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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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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涟在金水镇查了小半天,只能说是一桩案子越查越恼火。先是赈济粮和水资源的储蓄有问题,后是粮册的记录,从头到尾能翻出来的文本记录都只指向主簿和县丞,陈爱才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审不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没用,那两个一口咬定就是自己做的,争先恐后地想把陈爱才撇出去。”录事翻了翻招册,叹了口气。“就这么把这两个带回去也没用,刑部不认的。”
“反正依照口述的意思是,他们两个把陈爱才这个县令的位置给架空了,不管是救济粮还是救济金的申报都只是他们两个的意思,而且只有粮食的储蓄出了问题,他们没有贪钱。”
录事点点头,“对,就是一步一步地包揽所有的县内事务,直到陈爱才除了升堂时露露面,其余时间是无事可干的,就这样架空了陈爱才的所有权力。粮食短缺是由于粮仓失修,反正就是存坏了。”
“鬼会信这些胡话,接着审,具体审他们是如何一步步架空县令权能的,口述有不一致的地方反复审,肯定有破绽。”
周涟咂咂嘴,觉得越听这些说辞越荒谬。
“是。还有一点……周涟,刚才搜查已经结束了,没有发现私藏赈济金。”
听到这里,周涟并不感到奇怪。“要是陈爱才傻到把赃款藏在这金水府里,十年前这案子就该破了。如果粮册里记录是真实的,那么金水镇就不该是现在这幅样子,够荒诞。”
他让录事继续审县衙主簿和县丞,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比一阵高昂的抗议吵闹声。
“怎么了?”
堂外跑来一位巡捕,“外面的百姓在闹衙门,一直在喊什么要粮要水。门口的弟兄快撑不住了,这样下去怕是案子也要查不成了。”
“怕什么来什么,出去出去。”他们赶到堂外,确实看见了乌泱泱一片,与其说是居民不如说是难民,高喊着,总之是在辱骂陈爱才。
“周涟,这样下去不行啊,哎呀,都怪那小白脸。”那巡捕发着牢骚,满脸愁容。
“什么小白脸?”
巡捕指了一个方向,“喏,就那个,穿蓝色袖衫,白内衬的那个。奶奶的,一来就说要打水,还说什么没妨碍人……那些县民一听这话全都沸腾了,王六这么壮实的都拦不住了快。”
“多大点事,他要水就给他,本来办案事儿就多,你还在这自找麻烦。”周涟往巡捕指的那方向望了望。
挺瘦高的一个青年,看不清脸,总不至于是个要饭的,身上穿的衣服也不见得便宜。“你去给他打桶水,把他打发走,这篓子他捅的,再在这里多煽动几句,这案子谁也别查了。”
巡捕应声去接水,这期间为了平复这些县民的心情,周涟不得不逼迫自己说一些极其官方的话语。有一些人闹闹也就罢了,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的叫嚷几声就回了,一些更激进的仍在大喊。
“什么粮仓失修,你怎么不花点钱叫人去修啊?你女儿出嫁什么架势你自己不清楚吗?”
“有钱给你女儿买马买轿子,没钱给大伙发粮食是吧?”
听到这里,群众又爆发了新的一轮。周涟听了这些反而有些高兴,陈爱才若是真的在他女儿出嫁的时候给她买马和买轿,具体问问是几头马,怎样的轿子,也许能给这人安一个僭越罪,迟早能慢慢查到他贪污灾粮的证据。
他身旁就站着陈爱才,那人其实已经年迈了,被人们这么一说,面色惨白,不停地往周涟这边望。
“周大人,我……”
“陈大人不必多说,我相信您是清白的。但我等毕竟不是本地人,说什么百姓都听不进去。还得是您来解开大伙的心结啊。”
周涟笑了笑,他的笑容对任何人来说都算是温和的,陈爱才看了心下肯定是复杂的情绪,转头和县衙里的武侯说把余粮拿出来分给这些来闹事的县民。
大部分闹事者确实只是为了能分到粮食,等到他们分到了好处,也就散开了。周涟刚有了新的探案思路,于是他让录事官待在县衙继续审问主簿和县丞,自己要出去问问这里居民有关陈爱才买马和他女儿嫁人的事。
怪的是,陈爱才支支吾吾不知想说些什么,脸色惨白,又好似松了口气,挥袖走回堂中。
周涟走了好几户人家,他们不是闭门不见,就是出来骂了他一通,无非是说大理寺吃干饭,还有些更恶毒的话。无论他说什么,那些百姓也不信任,有的还阴阳怪气地说什么,“我可不想丢了命。”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位看着就极度贫苦的老人从一间茅草房推门出来,在一旁干呕。
他倒是没吐出些什么,只是在那儿发牢骚,“那公子哥儿看着干净,这么呛的味道也能忍得了……到底是个郎中啊。”
可这话没说多久,房里又跌跌撞撞跑出一个,这人更年轻,一边咳一边抱怨,“我天,您多久没去看那兄弟的伤口了?味儿是真的冲。”
“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我弄好了当然出来了,里面这么呛人,您不比我更早冲出来吗?”
“行吧行吧,开门通一下,不然今晚谁也别睡了。”那老人伸手把木门拉开了一些,这才注意到街上站着一个穿得挺体面的武侯。
“我在屋里点个香吧……”
郎中似乎万分无奈,迈脚又想回去,被老人拉住,“你好歹等等,这味道等下别吐里面。”
周涟在这金水镇习惯了居民把自个儿封在家里的,还真没怎么见过往外冲的,他打量着两人,觉得那个“郎中”有些眼熟,蓝袖衫,就是之前在衙门口闹事的那个。
温止尘被拉住后又回头看了看,见有个玄衣武侯站在门口,有那么一点紧张。想到之前他那番“事迹”,很难不想到这人是不是来拿他的。
“二位稍等,大理寺办案,请二位配合。”
还未等温止尘有什么反应,老人便急匆匆地拉着他回到屋里,“抱歉,您去找别人家去吧。”说着想把门关上。周涟显然不想放过这机会,伸手把木门拉住,他力气忒大,死死地卡住门缝。
“我们是大理寺,为各位主持公道而来,为何恶意如此之大?”
老人不去理会周涟说了什么,招呼止尘和他一起关门。
但这下那郎中也不愿意配合他了,“老先生,你给他开门吧……他们是城里的官,大理寺,应该就是来查你们这儿的县官的。”
他想起这段时间在金水镇的所见所闻,温止尘本就是个心软的,他很看不惯这县城艰苦的样子,若是能把祸害人的官换了,他也无所谓别的什么。
“傻小子,你懂什么?若是这些人真想查,早在多久以前就查出来了?”
即便被这么说,周涟并不是很想放弃,仍然扒着房门,越贫困的人越是想要摆脱眼下的困境,他也只能相信这老人不过是嘴上气话,实际上还是愿意让大理寺问点什么的。
这老人寻思了半天,慢慢地把手撤了下来。
“你们想问什么?”
他仍卡着房门,不让周涟进来。
周涟显然松了口气,但屋子里的味道确实让他有些不适,皱起了眉头。“陈爱才买马买轿子来送他女儿出嫁的事情,是否属实?”
“是有这事情。”
“几匹马,什么轿子?”
“四匹高头大马,轿子不清楚。”
“可否作证?”
“不,请回吧。”听到这儿,老人脸色忽地白了不少,又想着把门关上了。
“好!好,不做人证,不做人证。我问点别的?”周涟陪着笑用手顶着房门,本就破破烂烂的木门被两人这样来回拉扯,一旁默默看着的温止尘也不住地劝他们。
“老人家,您干脆让这位小周大人进来吧,这样拉拉扯扯也不怎么雅观。何况木门本就脆弱,再多拉扯一段时间,迟早会裂开。”
老人回头瞪了一眼那大夫,“小娃娃嘴那么多,这金水县破事多得很,你以为真就随便念两句,这什么案子就会解开?”
“您就当他只是渴了,来屋里喝杯水,顺便谈个心罢了。”
周涟趁机连连点头,“您看我也出了不少汗,我不喝您的水,乘个凉可好?”
这两个青年来回磨着,老人才终于松了手,“罢了罢了,你若是真想查案,就进来。”
“多谢老人家了。”
“你想问什么就尽快。”
周涟思索了半刻,问道,“您觉得陈爱才是个怎样的人?”
老人似是没想到面前的年轻官会问这个,下意识地说了个令人费解的答案,“……是个好人,他人很善良。”
这下不只是周涟,甚至温止尘也觉得怪异,在金水镇是个人就对那陈爱才恨得牙痒,像老人这般贫困之人则更是应当恨极了那县官才是,怎么会去夸奖他?况且先前他分明对衙门极度不满,现下看来并不只是那么个情况。
“他确实是个好人。”
见面前两位一副吃惊模样,他重复了一遍,比第一次来得更加肯定。
“温大夫,我记得你问过我,我儿子是怎么伤的?”
“是有问过。”
“你们知道肺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