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禾》莫幺

8、chapter.8

　　“江眠，你他妈说话啊，我求你了，说话好不好…！”张钔拽着他的衣服领，哭的泣不成声。
　　江眠自回来，没有张开过嘴，对，两天了，一口饭也没吃，水也没喝。
　　张钔靠在墙上，身体慢慢滑了下去：“你救他了么。”
　　江眠想张嘴，嘴干裂地粘合在了一起，他说了回来后的第一句话：“…救了。”
　　张钔抓着脑袋：“离岸流……妈的，离他妈岸流啊！”张钔又呜咽起来。
　　江眠看着张钔这样，异常平静。
　　人们常说，哭到最后，是哭不出来的。
　　“江眠，我…我不怪你，现场有监控，我不怪你…”张钔抬起头，“以后，你就是小也，你就是我外甥，行吗？”
　　江眠莫名的颤了一下，点点头。
　　江眠手放在鼠标上，颤抖地点开查分界面。
　　看到宋也分数的那一刻，他崩溃了。
　　612，他考612啊！他超常发挥，他可以去海洋科学系去学习他最向往最喜欢的海洋。但是，荒唐的是，正他妈是海洋带走了他啊。
　　他向往大海，终将归于大海，成为大海。
　　“人来人往，你一定要记住我。”
　　人来人往…
　　一定要…记住我…
　　宋也发信息的时候，是他说“你是我的光”后发的，江眠想起，那时候他说要打个电话。
　　江眠用力打了自己几拳，要是自己那时候看一下手机，那…一切会不会…有转机…？
　　这句话，他想不明白，现在他想明白了。这就是宋也给他的回应。
　　宋也也不会想到，这句话成为了他的遗言。
　　江眠指尖泛白，按上按键，许久后才打出一句话：
　　【日落了。】
　　宋栋在家抽了几天闷烟，也不让邻居进来。
　　宋也死了，他作为亲生父亲，他是人，他最起码有良知。
　　宋也死了，他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是难过，第三是以后有没有人给他钱。
　　他靠宋也养活。
　　宋也手机里剩下三千块，警察都还给他了。宋栋拿着钱，却感觉有些心慌。
　　江眠看着家里，宋也的痕迹。他坐过的椅子，他的房间，他的书包，他的复习资料，他的准考证和身份证…他眼皮跳了跳。
　　他感觉自己再绝食，就真的会饿死。他接了杯水灌进肚里。
　　他去看过宋也的遗体，他静静躺在那儿，身上盖着一块白布。他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揭开白布去看他一眼。
　　他想起了很多。
　　宋也坐在石墩子上抽烟。
　　宋也跟自己说谢谢。
　　宋也调侃温欢是不是自己女朋友。
　　宋也说他是他朋友。
　　宋也问，你很不开心？
　　宋也说，带我走。
　　宋也问他，很疼吧。
　　宋也说，新年快乐。
　　宋也说，我不想再麻烦你。
　　宋也说，江眠，我考个一本给你看，我说真的。
　　宋也说，我跟你，去看海。
　　宋也复习时候认真的样子。
　　宋也说，看，光。
　　宋也说，江眠，生日快乐。
　　宋也说，死亡是一件很震撼的事。
　　宋也说，滑板，落日，与海边。
　　宋也说，这是你的，本就应该属于你。
　　………
　　江眠拿出那颗珠子，那是一颗白色的珠子，还有不规则的黄色的花纹。
　　我刚刚才拥有过你，但是一念间你就不在了。
　　你转瞬即逝。
　　日落了，你就是月亮；
　　天亮了，你就是太阳。
　　“你……怎么突然开始抽烟了？”许哲言扇了扇烟雾。
　　江眠没说话。
　　“你到底怎么了，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许哲言看着他骨瘦伶仃的这副样子，“你瘦成什么了，你高考没考好？”
　　江眠语气平淡：“宋也死了，离岸流。”
　　许哲言一时说不出话，只觉得一阵震撼，同宋也说的一样。身旁的那个人，突然有一天，就再也醒不来了，人们的第一反应都是震撼。
　　死亡是绽开的一朵花，宋也让花盛放。
　　“默哀。”许哲言难得收起平时的嬉皮笑脸。
　　人们对死亡有着天生的畏惧，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
　　许哲言和宋也不熟，但是许哲言不傻，他看出江眠对宋也有种不一样的情感，他只能看着。
　　宋也死的很突然，本来，他应该开开心心吹完海风，回酒店美美睡一觉，然后第二天就回家。
　　他被永远留在了那片海滩上。他被自己最爱的海洋夺走了生命。
　　江眠想起在联山上他那个笑容，身体又是一颤。
　　“你…调整一下状态吧…你要好好活着，宋也才会开心，知道吗？”许哲言看他。
　　他眸子漆黑，深不见底：“嗯。”
　　温欢和顾冶不知道这件事，江眠也没打算告诉他们。
　　他吸了一口烟。
　　他才发现，吸烟的感觉跟宋也当时叫自己的不一样，烟雾吸进肺里，感觉轻飘飘的，有点晕。宋也教他的是假抽。
　　他想起，高三以来宋也就再也没有吸过烟。他掐灭烟。
　　宋也应该不希望自己抽烟。
　　江眠最近老是想起那句话，人来人往，你一定要记住我。
　　他不会忘记宋也，不可能忘记。
　　比死亡还可怕的，是遗忘。宋也说出这句话，就证明了他的刻骨铭心。
　　谁都可以忘了他，江眠不可以。
　　江眠懂他的意思。
　　当江眠也在这个世界上死亡，或者是忘记他，那宋也是真正地消失了。
　　江眠看过，网上有人说，人会死三次。第一次你从生物学角度上宣告死亡，第二次人们来参加你的葬礼，在社会上你死了，第三次，最后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了，你就真的死了。
　　江眠考上了浙大，他的成绩很好。
　　但是，他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咳…”宋也咳嗽。
　　溺水后，生理反应地咳嗽，想要把谁排出去。只是，水越涌越多，宋也双臂向上伸着想要抓住水面上那个光点。
　　他临死前想了很多，他想起江眠，想起自己的弟弟，宋栋，还有张钔。
　　“你是我的光。”
　　宋也闭上眼睛，他想起，春游在佛祖面前他留了一个愿望。
　　他想：“我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