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光年以外》梅酒八两

57、飞船

　　“什么意思？”洛晏清一双圆眼直瞪，音量拔高：“什么时候？为什么要监视我呢？”

　　“呵，”赵有良突然刹车，拉手刹：“你刚来联盟那半年，他不放心你，对你的身份存疑，那时候他专门让人开了你的ID权限，他一有空就拿着平板看看你今天去了哪，见了谁，干了啥，甚至亲力亲为到那段时间只要你一出任务，他保准在后头跟着你，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还有，你初来那会，还经常跑地下市是吧，他美其名曰说是要监督你，怕你和一些人乱做什么交易，乱打听什么信息，实则是怕你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受了欺负。每次你一走，你见过的人，问过的事，他都一清二楚。或许一开始是真的为了监督，可，到了后面他知道，你去那里纯粹是为了找工作，别的什么都不问，也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走，你的危险程度早就可以解除了，他依旧又跟了你一段时间。

　　有一次，可能你不记得了，你去负一楼办事，不小心被一个嫖〡虫摸了，恰好就碰见他那天巡城跟着你，你前脚一走，当晚这人就被蒙着头踩掉了命根子，估摸着他至今不知道那是谁干的吧？你别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全是装的。要不是有这层“军”的身份压着，他就活脱一流氓。

　　总之，我讲这么多，是想说，他认定的事，认定的人，只要说了不能碰，那就是真的不能碰，我上一秒用了你的血，你信不信下一秒他能把我弟弄死。”

　　时隔六年，现在才知道，原来当时最迷茫最孤独的时候，背后一直有人在「盯」着自己，洛晏清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半晌，他吞了吞喉，嗓子有些干涩：“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赵有良扶了下眼镜：“你知道我当时把盛禹藏在哪么？地下三层，我花了钱找人帮我看场子，顺便也让人盯了他一段时间。没办法，他太贼了，他那会出入地下市的次数太频繁了，我生怕哪天他动用军法把下面给荡了。结果人家盯梢的告诉我，他也是去盯人的，基本不下地下三层。”

　　“那你是打算把我交给「那群人」？你自己带着盛禹也很难生活吧？”洛晏清单纯，但并不代表他不谙世事，相反，其实很多事情他都明白，赵有良要抽他的血，他知道目的不纯，他照样同意了，因为他自己也需要他的实验室来完成一些东西，尽管这个代价不对等，或者说完全没必要，他想要实验室，直接找言克礼，言克礼一张条子就能帮他批下来，但他还是没麻烦任何人。

　　“没办法……，晏清，他三十二了，他只剩下十几年的寿命了，你的血……，如果能研究成功，或许他会重新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如果不能……，至少也能吊着他三十年的命，三十年……，我也差不多就活到那时候了。”

　　静默之后，洛晏清再度开口：“我不能跟你走，我的东西还没交给言克礼，怎么说我都要见他最后一面。”

　　语毕，洛晏清飞身过去，瞄准了开锁键一摁，再顺手把门一开，准备往外跳去，只是还来不及扭开车门，他的脚就被盛禹死死抓住，并用力反拧。

　　那一刻，洛晏清清楚地捕捉到了踝骨断裂的声音。

　　他再次被盛禹拖回了后座，从车座摔倒了车底，他几乎呈一个倒立的姿势，脸部因充血而涨红着。眼见盛禹那双爪牙又要迎面而来，洛晏清当即握紧短刀狠狠刺进他的大腿。

　　一刀，两刀，三刀！刀刀见肉，捅穿又拔出，短短两秒，盛禹的左小腿已是鲜血淋漓。

　　这也迫使得他不得不松开擒住洛晏清的手，洛晏清暂时得了自由，立马像打挺的鲤鱼，借用腰腹弹起，翻身压上盛禹的脑袋，军刀往他脖子上一划，对着拿枪指着自己脑门的赵有良说：“赵博士，请你开门，不然我会杀了他。”

　　对于车上的打斗，赵有良一直是做壁上观的态度，直到盛禹吃痛的声音传来，他才拔出了今天非法持有的枪械：“晏清，何必呢，我本来就不想伤害你，至于你的礼物，我到时会让言克礼去拿，如何呢？”

　　事实上，洛晏清的身手可以说是颠覆了赵有良对他的认知，他不是不知道洛晏清有点功夫，但他主观地认为，洛晏清顶多也就是在野外勉强能打些小异种的程度，而且是还得靠队友那种，毕竟他的长相看起来就很纯良无害，哪能把他和什么军营里出来的能打能杀的兵痞子相对比。

　　洛晏清眼里流露出失望，手里的刀又往下一分：“赵博士，您这把枪，杀不了我。”

　　赵有良脸色微变，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或许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文弱。但他也没有很快露怯，本质上还是以为洛晏清这句话难免说的狂妄了些。

　　然而，他这种从小泡在实验室里的男人，与时常出去城外和异种打交道的洛晏清来说，的确还不够格。赵有良也是下了狠心，说开枪就开枪，对着洛晏清的眉心，不偏不倚，扣下扳机。

　　子弹在还没有弹出枪口时，洛晏清就已经计算好了自己的躲避方位，芯片的存在，让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这种高速度的攻击，毕竟在他眼里，子弹是以帧率方式射过来的。

　　然而，已经做好准备的洛晏清没有想到，赵有良打出的是空枪。

　　“你走吧。”赵有良苦笑一声，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枪，主动解开了窗锁，“我会带盛禹去找新的住所，能活多久就活多久，我会一直陪着他的。”

　　洛晏清愣了一下，虽然觉得奇怪，但现在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心思去想些别的，道了声谢后很快下了车。

　　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附近有些眼熟，车子也并没有开车很远，大概离城区只有一点五公里的距离，但他伤了左脚，走路只能靠右脚支撑着，一瘸一拐，就这样子，即便回到城区也只能是给那些异种送餐，但不回去，他又放心不下，也不知道坤哥有没有成功找到车出来，不知道安哥和曼茵姐怎么样了。

　　思索的东西太多，洛晏清却忘了提防身后的人，赵有良的枪在无声无息中又再次提了起来，他没想要洛晏清的命，这次枪口对准的是他的大腿。

　　“砰！”

　　黄铜色的子弹破空而出，以极快的速度追至洛晏清的左大腿，然而，变故在此刻发生了。

　　一只不知道从哪冲出来的花豹突然挡在了洛晏清身后，只听一声痛苦的低吼过后，花豹倒在了地上。

　　洛晏清顿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正在抽噎的花豹，瞬间就红了眼，然后又望向几米开外的车子，满脸不可置信。

　　一枪未中，赵有良也不打算再继续撕破脸皮，重新点好火后便要驱车离开。

　　虽然伊布和自己私下联系，要求他要从联盟带走洛晏清，条件的话是可以帮忙延长盛禹的寿命。

　　但他看得出来，伊布快死了。他们这样的人，只要过了四十，就会如同败花一样迅速衰老，伊布现在显然是在濒临死亡线上挣扎。

　　他若是死了，赵有良不敢保证下一个伊布是否还会和他继续合作。再者，不到必要时刻，他也不想和伊布这样的人合作。

　　然而，车子在驶出不到三秒的时间内，一颗子弹擦着盛禹的后脑勺，从后贯穿到前窗，防弹玻璃立时生出一个蛛网似的裂痕，紧接着车里警报响起，两个后车轮直接被打爆。

　　赵有良出了身冷汗，但表情还是强装着镇定，车子当场熄了火，盛禹见他哥要下去便也着急，赵有良给了他一个眼神，凑过去亲了一口：“盛禹乖，在这里等哥哥，不要乱动。”

　　盛禹感知到他哥的情绪不好，就想陪在他哥身边，但他哥不让，他也就莫名暴躁，又想安抚他哥，他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在他哥侧颈上咬了一口，咬出了血，又把他哥的衬衫解开，在贴近心口的位置同样添了一个咬痕，咬完又把那多余的血珠吃了下去，这才放过他哥，帮他把衣服穿好，最后在唇上舔了一下。

　　“臭小子，真会折腾你哥。”赵有良宠溺地任由他动作，摸了摸他的眉眼，说：“没事的，哥就下去看看，别担心。”

　　下了车，一眼就扫到了正在和花豹说话的洛晏清，以及数公里外拉横的战机。虽然看不清舱门处站的人，但赵有良再清楚不过，除了言克礼，不会有人这么快时刻注意洛晏清的动向。

　　洛晏清无瑕顾及半路下车的人，大概知道他没有威胁后，一心一意落在这个替自己挡枪的花豹上。

　　豹子的眼睛很好认，洛晏清对它印象深刻，它是那次和祝平安执行任务时分了它食物的小豹子。

　　没想到它居然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它还记得他，甚至还帮了他。现在豹子被打中了腹部，洛晏清身边没有能取子弹的工具，只能看着它在痛苦中不停抽噎。

　　“唉，小豹，你都长这么大了，”洛晏清跪下来，把它抱到自己身上，鼻音很重，但始终没有眼泪流下来，“跑过来干嘛呢，怎么这么傻？”

　　小豹不知听没听懂，用自己的脑袋往上拱了拱，蹭到洛晏清的下巴，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

　　洛晏清使了劲，一鼓作气把这个将近一百三十斤的豹子抱了起来，而后回头看了赵有良一眼，对方正举着双手，作投降状，像是在和谁沟通。

　　洛晏清垂下眼，他对赵博士实在失望，不想再过多地和这个人有交流，转身朝着城区的方向走了。

　　借着倍镜，言克礼清楚地看到了洛晏清的走姿，很狼狈，走得很艰难，可即便这样了，还要抱着一个和自己等重的东西，真傻。

　　而赵有良在和他示弱，他眨了下眼，半眯，子弹的后座力让他轻微地抖了一下，镜头里的赵有良当即跪了下去，他的膝盖被打穿了。盛禹从车上冲了下来，言克礼冷哼一声，又一颗子弹击穿了他的肩膀，原本还想再来一枪，但赵有良先一步扑了过去，把他身体挡了下来。

　　算了。

　　言克礼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放过他，年少到至今的交情在今天彻底作废。

　　洛晏清不敢把小豹抱到城区，就近找了个灌木丛把它放了下来，然后轻轻拍了拍它的头：“等我回来。”

　　继续独身朝着城区走去，洛晏清像是在看一场充满荒诞的黑白电影，整个世界灰蒙蒙的，分不清人和异种，他们彼此交缠在一起，尖叫，吞噬，挣扎……，无数盏火灯缀连，照亮的却是走向死亡的门。

　　一切恍若，人间炼狱。

　　而竟在此时此刻，一道强劲的飓风横扫过洛晏清的头顶，抬头望去——

　　那居然是无比熟悉却又许久未见的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