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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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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壶热茶,墨儿开始叙述自己凄惨身世。
父母早亡,她被婶婶买入苦窑,因年岁小又被屡次转卖,后来她便逃了,途中遇见迷失方向险些渴死的元放。
元放替她赎身留在军中伺候。
她如何爱慕元将军,他又如何推诿,却字字不提家中娇妻。直到她有了身子才说家中已有妻子。
“他说夫妻不和,是婆母逼迫。还说拿您当妹子养大的,说与你无情,愿意放你自由。那时我怀中身子又能如何,只能求相公一心一意待我。”
“许是初为人父,他竟一口咬定要娶我做正妻。我也是猪油蒙心便信了,可怜如今腹中孩儿尚且不知将来如何。”
她说着孱弱不堪地落下珠泪。
沈娇娇叠着双手,看了眼江婆子,语带不解地问:“你与我说这些作何?”
“姐姐莫要气恼,我并无炫耀之意,只是如今府中度日艰难,想与姐姐说说话。”
她虽言语怯懦,机警的眼神却片刻不停。
沈娇长吁一气。
“元府虽不比大户,却也从无度日艰难一说,再说你入府才几日远比军中要水灵些。母亲虽不见你,却也未苛待你的饮食用度,碧湖苑也有小厨房想着元放也不会克扣你银钱。再者,我与他和离是真,你无须告知你们如何苟且,虽元哥哥不爱我是真,你抢夺我夫君也不假。我与你算不得仇怨,却也做不到与你对饮。我不说便也就罢了。”
可你偏偏要抵在跟前演,便是你自找不痛快。
墨儿急急起身,手捧小腹追至沈娇身旁,却被江婆子伸长手臂挡下。
“姑娘当心自个儿身子。”
江婆子扶着沈娇叮嘱其留心脚下。
碧湖苑里留着仍是原先伺候沈娇的仆从,若元放上心这些人里外该换个遍,可她毫无根基不说,如今不明不白进府连打赏下人的银钱也无处兑换。元放在跟前还好,离了人谁也不待见她。
“姐姐真是怨上我了。”
墨儿哀怨出声。
沈娇皱起眉头:“我为何要怨你呢。明日我便离府,怕是不大有机会再见。”
即便是回来探视,苏氏也断不会叫她出来。
不等她开口,江婆子低声劝道:“姑娘回吧,夜深了。”
墨儿望着主仆三人背影,心里异常悲苦,她有片刻后悔若当日不那般急切要登门,便是做个外室或是姬妾也远比眼下近况好些。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这条路只能一条道走下去。
等腹中孩儿出生,婆母再不喜欢看在孩子面上,也须得给自己几分脸面。她轻抚小腹缓了神色,不打算再等元放。自打归家,他也难得出去放松,若是看他太紧势必连这根稻草也断了根基。
她并不知这夜元放如何放纵,与旧日同僚饮酒作乐,即便回了家中也不曾踏入碧湖苑。他趁着夜色敲响沈娇住着的西厢房,里头传来梅香压低的声音。
元放趁着酒意竟想破门而入,江婆子批件衣裳出来阻拦道:“元将军,姑娘已经歇下,有什么明日再说吧,天色不早可别惊动老夫人。”
这几年元放远在西北军中,惯常见的皆是兵役或商队。今日席间有同僚招乐姬入帐同乐,许是初见柔如水叫他想起家中独守空房三载的前妻。曾几何时,沈娇也是这般怯生生望着自己。
元放撞开房门,见纱帐中女子独坐在床,踉跄着步子便移过去。
“娇娇,我们不和离可好?”
“元将军忘记那和离书可是当着宁江知府面写下。”
“那又怎样!我不放你走 ,谁能奈何我!”
他说着便扑过去,奈何双脚灌铅跌跌撞撞。沈娇侧开叫他扑空,人逼至窗边,迎着月色见他双目赤红哪里还有少年将军英武模样。
江婆子捂着胸口,作势挡在她身前。
梅香要去唤人,被江婆子扣住腕子道:“别嚷嚷,否则姑娘就走不掉了。”
三人与元放周旋,忽一道黑影破窗而入,提起元放后颈将人丢入院中浅池。
动静大了,惊动正屋亮起灯。
江婆子瞧见来人慌忙拖着梅香前去支应。
刹时屋外响起疾呼声。
“将军醉酒落水了。”
此起彼伏人仰马翻。
西厢房落了烛火,只余窗边冷月,贺兰之背手而立,盯着沈娇的双眼又急又气。
“明早就走,片刻不得耽误。”
“嗯。”
沈娇并未问他为何这么晚出现在元府,他也不问这么晚元放为何破门。
两人这般站着,任由月光佛照全身。
外间传来苏氏惊呼声,沈娇这才催促他离开。
贺兰之低声道:“明早沈府来人,我不便露面,等你归沈府再见不迟。”
又道:“明日一早我亲去沈府下聘,若是有人赶在前头,你只管将人撵走。”
沈娇笑出声,掩嘴道:“贺二爷真会说笑,难不成还有人当我做香馍馍。”
“你是。”
贺兰之丢下一句话,踏着廊下暗处离开。
沈娇心头暖洋洋地,说不出是被人重视,还是要离开元府如释重负。
片刻功夫,苏氏请她去说话,元放跪在一旁烛芯子似的,怕是酒未大醒,浑身落着水。
苏氏拉住沈娇的手道:“娇儿可吓着了?”
“母亲,我没事。江婆婆跟梅香睡在外间,听见动静说元哥哥落水,我这才穿了衣裳前来。”
“没吓着就好。”苏氏深吸一气开口道:“他不愿和离,想你继续留在元府,你可愿意?”
“母亲,那和离书是贺二爷亲笔落下,便是元府与沈府不追究,他又肯善罢甘休。”
何况还有前尘旧事,元放不知,苏氏心里门清。这事若翻出来,只有贺兰之护得住沈娇。
“也是。放儿,你听见了吧。你若嫌弃那女子粗鄙,母亲做主在与你抬几房姬妾入门可好?”
元放起身拱手道:“既然沈妹妹去意已决,我不留便是。墨儿既跟我进门,便无意再娶,母亲若是有心还望善待墨儿,她毕竟怀着孩儿子嗣。”
他耳聪目明,与方才判若两人。
苏氏与沈娇皆愣住。
元放挥落外袍上的水草快步离开正厅,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
眼见天快亮了,苏氏知道她要离府,拉着沈娇说在榻边说话。
“贺二爷城府虽深,看得出来对你有心,无论三年还是三十年,你过得好就成。”
“姜氏同我一般是泼辣性子,心肠不坏,你进了贺家少不得与她来往,若是相处不来便躲着些,她要为难你,只管搬出我压她一头。”
“至于放儿屋里那位,来历不明不说,性子阴晴不定,我虽不喜,可她毕竟有了子嗣。元氏人丁稀薄,待我百年后,若将元氏交由她,我不放心。”
“母亲定是长命百岁。”
沈娇宽慰道。
“活太久讨人厌啊。”
“母亲,你可觉得元哥哥有何异样?”
苏氏眉心一跳。
“三年未见,许是不熟稔,不过元哥哥从前并非如今日这般喜怒无常。”
元放虽父亲早亡,但绝非“妈宝男”。他有自己的主意,否则也不会放着宁江繁华跑去西北苦寒之地参军争夺功名。这般心性之人又怎会沉浸在儿女情长中难以自拔。
苏氏一思量,这才惊觉此言不差。放儿虽有主意绝非不孝之辈,可归家那日她晕厥倒地,他不仅不急甚至扶着那女子盘桓在碧湖苑整日不出。
要和离的是他。
如今不肯和离的也是他。
“难道是我待他刻薄了?”
“母亲,我离去后千万保重身子,元哥哥有主意,你无须劳神伤身。”
话虽如此,苏氏心里到底埋下因果。此处暂且不表,次日一早,沈府差人候在侧门外迎沈娇娇回府。元放立在正门中,神色不济如寒冰不化,直到一担担朱漆红箱抬出府才走至马车旁道:“母亲不忍前来送你,自此别过,福祸不相欠。”
等候良久,马车内并无一言,江婆子吩咐车夫启辰。
街上无人。
车轮碾过石板咯吱作响。
沈娇心中并无异样,她在元府也好,在沈府也罢,终究不是自己能左右得了,不过是伶仃飘零,顺水浮舟罢了。
梅香:“姑娘,老人说有贵客在府,让您自侧门进府。”
“好。”
江婆子:“姑娘受委屈了。”
“至少父亲还让我进门,算不得委屈。”
梅香:“姑娘说元少爷心性变了,奴婢瞧着姑娘也比从前沉稳得多。”
“吃一堑长一智罢了。”
“姑娘,咱们少说也是搬了半个碧湖苑,您从前住的院子实在过于拥挤。二姑娘不在府中,要不请老爷将两处打通并做一处,否则这些物件放在院中日晒雨淋。”
沈娇摇头,沈念虽如今在庵子中,也不会一辈子不回沈家,她再不喜沈念也明白身无归处的苦痛。
元夫人疼她,碧湖苑里用的都是好的,玉器摆件她不肯带走,苏氏也不留着便宜墨儿,吩咐人进去打包又添了十几箱,如今沈娇马车后跟着七驾马车,上头堆放得满当当。
“去趟当铺吧。”
沈娇忽然提议,与其放在身边做累赘,不若多留些银子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