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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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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阳一年,冬
大雪皑皑,天地一色,梅香传信,有丝竹管弦之声遥遥回应。
东有七十二人抬棺而来,灵柩用华丽的丝绸包裹,上绣祥云与凤纹,象征着公子褚的尊贵身份,沿途的士兵手持长矛,神情庄严肃穆。
西有黑骑护送四匹马拉的战车,马皮里卷的是司徒白的尸体。
侍奉三清的道人身着素白,他的手指拨动银制凤首箜篌。
刘煊赫独自走上城楼,惊闻公子褚去世,他并未有太多情绪,背后是雪白一片,站在最高的中央,人鬼殊途,阴阳永隔,茫茫天地便只剩他踽踽独行。
垂髫小儿身穿青色道袍,上绣云彩银纹,他们额头戴有代表寂静和清净的月牙玉饰,头发盘成道士髻,面朝棺椁。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矢诗不多,维以遂歌。”
金麦穗生两歧,刘煊赫亲自打来做公子褚的陪葬,这是他承诺过对方的,誓要为天下百姓做的,不过填饱肚子,安居乐业。
帝王之路太过孤寂,公子褚常常因此劝慰刘煊赫,自己在一日,便要多多相伴。
世家所谓的风骨其实很虚伪,他们不过为了文人集团的权利在皇帝面前拿乔,刘煊赫清楚这点,便觉得和子炬的情谊越发珍贵,对方出现在他未发迹前,身份那般贵重,却和自己吃得苦中苦。
因此,刘煊赫决心要给公子褚一个最盛大的丧礼,规格要按皇帝来,这是很没规矩的越礼之举,自然有大臣苦苦劝谏,甚至以死相逼。
“那你就死吧。”
“他就是坐这皇位,朕也是同意的。”
刘煊赫不看被自己气晕的老臣,他把龙纹换成了凤纹,因为觉得凤纹跟棺材搭配起来更好看,甚至跟躺在棺材里的公子褚商量。
此时因凤是雄鸟,凰是雌鸟,群臣更不能接受公子褚用龙纹,此事比起其他来,并无太多诟病。
正史如实记载,只因后世凤渐渐成了皇后的象征,轩辕氏复辟后,更是直接污蔑公子褚为前朝开国皇帝皇甫煊赫的男—宠,直言其为男后,皇甫煊赫为死去的公子褚大修土木工程,更是听信妖道谗言,抓来无数童男童女,意图用稚子精血复活男—宠。
即使野史常常书写群臣二人有余桃之嫌,也无轩辕王朝对他们的厌恶之深。
“这年号起的,只有朴实无华的愿望,是你的愿望,是我的,更是天下人的。”
刘煊赫走不动了,他从宫里护送公子褚一路到皇陵,不管大臣怎么反对,公子褚都躺在了皇陵里,“我会永远记得,子炬,你死在禾阳一年。”
二年,春,崔氏娟娘进宫,她尚且只有十五岁。
若论起情谊来,身死于两军阵前只为保住边塞百姓一口粮食的司徒白才应该做皇后,她和皇帝年纪相仿,功劳也大,谁知道北狄人那般下—作。
进宫前,姨娘千叮咛万嘱咐,要娟娘不可学司徒白的做派,就算得了圣心,怕是也没命享受,早早就归西。
娟娘不说话,姨娘说的话难听了,女君是巾帼英雄,哪里就不如早早嫁给其他世家子弟做主母更好命了呢?
“姨娘在家里那般说就罢了,你在宫里也敢胡说。”
“谁在说司徒白是歹命?”
“陛下。”娟娘吓得跪下来,她盯着地面发抖,自己在家不是受宠的,姨娘是她生身母亲,升斗小民家里出了个美人被世家公子看上已是极大的福分,规矩是学过的,但骨子里的毛病却是难改,早知道便不带姨娘给的侍女了。
她只知道嫡姐没安好心,要仔细防着,没防住姨娘的好心办坏事。
“宫里竟有这样的刁仆,连主子也敢随意编排,春日里朕不喜杀生,只割了她的舌头送回你母家。”
这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说不定连她的父母兄弟也难逃一劫。
“陛下,您饶了……”
“再说你姨娘也是一样的下场。”刘煊赫见娟娘安静下来,他上下打量,对方也就一米四,“瘦得跟豆芽似的,你多大了?”
“十五。”
“这也太小了,换朕的太子跟你结婚还差不多。”刘煊赫小声嘀咕,“我又没有恋—童癖,这些世家别太离谱,果然朕就不应该让步,真是得寸进尺,他们都送进宫多少女人了?”
“臣妾已经及笄。”
女子加笄后可谈婚论嫁,这点刘煊赫不是不知道,他就是难以接受自己跟一个小孩做夫妻。
“变—态,真变—态。”
刘煊赫自己不喜,继而问大臣们有没有恋—童—癖的,看他们茫然又解释,嘴角噙着一抹轻松的笑。
群臣惶恐,公子褚就是被弟子们气死的,那几个酒囊饭袋躲着不敢出门,被刘煊赫亲自上门抓走问斩的。
“你们天天讲礼不可废,怎么就做出气死夫子这么有礼的事了?都是一丘之貉,干脆九族流放,抄家!”
“太傅今年有六十,老当益壮,娶了十岁的妾室……老不死的,凭什么你这样的都能活到今天,只可怜子炬到死连个陪他的人都没有,陪葬吧,你们几个都给朕陪葬。”
以前世家都看不起皇帝,嫌他出身微末,送女入宫都送不受宠的庶女,做出一副草根皇帝不配他们嫡女的高傲派头,如今却被吓破了胆,纷纷开始求饶,要送嫡女进宫,看来这风骨可有可无。
“你家也送了嫡女。”
娟娘立刻垮了脸,她觉得皇帝陛下在自己肚子里安了蛔虫,每每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世家子弟是有风骨的,你没见过,但朕见过,他们有朕的敌人,也有伙伴。”刘煊赫看着娟娘的脸,恶劣地补充,“那群人里没有现在上蹿下跳的。”
那陛下倒是让我见见世面啊,就知道嘴上嫌弃,娟娘愤愤不平。
“他们大都死了,活着的……假如有机会的话,朕会让你见的。”
皇帝天天睡在自己寝宫,也不翻牌,群臣渐渐发现陛下不喜欢年纪小的,便送来年纪大些的,甚至寡妇。
当今民风还算开放,寡妇被道教定为命格贵重,再嫁会比之前嫁得更高,倒是鲜少有生过孩子的寡妇。
“太瘦了,朕是不是让医馆编写健康册?他们的医者仁心被狗叼走了?”刘煊赫抱着胳膊打量自己的后宫,“御膳房拿朕写的菜谱给她们一日三餐的补身体,都给养得结结实实健健康康,不要再这种能被风吹走的可怜样儿,亏你们家世显赫,还天天吃不饱。”
陛下对臣民吃不吃饱饭特别关心,他关心完后宫又关心前朝。
“赈灾的银两从朝廷到地方,被你们这群国之蛀虫吃掉一层又一层,你们吃得是脑满肠肥,不怕饿死的灾民冤魂不散来索命吗?”
皇帝骂人的时候,不分敌我,狠起来连自己的脸都扇,他觉得自己太过仁慈,怕一起处置掉前朝的所有世家引起众怒,于是偶尔解决掉个别太过分的。
当他自损八百后,伤敌得八百万。
“杀个贪官,正好国库空虚。”
“快告诉我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娟娘低头不语,她从前在家时总被欺负,每每看见嫡姐这般绵里藏针的笑便哆嗦,今时不同往日,实在要硬气些。
“我不知。”
“怎么会不知?别是你怕什么独得圣宠,不想说吧。”
钰娘搅着手帕,她本已嫁为人妇三年,公公和丈夫皆贪污受贿,皇帝处置了他们后,为表安抚收了她入宫。
宫里渐有佳丽三千,可皇帝疑心病太重,嗜杀成性,常常无缘无故就处决妃子和内侍。
唯有安妃很是受宠,陛下对其和颜悦色,甚至要她伺候笔墨。
“父亲说,陛下见大臣时,你也在。”钰娘婚后并不如意,她和丈夫是门当户对,世家姻亲,可丈夫却有个极其宠爱的外室,对她多有冷眼,母亲劝她对丈夫小意温柔,可是她却忍不下那口气。
“陛下问我想不想见大将军……”娟娘挺起腰杆,她比嫡姐位分高,陛下对世家又是虎视眈眈,常常在夜里磨刀霍霍,现在是父兄和姐姐有求于自己,又何必伏低做小?
“我说想,便见了那么一次。”
王琼华招了个上门婿,正是公子褚的弟子田墨,她回京一来禀报戍边事宜,二来办个婚宴。
她聪明得很,知陛下对公子褚颇有情谊,又觉田墨出身贫寒却有勇有谋,二人成婚又不改王赵两家姓,三全其美。
“当年你夫子对你青眼有加,日后不要坠了他的名声。”
“是,陛下。”
娟娘留下磨墨,她不敢直视王琼华,而王琼华粗中有细,断不会让她不自在,更是哄得皇帝哈哈大笑。
少顷,皇帝难得开怀后觉得王素有心事,他让其直言进谏。
“素先失父亲,再失兄弟,又失未婚夫,末将虽有伤心难过,却从不觉得屈辱,忠君爱国是臣子的本分,马革裹尸还是将士们的荣耀。”王琼华跪在地上恳求,“唯有司徒女君,军中将士视未能保她性命无虞为耻,素曾对天地立誓,要为其报仇雪恨。”
“朕知道,朕又何尝不想替她讨回来?”刘煊赫叹气,“兰芷若是活着,轩輶之使,纵横九州,当得美名……北狄人实在可恶,害了好人,留那些尸位素餐的混蛋气朕。”
“还请陛下同意末将攻打北狄。”
“你先起来吧,非朕无情,这天下是百废待兴,万万不可穷兵黩武,朕至多给你们添添武器……”刘煊赫脸皮抽动,他的小腿被王琼华抱住了,对方嚎哭自己要失信于人,没脸活了。
“放开,你未婚夫婿在,安妃在,这般做派成何体统?”
“这都是自家人,陛下,兰芷不被北狄人所害,公子又怎么急火攻心……就那么抛下咱俩去了啊!”
“难道朕不想把他们都宰了吗?”刘煊赫扭身拍桌子,“你记着,朕而今养精蓄锐,为的就是一举攻下北狄。”
“喏。”
娟娘记得那些话,她觉得时局变了,世家若是仍然要左右陛下的心思,怕是统统要被他抄家用来养军队。
“唉,又是捉襟见肘的一年。”刘煊赫走进殿内,他挥手示意安妃免礼,从怀里取出纸张,“朕说强民健体,他们充耳不闻,简直大逆不道,你说女子为了身如扶柳,把自己饿死的有,生孩子一生一个死,孩子落地没娘,可不可怜?”
“陛下,请喝茶。”娟娘竖着耳朵听,她知道生孩子是过鬼门关,却不知原来跟身量还有关系。
“安妃,你是女子,怎么看朕这强民健体计划?不要虚假吹捧,实话实说,朕推出了政令,她们背地里照样为了瘦不吃饭……你说这是为什么。”
“可能还是想讨夫君欢心,其他女子皆是如此,谁会想第一个做那怪人呢?”娟娘自知失言,行礼告罪,不过她摸到了陛下的一些脾气,陛下喜欢实话实说但是有分寸的人。
“没事,朕不生气,只是想把这计划在全国推行……这样,你开个班吧。”
“啊?”
“朕知道宫里的女人常常来请教你如何取得朕欢心,你开个学堂教她们。”
刘煊赫把计划书给安妃看,“你就跟他们说朕喜欢健康的女子,要能提重物能挑水。上行下效,宫里是什么审美,京城里就是什么审美,再传到全国,朕再强—压那些吸五石散的,开练武堂,完美。”
“陛下圣明。”
荒谬,太荒谬了。
娟娘想不到还有更荒谬的,皇帝给后宫妃子们几块田地,谁亲自种的粮食长得好就升位分,并且他翻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