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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唾弃 ...

  •   于氏在二十有三的年纪便染上了肺痨,嫁与徐孟生有一子后,肺痨病日渐加重,开始只是做不了太重的体力活,往后再过一段日子便是咳血,虚弱。
      徐孟心疼其妻子,于是卖房为其养病,但所需调理药材过于贵重,且将瓦房卖与官府之后日子愈过愈穷苦,于氏的肺痨病不见好转,反而恶化数十次,在其未至不惑的年纪便去世。
      在为于氏养病这段日子里,徐孟实际上并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他本算是当地的富农,可连年旱灾,粮食产出极其匮乏,于是只好割地卖房以求为妻子治病的钱财。
      在金水镇这样的穷苦地,药材何其珍贵,手里攥着的那点财富也瞬时飘散而去了。彼时儿子徐启年纪尚小,徐孟不想其长大仍留在这贫困地方,想方设法地让徐启念书。
      他没有多的钱供孩子上学堂,只好四处去借,但人人财富匮乏,也都只想让自己的孩子念书,徐孟什么也借不到,有时能淘到几本别人家不要的书本,这就算不错的了。
      陈爱才就在那个时候来金水镇做了县令。
      他见了这地方艰苦的环境,也许心生不忍,于是向朝堂上报大漠连年旱灾,求取赈济。至少前几年,徐孟确实吃上了饱饭,虽说是一些粗粮,聊胜于无。
      陈县令拿着赈济金大修学堂,连徐启这样贫困人家的孩子,也能免费读上几本书。可造化弄人,在这节骨眼上,于氏因为肺病去世了,徐孟悲痛欲绝,日夜酗酒,本来还存着一点的积蓄也全部挥霍出去。
      徐启只得放弃学业,打些散工筹钱。他有时会去官府做些杂工,陈爱才那个时候认识了徐启,因为他是年纪最小的,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但镇里本就没多少青壮年,徐启也能去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
      陈爱才或许是同情徐家,连着给了他很多的钱。
      他不知道这位陈县令意欲为何,但收了钱,就往地上给这县官磕了三个响头。
      而徐孟慢慢从妻子去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开始重新为一些商家做杂工为生,那一段时间来了大理寺的官,说是要查贪污。慢慢就查到当时的主簿身上去,最后也是把那人捉拿归案了,陈爱才是个好人,没被拿走。
      但是往后来了新的主簿,镇里又慢慢过回了贫苦得连饭也吃不起的日子,人们曾经过过一段好日子,如今生活被打回原形于是怒不可遏,将所有的罪恶全都归结于陈爱才身上。
      毕竟这地方百姓没念过几本书,不知道那县衙里不只有县令这一个官,只把自己过不好的原因全结在县令头上。
      徐启太年轻了,也太冲动了。陈爱才之于徐家有恩,前段日子百姓到衙门口去闹事之际,徐启就在衙门口为陈爱才说话,群众听了他的话语各个怒火冲天,将他狠狠打了一顿,伤到了侧腹。
      “若不是救得及时,他……你们知道是谁救了他吗?”故事讲到这里,徐孟有些口干,只得稍停顿一会儿。
      “陈爱才?”周涟猜测道。
      徐孟老汉点点头,“他本想叫些我们这儿当地的赤脚大夫为徐启看伤,我回绝了。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陈爱才即便是想对哪些人好一些,都不免招来别人家的怨恨,我儿子徐启年纪轻轻,我不想他被打得落下什么病痛。”
      “只是听上去的话,陈大人确实不坏。”
      点上香后,屋里显然味道没那么腥臭了,温止尘收着台面上一片狼藉,想着把这些旧绷带扔了。
      “他究竟是不是坏人,搜搜他的堂室不就知道了?他如若真要贪钱,就是为了挥霍,为了奢靡的生活,可他要自己也清贫,一分多的粮食,多的钱财都没有……说不定确实是个无辜之人啊。”
      “一介大夫莫要胡说八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就凭这么几件好事能断定陈爱才是好人?荒谬。”周涟因为在衙门的搜查迟迟没有进展,有些急躁。
      “我大理寺查了多少起贪污?无一人不是面色和善之人,若没有切实的证据谁也不会怀疑他们!可事实就是朝廷每年都赈济这贫瘠地,但百姓仍无可炊之米,无能饮之水!”
      “诶诶诶,停啊。大人,我不是官府的人,我也不是很想参合进去。你要是觉得谁有问题,应该接着询问线索,而不是向一个平民百姓发火。”
      说着温止尘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我只是一介大夫,有些话我就是乱说的,您别介意。”
      事实上这人并不怎么真诚,调侃的意味反而大过心怀歉意。温止尘早早认出了周涟是个什么身份,他并不是普通的巡捕,衣服的面料明显比先前那个和他起冲突的捕快要好上一些,再加上周涟身姿挺拔,五官端正,虽不愿承认,的确是一表人才。这气质就拉了别人老远。
      至少是一个小官,指不定就是在衙门口说些冠冕堂皇安慰话的那个。
      “……老人家,我能理解您对陈爱才的情感,但您要想,若他真的这么善良,哪来的钱买高头大马和轿子呢?”
      周涟扭过头不去理会那大夫扯嘴皮子。
      而徐老汉又道,“陈爱才应当是没有掏钱的,他的女婿是个富商巨贾,同时也是个才华横溢之人,似乎在给某些人当门客。”
      “您怎么知道陈爱才没掏钱?”
      “他那女婿有些张扬的意思,订婚那天就全镇宣扬他会包每个人的红包利是,那些大马也都是他牵来的。”
      听了这些,周涟点点头,“那您知道镇西粮仓失修的事吗?”
      “当然,但没亲眼见过。”
      “县里怎么决定的?”
      “去修,本地没多少能上工的,向别的地方要的工队也不来,就晾在那儿。存的粮食想必早就被老鼠啃了。”
      沙漠的老鼠虽不进家,长得小巧,但数量庞大,一挤进粮食堆里就不出了,况且怕那些老鼠身上带着疫病,粮仓里的粮食就没人再动。
      “最后一个问题,您知道马贼吗?”
      徐孟摇摇头,叹口气,“都是一些贫苦的孩子,家里一点积蓄也没有,就去干了这勾当。他们会去劫胡人的商队,通常是抢不到什么的。”
      “抢不到东西?”
      “当然,百姓去做的强盗,身上能有什么趁手的武器?身体也瘦削,哪能抢得到什么东西,自称马贼,却连马也没有。”
      也就是说,陈爱才少报的那些灾粮并不是由于马贼的哄抢而减少的,他在说谎。
      有没有人逼迫他说假话,或者这就是陈爱才自己的意思,周涟现下并不清楚。所以他需要询问。
      周涟道谢,他在这处待了不少时间,县衙那边应该也问出些东西了,就急匆匆地离开。
      往外跑了一段,他发现那个大夫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那人的脚程并不快,有些犹豫的意思。就好像是那种想跟上又不想被发现,可实际上有些想被发现的矛盾。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想和你去看看。”
      “别妨碍公务。”
      温止尘见周涟的手已然搭在腰间的刀柄上,不知是不是威胁的意思。
      “温某并不想妨碍各位大人办案,只是某本巴蜀人士,阴差阳错来到此地,囊中羞涩,这等琐事本就可由县衙处理……”他连忙摆手,换了个说辞。
      止尘可以很清晰的看这官的眼神从不耐烦,到奇怪,到可怜。
      他在可怜谁啊?
      虽说温止尘会到这鸟不拉屎的荒凉地方纯粹是因为他自己迷路,和他师兄走散,而且身上没有带钱,一切因自己而起,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可悲。他好歹救了一个伤口化脓的小兄弟,这是对他最大的褒奖。
      周涟没必要可怜他,也不能拿那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很不礼貌。
      “周大人,现下县衙被封,我无处可去,这镇里招工也不招外地人,在下实在进退两难。”
      脱口而出的话和坚硬的内心背道而驰,温止尘不求人的心有多坚定,脱口而出的话语就越委屈。
      “你……要多少才能回去?”
      “三十文,并不多。”
      “可以理解,但是温大夫,您看我像是有钱的样子吗?”周涟拍拍自己的衣装,“我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是这把刀,还是大理寺统一发的。我不比别人有钱。”
      “那您就让温某跟一下,金水镇没有专业的郎中,可是恰好我是误打误撞来的,这么热的天气,总是有人会不堪重负,中暑,发热。我可以为他们看看。看看大理寺能否为我结点银钱。”温止尘说到这里,“况且先前我未曾见过大理寺破案,真的很想见识一下。”
      “兜来转去,还是想过来参合大理寺查案。你什么目的?”
      周涟的手紧紧抓在刀柄上,他看着其实非常放松,却肌肉紧绷。温止尘是个救命医人的大夫,不疏于锻炼但单论武艺体力哪一项也比不过他,可谁又知道温止尘那腰包里存没存着杀人的器物?
      “都说医者仁心,周大人。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一个受了赈济的县城能贫苦成这样。”
      “再仁义又能如何,你知道这些百姓疾苦,知道有人贪钱,那又怎样?”
      “你问我,我不过能答我会唾弃这些损人利己,假仁假义,把自己百姓弄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仅此而已。”
      “荒唐,世人皆唾弃贪官污吏,少你一个多你一个又如何。”
      周涟嘴上并不留情,却最终也没把刀拔出来,去恐吓去威胁温止尘。反而脚步加快,重回县衙,温止尘知道那人没想拦他,就跟在他身后,缄口不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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