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春归何处》林薇月

35、第三十五章 苏醒

　　邹靖不负所托，寻来了极乐草，与孙医官几人商量着分别将部分草药做成敷料，外敷伤口，部分分成了几剂汤药，熬煮内服，因着文帝体内是曼陀和鸢刺两种毒素，而极乐草也只是书中记载，并不知有无毒性，是以几个医者商量着两种解药配比，以及如何用银针压制。

　　越姮昨夜基本没怎么睡，晨起又被四公主闹了一上午，是以此刻虽是守在殿内，但也只留了子昆、子端两人与邹靖等人决策，自己找了近处的案几，单手撑着额头忍不住眯起了眼。
　　宣神谙其实也不太好，前一天半夜里来回的折腾，到底还是受了凉，今日醒来时便有些咳嗽，如今在这殿内呆了一会儿，喉间又开始发痒，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可见几个医者还在认真讨论，一旁的越姮几乎快要睡过去，怕扰了他们，便让翟媪搀着自己去了殿外。

　　“皇后，去偏殿休息会儿吧？”翟媪见她到了殿外，便就着栏杆坐了下来，不放心道：“昨夜就着凉了，不可再吹风了。”

　　宣神谙掩着袖子连咳了几声，终是抬了眸，目色略过殿门，朝翟媪努了努嘴，“傅母，予胸口闷的很，就想在此透透气。”

　　翟媪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又听着里头医者讨论之声时有传出，心下已明白她的心事，不再勉强，只无奈地叹了叹气。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里头声音渐没，宣神谙凝了神又往殿门处偏了偏头，却见邹靖跨出了殿门。

　　“已施针用药敷了伤口，内服的汤药也已让人去煎煮了。”邹靖朝她这便走了两步，抬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宣神谙这才瞧见了他眼下的乌青，想起他这八日大抵都未曾怎么休息，连忙起身向他致谢：“这次辛苦先生了，等陛下醒来，予、咳咳……”宣神谙抬着绢帕掩了掩唇，不好意思朝他示意了下，接着说：“予一定请他派人……咳咳、寻找先生的孩子。”

　　邹靖眉头一皱，刚才在殿内其实已经听到了她压抑着的轻咳声，如今听她连着咳了几下，也顾不得自己是否僭越，提醒她道：“正是换季时节，最易伤寒发热，您现在的身子不宜用药，还当保重自己。”

　　宣神谙颔首谢过他的关心，却不想翟媪却道：“皇后昨夜许是着了凉，正好邹先生精通医术，不若请先生帮您看看。”

　　邹靖还想着皇后的身子自有宫中医官照料，可转眸瞧见老媪一脸请求的目色望着自己，似是明白了些什么，道：“是啊，皇后若是着了凉发了热，在下也有一些外敷退热的法子。”

　　见邹靖又往她身边走了几步，宣神谙退了退，“不必了，不过寻常着凉，过两日便能好了。”说完却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邹靖却趁着她抬手掩唇，捏住了她的手腕。
　　他本是想她虽中过毒，但当时他给她服了白鹿山庄的祖传丹药，又有宫中医官好好调养，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可刚才走近她之后，才听她呼吸紊乱、气息羸弱，又见她身边老媪一脸哀求的神情，心中便觉有些不好，是以不顾她的反对，直接捏过了她的手腕。

　　宣神谙一惊，忙抽回手腕，却不想邹靖已是震惊地望向她，心知已瞒不了他，只能哀戚地看了他一眼，祈他不要同翟媪讲。

　　翟媪自然见了邹靖的神情，也见了她的眼神，“皇后，您别瞒着老身了……”说着又转眸问邹靖，“邹先生，皇后到底怎样了啊？”

　　她的心悸之症原本并没有这么严重的，他知孕期随着腹中胎儿越来越大，心疾也会渐渐严重，可那也得到孕后期啊？！怎么会突然成了这样？
　　如此严重的心悸不治，只用不伤害胎儿的药压着，只是在保护着她腹中的孩子，她这般做，就算熬到平安产下孩子，她的身子也必然折损，即使好好调养，也不过十几年的光景。
　　但凡有些经验的医者不会诊不出她脉象中的虚弱，而她显然也早已知自己的情况，可她显然是连自己身边最信任、最亲近之人都瞒着！

　　邹靖愣了愣，直到翟媪又唤了他一声，他才转头忍不住对宣神谙道：“这孩子还小，还来得……”

　　“邹先生。”话未说完，便被她打断，“请慎言。”
　　一个多月前动了胎气见了红，孙医官便已诊出她的心疾严重了，劝她趁早落胎，先调理心疾，否则后期胎儿越来越大，她的心疾只会越来越严重，身体无法修复，即使最后顺利生下孩子，她也只有十多年的好活。
　　她想上一世她只活到了四十又五，距今也不过十年光景，如此算来，她还多活了几年，已能算赚了……只是翟媪不知前世之事，告诉她也只是增她烦恼，是以一直瞒着她。

　　邹靖叹了口气，她的目光里的坚定那样熟悉，明明坚定坦然，他却越看越心疼……凝向她的目光又多了一分无奈，“那便让在下定期为你诊治开药吧，皇后应该相信在下的医术吧？”

　　*

　　文帝感觉自己做了很久的梦，他只记得太子妃给太子的信件中提到神谙中了毒，而曹成也送了暗信来说皇后与越氏为肖世子一事已不和，纪遵已启用了他临走前留下的密令。
　　这皇宫之中竟然有人敢对皇后下毒！到底是谁？会不会是越氏？

　　他极力否定过自己的想法，越氏再争权，也还是未成型的雏鸟，以小越侯的资质，不会成什么气候，而阿姮一向敞亮，又怎会如此行事？！
　　可曹成信中提及邓崚之死……
　　越氏若是积怨成恨，那么会不会因此去害神谙？！

　　神谙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出征前孙医官就同他讲过她的身子亏空多年，又有心疾，不宜劳累，这次中毒对她的身子怕不是雪上加霜……
　　他记得上一世她怀那后面几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很吃力，生最小的那个时，还在生产时诱发了心疾……这一世他只想着上一世她平安生下了小六，以为这一次也能一样顺利……
　　可谁料寿春突然出事，他御驾亲征在外，不得不再次留下已有身孕的她摄政监国……偏偏还有人不安分，竟对她下了毒！

　　文帝分不清楚这是第几次做这个梦，梦中阿姮手中握着一个药瓶子，他看着她犹豫未决、看着她盯着药瓶发呆……阿姮坐在案几边，案几上是几个食盒子，里头都是神谙爱吃的甜食，他看着阿姮打开药瓶，就要将药下进食盒中……

　　“别！”他想喊她住手，告诉她不能这么做！可眼前的阿姮根本听不见他说话，他看着她下完药，便叫人来送去长秋宫……
　　“阿姮！”

　　他唤着阿姮，可阿姮怎么都不回头。他便只能去找神谙，可是不知怎的，从永乐宫去长秋宫的路他怎么开始不识得了？为何会有这么多竹子？突然四处冲出许多死士，他看见子昆有危险，想起自己对神谙说过，要带着子昆平安回来见她，他也记得她曾说信他会保护好他们的孩子……他怎能辜负她重新堆砌的信任？！他不能让子昆出事！他再不能让她和孩子们出事了！

　　“子昆小心……”

　　文帝是在服用极乐草后的第二天醒过来的，彼时邹靖和孙医官等人刚替他诊了脉，根据体内毒素情况后，讨论下一步解毒的方案，却听得榻上之人喊着一声“子昆小心”，而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
　　子昆恰巧在榻边守着，向医官问文帝最新近况，忽听得自己的父皇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仿似又回到了竹林遇刺那一日，眼眶蓦地热了起来。
　　“父皇，儿臣在，儿臣没事……”

　　越姮本就坐在榻边替他擦汗，见他睁开眼来，激动地就要落下泪来，“陛下！”

　　文帝隔了许久才恢复了些意识，回想起回程途中中箭中毒的事，辨清了自己在甘泉宫，阿姮、子昆都在眼前……神谙呢？她的毒解了没有？她的身体有没有大碍？为什么不在这？
　　刚刚苏醒的身体仍旧虚弱，目光所及便是挡在眼前的几个医官，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

　　“神谙……”他想唤她的名字，可出口的声音却沙哑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于是只能心急地侧了身子去寻她，却不想扯动了伤口，疼得一搐，差点又要晕过去。
　　吓得周围的人都过来扶他，他正懊恼着自己的身体不中用，即使回了宫，也不能去找她，不能去看看她现在如何，却听得一声熟悉又柔软的声音……

　　“陛下……”
　　他瞧着那身熟悉的浅蓝色衣裙渐渐走近，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又忍着腰腹见的疼痛回正了些身子，如此抬起眼皮，才正好将她收入眼底。
　　她已到他的榻边坐下，挽着嘴角冲他浅笑了笑，即使她眉间尽是疲倦之色，即使她挽起的嘴角有些无力，可她好好地在他眼前，那就好……

　　他见她掩着唇轻咳了两声，便用了些力抬起了胳膊，本想去握她掩在唇间的软指，看看她是不是贪了凉，可手臂僵了太久，一时间并没多少力气，只勘勘举到她的腹前就垂了下来，搭在了她的腿上。

　　宣神谙自然见了他眼里的失落，他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是开国的帝王，向来骄傲，如今却双手无力，见他举了手掌到了她的小腹前，心想他大抵是挂念孩子吧……便垂了眼帘，伸手握着他的手掌，贴向了自己微隆起的小腹。

　　手背上是她柔软的指腹，手心下是他们的小六，文帝心念一动，终于动了动指节，蹭着她的指腹在她的小腹上摩挲了摩，“好……”神谙你和小六都没事就好……

　　她却将他的手掌重新放回了榻上，静静地起了身，对那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道：“邹先生，请您再替陛下看看，体内毒素可清除了么？”

　　而后文秀看着她又退到了一边，他朝她望过去的视线，恰巧被眼前替他诊脉的男人挡了个干净。
　　等眼前人走开，他又转着眸子往她的地方望了几眼，可她好像都没有再看他，他想她一定是累了，就像他此刻、眼皮又快耷拉起来了……
　　再次睡过去前，他听见医官们在讨论后期渐渐减轻解药的用量，听见越姮在他身边说“醒来就好、没事就好”……
　　可他好像没再听见她的声音，除了几声抑制的轻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