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禾》莫幺

7、chapter.7

　　宋也被闹钟吵醒。
　　呦…睡了两小时，真长。
　　昨晚他没睡，一晚上既烦躁又舒心，也不知道是种什么心情。到了早上，他实在困得不行…
　　他拿起手机：【起了没？】
　　江眠秒回：【刚起。】
　　宋也问：【早饭吃什么？】
　　【手机可以定，也能出去吃。】
　　宋也在酒店的订餐小程序选了一会儿，点了两份早餐。【我给你定了，炸鸡套餐。】
　　江眠说：【好。】
　　去爬山的话，趁早上吧。现在六点，到中午的时候太热。服务生把早餐送来，他啃着鸡腿。
　　【吃完就去爬山吧，下午去玩别的。我门口等你。】
　　宋也把垃圾扔进垃圾桶，打开门。
　　江眠就在他隔壁，他发完信息的一不到，隔壁就打开门。
　　“退房去吧，联山附近有酒店能看见海。”江眠说。
　　宋也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很充裕，他俩是坐公交过去的。公交车嘛，跟地铁一样，什么奇葩都有。比如这个咄咄逼人的大妈。
　　“小伙子，我累了，给我让个座。”老太婆瞪着眼睛看他。
　　宋也嘴抿成一条直线。他咋也没想到，在优创没遇到过这种事，在华联人生地不熟地遇见这种低素质。
　　江眠沉默。上来的时候剩一个座儿了他让宋也坐上了，这老太婆是看宋也是个年轻人好惹吗？
　　江眠想起宋也往自己头上砸酒瓶子的狠劲，偷笑。
　　“你没听见吗？你年纪轻轻是腿不好还是耳朵不好使啊？让座！”老太婆声音很大，全车人的目光都看过来。有人在用手机偷偷录视频。
　　宋也还抵着黑眼圈，看了老太婆一眼。他是尊敬老年人，不是尊敬老不死的。他露出一个很温和的笑容：“老奶奶进被窝。”
　　那老太婆没听懂，以为是骂自己，把眼镜一瞪：“你说啥？！”
　　“老奶奶进被窝，给爷整笑了，”宋也哼笑，“道德绑架您可是最厉害，怎么，你也没到能死的地步，就站不了了？倚老卖老您真是学到了精髓啊，显着您了？您是要咋，显您素质不高咄咄逼人还是没有社会功德欺负年轻人？您看我好欺负？那您该治治眼睛。”
　　老太婆瞪着他，说不出话。刚酝酿好满口脏话准备回怼宋也，宋也冲她一抱拳：“告辞，拜拜了您嘞，坐这座上别摔死您啊。”然后宋也窜下了车。
　　车上的人都鼓起了掌，老太婆听见差点没给气晕。
　　江眠笑着：“没发现啊，你怼人挺牛逼。”
　　“哈哈，这么一骂心情舒服了不少，走。”
　　联山旁边有不少卖登山器材的，宋也买了两个登山杖。
　　看着一阶阶楼梯，宋也咬了咬牙：“上。”
　　登山的感觉还是很奇妙的，一开始充满了新鲜感，左看看右看看，后来宋也爬楼梯累的不行，休息了几分钟继续。楼梯越爬越多，后来他都是借助登山杖爬上去的。
　　“江…江眠，趴在哪了？”宋也喘着粗气。
　　“三分之一。”江眠说。
　　“你…不累？”宋也说。
　　江眠递给他一瓶水：“劲头别太足，越到后面越累。”
　　宋也的一头深蓝色头发让他有点出戏。别说，宋也蓝头发比黑发好看。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童谣歌声传来。他们刚好爬在一个阶级平台，宋也坐在楼梯上休息了一会儿。
　　“走吧，蓝精灵，赶中午要爬完大半。”江眠伸出手。
　　宋也笑着说：“你丫的。”然后拉着江眠的手站了起来。
　　“宋也，你看。”江眠指向一个方向。
　　宋也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是海，蓝色的海，跟宋也的头发颜色差不多。他们爬到了半山腰。
　　“啊——”吹过来一阵风，宋也借着风的声音喊了一声。
　　江眠跟着他喊：“啊——”
　　“不是这两人有病吧？”旁边一个中年男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
　　宋也的腿抬不起来，很疼。他们听了一会儿，江眠又给他一包干脆面。
　　“哈，你还真是百宝箱啊。”宋也说。
　　不远了，宋也抬头，抓住锁链。
　　这是一个接近90度的坡，不借助别人的帮助根本上不了。前一个人把宋也拉上来，宋也向江眠伸出手。
　　江眠拽住他的手，脚往墙上一蹬，上来了。江眠把后面的人拉上来之后，继续前进。
　　11点了，已经没有楼梯了，全是上坡路，也不比楼梯累。
　　11点半，宋也瘫坐在地上。
　　上来了，终于他妈的上来了。
　　山顶没多少人。宋也向下看，一眼望去，蔚蓝大海，无边无际，辽阔的天空与湛蓝如洗的海水融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幅画卷。
　　海边就是居民小洋楼，中间隔着一条路，海浪时不时翻到路上，打湿路过骑自行车的小人。
　　“明天就是去这儿？”宋也问。
　　“不是，去一个有沙滩的地方。”江眠说。
　　宋也变得很爱笑，冲着他笑笑：“江眠，生日快乐！”
　　江眠愣了。宋也转过头，继续欣赏景色。爬了这么久，这么累，但是看到这样的壮观景色真的不亏。
　　江眠也笑了，站在宋也身边。那个笑容，很好看。
　　宋也先一步踏进缆车。
　　他把刚刚一幕留在了手机里，这是他送给自己的第二个生日礼物。
　　提前送了。
　　缆车的景色也不错，宋也心情很好。
　　宋也瞪大眼睛。
　　他…看见一个人爬那个90度坡的时候，摔了下去。
　　底下深不见底，宋也身子一颤。
　　江眠在他猛地一哆嗦的时候就反应过来往他看的地方看，也见证了那一幕。宋也转过来：“你看见了没？”
　　江眠点头。
　　宋也闭眼睛深呼吸，祈求那个人没事。
　　江眠同样在内心祈求完。“你对死亡好像很害怕？”江眠问。
　　“我觉得，死亡是件很震撼的事，我不害怕。”宋也小声说。
　　“天灾人祸，活着总得有所承担。”江眠说。
　　这是他从一首现代诗里看来的。那时候正直某地地震，江眠看见这首诗后感触很深。天灾人祸，世事无常，会有人等着你。
　　“想一些值得爱的人
　　比如想起一些去年的花朵
　　想一想时光流逝
　　它们总得枯萎
　　想一些曾经有过的心情
　　比如想起一场大雪
　　想一想
　　天灾人祸，活着总得有所承担
　　想久了
　　也没什么好想的
　　想来想去，都不过是一些平常的事
　　天上下雨
　　地上水流
　　一个人活着
　　偶尔有厌倦的情绪杀人
　　但没有一次真的会死。
　　———苏浅《好好活着挺好的》”
　　下了山，已经1点钟。宋也和江眠吃了一点饭。
　　“接下来干什么？”宋也问。
　　“你说。”
　　“我想睡一觉。”宋也揉揉眼睛，“好累。”
　　“走吧。”江眠说。
　　他选了个离明天要去的海滩那里近的酒店，登记两间房。宋也沾上枕头就睡。江眠帮他关好门，回了自己房间。
　　他也累了，很累很累，他闭上眼。
　　好好活着。
　　挺好的。
　　天灾人祸。
　　世事无常。
　　人间一趟，
　　定有花香。
　　起来的时候，宋也看了看表，呦，真不巧，五小时半了。
　　现在六点半，宋也伸了个懒腰。
　　【起来没？】
　　江眠难得没有秒回，宋也玩手机玩了有半小时之后他才回：【刚起来。】
　　【走吧，去外面逛逛。】
　　在联山上看到的那条街，跟沙滩那里离得不远，在酒店侧面。宋也散步一样慢慢走着。
　　心情好久没有这么平静过了。
　　清咸的海风，微醺的傍晚，海浪翻滚的声音…宋也张开双臂。江眠靠在栏杆上，看着他。他蓝色的头发被风吹起，衣摆也被吹得微动。
　　就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宋也又拍了一张照片。
　　光，光无处不在。就算处在阴暗，世界的另一边正是白昼。
　　【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情况？】
　　【你说话啊。】
　　看着顾冶的信息发来，他应该也是察觉到了。江眠把手机设了免打扰。
　　“唉！”宋也拍拍他的背。
　　“嗯？”他转身，宋也抱着一块滑板。
　　“以前，我想过很多次这个画面，”宋也把滑板放下踩上，“滑板，落日，与海边。”
　　江眠退后，背靠在栏杆，宋也左脚一蹬。
　　江眠看着他的背影。
　　跟那次滑雪，他驰骋在滑雪场一样，背影让人安稳。
　　只不过这里没有抛台，宋也没有玩的尽兴。他回去一定要找个碗池好好玩玩滑板。
　　其实宋也没有滑过单板，但是因为有滑板的基础在，再加上宋栋和张菁没离婚的时候带他去过滑雪场，所以他滑的很熟练。
　　滑板，他从五年级就很感兴趣。上了高中，再也没碰过。
　　不要因为太困难就放弃了快乐，不要因为走的太远而忘记了为什么出发。
　　因为爬山还有昨天晚上没睡的缘故，宋也就算下午睡了一觉还是很困。江眠也是。
　　这个晚上，静谧的异常，景色比市中心的酒店好了不少，只可惜他俩都沉沉睡去。
　　江眠看了眼时间，睡得很晚了，一点多了。
　　【走。】江眠起来，给他发了条信息。
　　宋也醒了，打开门。
　　“生日快乐！”江眠上前轻轻抱了抱他。宋也说：“你也是，生日快乐。”
　　他俩先吃了顿饭，然后把票一买。
　　在海边的商店里，有饭店，买海上游玩用具的，还有卖沙滩用品的。宋也买了几件衣服。
　　海边人不多，有几个大人小孩。这会儿是饭点，来玩的人应该都去吃海鲜了。
　　他俩躺在沙滩椅上，上面有个伞挡太阳。江眠递给他一个墨镜：“防晒涂好了吗？”
　　宋也戴上：“嗯。”
　　江眠把伞一开。
　　宋也享受日光浴，一边拿起冰镇汽水喝了一口。
　　海，这就是海。
　　他向往了十几年的海。
　　小的时候，他看见互联网上的照片，海边景色宜人。中学，他看课本里的照片，认识了四大洋，以及各种海。海洋，这是一个令人遐想的词语。
　　他看过文章里是怎么描述海洋的，但他从未深深体会过。春节，他许的愿望是，跟江眠去看海。
　　他不知道，江眠的三个愿望里，也有一个是看海。
　　他穿着红色的夏威夷衬衫，还有一条宽松的沙滩裤。他站起来。
　　江眠问：“怎么了。”
　　他看着海浪一下下涌过来，蹲下身，用手在沙滩上写了几个字：天天开心。
　　江眠看见了，也起身，跟他玩起来。
　　他写：宋也。
　　宋也泼了一把海水到他身上，江眠用手挡了一下，泼回去。
　　宋也写：江眠。
　　江眠看着自己的名字被海水冲没，往哪个位置画了颗心。
　　宋也兴致很高。
　　“几点了？”他问完，江眠看着他手上的手表。
　　宋也低头看了一眼：“五点。”
　　他转头，看见沙滩的右边偏中间部分有几块礁石。他好奇地跑过去。
　　“唉，你小心点。”宋也走进海里，身体渐渐没入海水里，江眠笑着看他。
　　宋也看了看礁石，摸了几下就回来了。江眠走到海滩中间。
　　“你看，阳光，沙滩，海洋，很美吧？”江眠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
　　“嗯。”宋也说。
　　“哪里都有光，”江眠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把手放下，稍稍扭头看向了他，“你就是我的光。”
　　“等等啊，电话。”宋也拿起手机。
　　江眠点头，蹲下。傍晚六点，已经开始退潮，江眠抓了一把沙子扔出去。
　　宋也走到了他身边。这会儿倒是还有人，但是没有他们刚来的时候大中午人多。太阳还在亮着。
　　宋也坐在沙滩上，手搭在膝盖上。他的手上有青筋，骨节分明，手表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了光芒。
　　宋也问他：“记得那个项链吗？”
　　江眠点头。
　　宋也从裤兜里拿出一颗珠子：“这是你的，本就应该属于你。”
　　江眠接过，说：“你随身带着啊。”
　　“嗯。”宋也站起来，走到那个礁石对面的沙滩上：“有的时候，我在想，我到底怎么报答你。”
　　江眠眉头跳了一下。
　　“这颗珠子，给你，行吗？”宋也说，“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个了。”
　　江眠笑了笑：“行。”
　　沙滩和海水的交界处涌起白色的泡沫，白色泡沫慢慢翻涌，走向深水的地方。海水绕着礁石的周围，让出了一条道路，白色泡沫越来越往后。
　　宋也后退几步。
　　“宋也！”江眠看见宋也背后那条“道路”越来越明显，想起了之前在网上看的攻略———
　　“注意落潮时间，避免离岸流”
　　离岸流……
　　不…可能吧！！
　　宋也感觉，自己好像一块巨大的磁铁，正在被另外的一块磁铁吸着走。他挣脱不开，抓住礁石，礁石划破了他的手。
　　“宋也！往这边走！”江眠给他比着方向，扔了一个救生圈到他身边。宋也想要拿到救生圈，海浪一下一下反方向涌过来，充斥他的口腔，鼻腔。他伸出手，抓住救生圈。
　　他也提前查过攻略，被卷入离岸流要从与沙滩平行的地方逃生…
　　可是，他的脚下只有无穷无尽的海水，他踩不到细细软软的沙子，他拼了命往旁边闪躲企图抽出身来。
　　他已经到了深水区，白色泡沫托着他，还有海浪，海水，陪着他的还有落日余晖。他想要喊出什么，下一秒一个浪花扑过来，江眠亲眼看见，他在一瞬间被海水吞噬…
　　“喂…”江眠的手哆嗦着，嘴唇也是，声音颤抖着说，“出事了，快来人！离岸流…卷走了…一个人！”
　　景区那边的人马上意识到不对，派人过来。江眠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一秒，两秒…
　　他根本站不稳，一下子瘫倒在沙滩上。
　　他记得，人溺水后，一刻钟就会死亡…
　　一分半后，景区的人来了，接到电话的时候他们就报了警。江眠在沙滩上一动不动。
　　江眠睁开眼。
　　病房的灯光刺眼，江眠眨了下眼睛。旁边的小护士问：“醒了啊？你休息一会儿。”
　　江眠拽住她的胳膊：“宋也呢？他在哪？他怎么样？！”
　　小护士有些懵：“这个你问警察…”
　　门口，站着一位警察，江眠跑出来的时候拉住他的胳膊。
　　“警官，宋也怎么样了？他…”江眠眼镜不知道哪去了，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警察身旁站着一位医生：“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江眠接过那份死亡证明，闭上眼睛。
　　“默哀。”警官和医生说。
　　“在你拨打了电话之后，我们第一时间赶往了现场进行了打捞，”警官目光有些愧疚，“捞上来的时候，也做了急救措施，立马送往医院，只是…”
　　“通知他的家属了吗？”江眠尽力平复着心情。
　　“通知了。”警察说。
　　“我…手机呢？”江眠说。
　　警察从一个筐子里拿出一个证物……袋：“从死者身上找出来的东西都在这了。”
　　江眠接过自己的手机。筐子里放着宋也的手机，宋也的手表，再就什么也没有了。
　　江眠感觉喘不上气，深深吸了一口气。警察和医生低头表示默哀。
　　“天灾人祸，活着总得有所承担。”
　　江眠想起这句话，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他用用衣袖抹了抹眼泪，打开手机。
　　张钔的电话，打了几十次。江眠眼圈发红，他看见宋也给自己发了条消息。
　　他的手几乎快要拿不稳手机，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睛对上焦，一遍又一遍重新看——
　　他确认自己没看错。
　　宋也在6：01，给他发了条消息：
　　【人来人往，你一定要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