱留芳又凑到他身边,竟小心翼翼地同他讨墨宝。孙鹏失笑:“陛下,您是君王,区区臣子墨宝,您该说将军好字,臣自然会送上,何况这字本就是感怀这一月经历写的,自然该献给陛下。臣非书法大家,幸得陛下喜欢。”
      怎么他还要教钱留芳怎么用帝王的方式说话。钱留芳又露出那不适合出现在君王脸上的笑容,她似乎还没有习惯一个君王的身份:“哪有?将军的字就和将军一样端正英气,有英雄之风。我街坊中的姐妹知道,都要羡慕死我的。”
      她对孙鹏说话的语气还停留在两人商议的时候,只是少了那份紧绷,多了几分平和从容。先帝从前也会笑着夸孙鹏国之栋梁,然而那是帝王对臣子的笑容,钱留芳的笑容却让孙鹏想起那些箪食壶浆来迎他的人。是了,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想起迎王师的百姓。正因她未褪去一身市井气,所以她才敢为了百姓迎向自己恐惧之人。
      孙鹏的目光移向墨迹未干的纸页。他忽然很希望她能一直这样露出不太合适的笑容——甚至愿她能在青龙关的城楼上这样笑。
      “对了。”钱留芳忽然想起一事,“吕率斌、赵德远相公说老迈请辞……孙将军可有法子?”
      孙鹏笑道:“陛下就对赵相公说,让他来主审陈安谋反案,臣包他星夜疾驰也要来……至于吕相公,臣冒昧……朝廷三请三辞,如今已第四次,只得陛下以诚待之了。”
      “我现在这个样子,怕是没法学那昭烈三顾茅庐。要是真没法子,我也只好派人将他绑来了。”
      天子随意地口出虎狼之词,孙鹏却颇有赞许之意地点点头:“陛下务必好生照顾赵相公身体,他爱吃羊肉,陛下可命人备着。”
      “这宫中一年能消耗一万头羊。”钱留芳露出些许讽刺笑意,“我这小身板能吃多少,与其给自己吃吐了不如喂了国士还了百姓。”
      孙鹏肩膀颤抖:“那陛下怕是还得给赵相公备清热的药材。”
      “备了就备了,囤恁多宝贝放那烂了又顶个球用,不如拿来求取能臣良将划算。”
      这狼狈为奸的虎狼之词一来一回之下,两人索性笑得瘫坐在地,似是要笑尽艰难苦恨一般。此时外头有人来报,经了钱留芳允许,孙家兄弟来见父亲。钱留芳站起身来,孙鹏将墨迹终于干了的纸页郑重地双手交给她,似是也将自己的一颗臣子之心又交了出去。钱留芳静静地也双手接过,却又展颜笑道:“将军快些好起来,人人都说你金翅大鹏转世,别在我这变成了金丝雀儿。”
      “臣都成了戴杏花的俏郎君了,也不差做个金丝雀儿。”孙鹏颇有些纵容地回复她的玩笑。钱留芳说话时没什么天子威仪,对他更有一份说不出的亲近信赖,让他也忍不住想包容那些奇怪的想法。
      父亲下狱,孙家兄弟自然也解了军职,只能在家中悲愤地等待着最后的一刀。两人一进门就听见君臣的笑语,着急忙慌的下拜被帝王搀住:“两位孙小将军,免礼。”
      他们惶恐地抬头,瘦小的帝王背后,父亲坐在椅子上,身材消瘦却精神奕奕,见他们前来,直接起身,帝王默契地后退,任由历经劫难的父子三人彼此相拥。钱留芳觉得自己待着不合适,思索了一下,便对孙鹏说:“将军听太医的话吧,太医要你在这休息,你便好生休息,太医允许,便可回家,两位小将军既然来了,我就遣人把被查抄的孙家家产都送回去,公子一并在边上清点。若有任何需要,但说无妨,我已吩咐,为你便宜行事。”
      她脸色发白,一一交代却十分妥帖,甚至让孙家兄弟恍惚间看出几分父亲行兵列阵时的样子。父亲行军时也是这般十分细致稳重。
      交代完毕,钱留芳便转身迎着日光而去。孙鹏一言不发,只是含笑默默看着她消失于门外。她似是又成熟了一些。孙翼上下一望父亲,已经开口:“爹,你消瘦了。”
      “是。”孙鹏收起笑意,他双眼早已将两个儿子看过一遍,“你们也是。但蒙陛下明鉴,还不影响再披挂。”
      “爹还要披挂?”孙翼凝望着孙鹏鬓边白发。
      孙鹏猛然压低声音:“慎言!”
      “孩儿觉得不值!”孙翼全然不惧,“爹你可知道,姨姨为你伸冤,被打死抛尸于天狱外了!”
      孙鹏登时僵在原地:“阿云……阿云她怎会在南都?!”
      “听你下狱,她便同夫家和离,一路来了南都为你伸冤……结果却被狱卒打死,我兄弟二人被牢牢监控,甚至都不能托人为她收尸。爹爹,如此你还要再披挂吗?”
      孙翼语气平静,字字诛心。孙远也默然不言。
      他兄妹二人早早成婚,孙云嫁与商人,已多年不见,他常年征战在外,孙云常常寄来私钱接济孙母与尚且年少的孙翼,他被解了官职,孙云还说丈夫途经南都会来看他。只是没想到孙云奔赴约定,兄妹隔在天狱内外,生死之别。
      “……如今我冤狱已清,便将此事告知陛下,待吕相公到任,一并清查天狱冤案吧。”孙鹏回忆妹妹音容,闭上双眼。
      “只要如此么?爹爹,吕、赵相公不愿回来,你当真不知是什么原因?”
      父亲下狱的数月,孙翼显然已看淡生死,就在这皇宫偏殿内字字泣血:“就算爹爹仍旧想着报国,但爹爹看,朝廷每有危难便重用吕相公,待稍有安定便一脚踢开,如此三次;赵相公主战,也被安了个议天子家事的罪名罢官,还有那朝廷重用的丁再法,弃了王老相公的北都防线开掘黄河淹死多少百姓,甚至爹爹这回下狱,也是因为咱们自己军里有人一起构陷爹爹……”
      “休要再言!”孙鹏厉声道,又立刻压低了声音,“我这一个月来亲眼所见,当今陛下亲历流亡,懂生民之苦,为除奸佞甘愿以身犯险,我追随于她,心甘情愿!你再多说,爹爹亲送你下狱!”
      孙翼闭上了嘴,但眼睛却没有平息怒火。显然他闭嘴不是怕被下狱,而是担心孙鹏被牵连。他的眼里分明在说,爹爹,你是当真觉得她可信,还是身为人臣不得不逼自己信?
      ——先帝不也是躲过胡人搜山检海?旧日难道不也是礼贤下士,妙语连珠,让你觉得士为知己者死?这钱家皇室,当真值得你一次又一次赌上性命,鬓发早白?天下稍有良心之人,何人不觉得这钱家皇室辜负忠义之人?纵使钱家帝王现在抓了陈安一党,谁知道她会不会又变卦或者听信了别的奸佞小人?须知先帝逃出南都也不过二十出头,将孙鹏召回时都才二十八岁而已。
      孙远不曾说话,他素来是不善多余言辞的,但是眼神闪烁,显然赞同二弟所言。他可不惜此身,可他的妹妹……
      “就按陛下和我所说的办,你们先将我们家产领回,那些书可万万不能丢了……然后将阿云之事写个札子报给陛下。她在病中,还是个习惯简单言语的,你们不需润色词句,将事情说清即可。”
      他还是决定交付自己的信任。她本就刚刚即位,怕是连人事都还理不清楚,陈安之事必然搞得朝堂一片混乱,他只希望能让阿云的尸骨少受些风吹日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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