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光年以外》梅酒八两

58、离开

　　同族的到来是如此的不合时宜，足足有数十秒，洛晏清都怔在原地，不得动弹，仿佛手脚已经失去了作用，大脑也是一片空白。等回神时，脸上竟然爬满了泪水。

　　银白色的椭圆形飞船降落在了洛晏清左前方五百米的地方，飞船内部透着明亮的灯，里面两位身影清晰可见。洛晏清并不认识他们，不知道他们向导师求证时，导师是怎么跟别人描述他的。

　　飞船停了好一会，但对方显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看样子也是被这未曾见过的场面给震惊到了。环境不够安全，对方也不会冒险打开舱门去寻人。

　　不过，很快，里面较高的一位就发现了洛晏清的存在。洛晏清没有任何动作，别说挥手打招呼，就连脚都没挪动一步，仅仅只是和那个高个对视了一眼，对方就像是有感应般确认了他的存在。

　　于是，舱门缓缓打开，带起了些许灰尘，舷梯紧随其后触到地面，两位一前一后地往下走，走出飞船，走到洛晏清面前，神态从容，远处的灾难不在他们的忧愁范围之内。

　　“你好，洛晏清？”高个率先朝他伸出手，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语气虽有询问之意，但似乎已经认定了他就是洛晏清一般。

　　“你好……，”洛晏清没有发觉自己在微微颤抖，“是的，我是洛晏清。”

　　高个的笑容又扩大几分，接着问：“科索罗？”

　　对方在试探自己，洛晏清礼貌回应：“嗯，我的导师，Y星著名天文学家。”

　　“bingo！”矮个突然打了个响指，情绪比高个要外露许多，“我还怕你在那群……，额，危险的人群里，那可就不好找了。”

　　“对了，我是沃克斯，他是坎贝尔，”沃克斯很热情，“我们都是最开始收到你信息的那批人，然而，回信无果后，我们就直接上报母星求证了，你的导师科索罗是个很好的人，他非常关心你，得知你的下落后，希望我们能以最快速度将你带回。”

　　眼眶又莫名其妙红了起来，洛晏清抽了抽鼻：“嗯，导师的确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我很想他。”

　　沃克斯拍了拍他的肩，很友好地说：“虽然已经明确了你的身份，不过以防万一，我们这边还需要按照流程对你进行一些提问，可以接受吗？”

　　“可以，我没问题，这是应该的。不过，”洛晏清有些为难，“可以等我一会吗？我现在需要去确认一些事情。”

　　闻言，坎贝尔挑眉，朝着城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要进去那里？我不建议，那是他们的事情，你现在的任务是回家。”

　　“我只要半小时，”洛晏清着急，“你们去飞船等我半小时就好，我一定按时回到。”

　　沃克斯同样不能理解，并试图劝他：“看起来很危险，不是吗？为什么要过去呢？”

　　洛晏清却说：“我的朋友还在里面。”

　　“好吧，”沃克斯伸出手，俏皮地竖起了两根，“就等你三十分钟哦，超时我们就回家啦。”

　　洛晏清咬咬牙：“好，麻烦你们了。”

　　沃克斯摆摆手：“去吧。”

　　洛晏清不再浪费时间，坚定地朝着城区走去，沃克斯收起脸上的笑容，和坎贝尔对视了一眼，双方都摇了摇头，随后便再次踏上飞船。

　　他们无法理解洛晏清对于朋友的这种情感，在他们看来，有些愚蠢。

　　洛晏清艰难地走到城区外围，意外地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一只敏捷的母豹正在曼茵姐的周围，不断地来回撕咬，替她清扫出一片安全的区域，旁边不见祝平安，只有一个江衡还守在她身边，前去取车的厉生坤也尚不知在哪。

　　洛晏清重新闯了进去，好在脚的伤势不太影响操作，只是稍微费力了一点。江衡见他来了，眼里有几分惊讶，但很快，两人默契地把李曼茵安全地护送到了外围，异种不会纠结于这点微小的苍蝇肉，追上去之后发现得不到好处就自觉转去吃别的生肉。

　　三人刚出危险区，就近找了个背坡坐下喘气，母豹始终跟在他们身后，像尽忠职守的保镖。如果他们往右边看去的话，还能找到三三两两几个同胞，然而，假如逃出城区的人过多，异种便会向狗一样开始自动分散追踪他们。总而言之，逃或不逃，都有风险。

　　“你的脚怎么了？”江衡问他。

　　“没事，找车的时候不小心崴了，”洛晏清不欲过多解释，又问：“安哥呢？怎么坤哥也没回来。”

　　江衡叹了口气，神色凝重：“不知道，平安不放心，就进去找他了，但是两人都没再出来过。”

　　洛晏清看了眼李曼茵，对方已经没了之前的镇定，手扶着肚子，眼底尽是焦虑。

　　“别担心，可能只是被绊住脚了。”洛晏清不太会安慰人，听起来很生硬蹩脚。

　　李曼茵扯出一个笑容，看上去很勉强：“嗯，我不担心。”

　　洛晏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自己要做的事。他从沾满了腥臭血液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蓝色ID卡，他把卡片递给李曼茵，如同交代后事一般嘱咐：“我待会就要离开了，这张卡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这里面有我所有的存款，嗯……，虽然不多，但是也是一番心意，就当是我给你和安哥随的份子钱，还有我未来侄子侄女的钱。”

　　笑了笑，又说：“不过，可能还要麻烦你和安哥，帮我把这存款的三分之一转到霍大哥女儿的账户上，她还小，即便现在有联盟养着，以后也会有用到的地方……，前提是，大家都能好好活着。”

　　洛晏清一口气说完，李曼茵和江衡久久不能消化这其中的意思。他没给江衡准备什么，觉得挺不好意思，就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但可能是受了言克礼的影响，他现在也逐渐习惯和人有一些肢体上的接触，拥抱是非常能给予对方温暖和力量的行为。

　　洛晏清抱了一会，松手，后退，圆圆的眼睛弯起来，拍了拍这位好友的肩膀：“好好的，和坤哥好好的。”

　　“对了，”洛晏清想起来什么，指了指后方的一个低矮的灌木丛，说：“那里有个小豹，为了救我腹部中枪了，等混乱过去后，还请帮我救救它，把子弹取出来。”

　　“还有最重要的，麻烦请帮我转告言中将，我有一份礼物放在宿舍，就在床头柜的位置，请让他得空之后去取走。”

　　江衡顺着方向看过去，目光又落回他脸上，很快点头：“我会的。”

　　说话的间隙，母豹绕到了他腿边，尾巴往上勾着他的大腿，像在撒娇，洛晏清半蹲下来摸摸它，然后对着小豹的方向说：“去吧，它在那里。”

　　母豹嘴里发出一声低吟回应，走到半路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么，我就要离开了，”洛晏清的脸上沾了几抹灰，笑得却是格外真诚，干净，一如他来到蓝星的这六年，“真的非常高兴遇见你们，你们会永远存在我的生命里，祝福你们。”

　　话音刚落，天空中骤然电闪雷鸣，紧接着，今夜的第二场雨猝然下了起来。然而，对于此刻的联盟来说，这绝非是一件好事。暴雨会在一定程度上稀释联盟正在播撒的蓝药剂，同时，雨还会阻碍视线，造成行动上的迟钝。

　　洛晏清不敢回头，只匆匆往天上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忍着心里头的酸涩走向飞船。

　　他害怕自己看久了，会产生想要留下的想法。

　　“洛晏清！”即将踩上阶梯时，背后突然响起一道急促而嘶哑的声音。

　　回过头，隔着雨幕，言克礼的身影越来越近，直至停在两步远的距离。

　　言克礼全身武装，洛晏清只能看到透明面罩下的那双眼睛。记得初见时，它总是无情且犀利的，而现在，灰色的眼眸中，总掺杂着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要走了么？”很奇怪，言克礼的语气里竟没有多少震惊，对他身后的这艘不明飞行物也没有表现出很大的反应。

　　洛晏清有点想哭：“嗯，要走啦。”

　　“这个，给你准备的。”言克礼解开作战服，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很迅速地塞到洛晏清手里，而后推了推他，“走吧，别淋雨了，待会回去又感冒了。”

　　完全出乎意料的礼物，洛晏清有些不知所措。等到言克礼打算往回走的时候，洛晏清才终于明白刚才的酸涩感是由何而来。

　　“等等！”洛晏清踉跄着追上去，拉住言克礼握枪的手。言克礼停下看他，又替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洛晏清是个很笨拙的人，从小他就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无法和亲密的人表达自己的情感，无论是他的父母，还是导师，亦或是朋友，到了此刻他也依然没能在语言学这方面取得太大的进步。

　　所以，他选择用言克礼教给他的方法，很用力地上前抱了他一下，抱得很紧，几乎要把自己融进言克礼的身体里。言克礼的回抱却极轻，更多的像是充满了抚慰。

　　片刻后，洛晏清还不见松手，言克礼只得拍了拍他的后腰，笑着说：“好了，回去吧，记得想我，嗯？”

　　语气轻松地仿佛洛晏清只是短暂地离开一下而已。

　　洛晏清这才从他怀里离开，又抬头认真地注视着他，仿佛要把此刻当成永恒刻进脑海里一般，随后，他掀开了那层面罩，搭着言克礼的肩膀，踮脚亲了亲他的眼睛。

　　“再见。”洛晏清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