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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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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当铺时,只余三驾马车。
沈娇乘坐一辆,装饰匣子一辆,元夫人赠予的陪嫁一辆。
额外还有一匣子银锭足足一千两。
“姑娘,奴婢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
“老奴也没有见过。”
“我也没有。”
三人相视一笑,转眼沈府近在眼前。沈娇去当铺功夫,自然有人回府通传,甄氏掐着腰守在角门外,见马车上空落落忍不住讥讽道:“大姑娘如今长本事了,知道把不住男人把得住银子,连嫁妆也填进当铺里头,外人若是知道,以为咱们沈家缺银子需要卖女儿地步。”
甄氏拦住沈娇瞪眼道:“慢着进府。你既备元氏休弃,又无所出,若是这般让你进门,如何对得起沈家列祖列宗。你自去栖梧山思过数月,偿还孽债再进家门,免得过了霉运牵连我顾儿。”
“这是二娘的意思,还是父亲的?”
“今日府中有贵客,你莫要沾惹晦气!”
“那便是二娘的意思?也罢,我便不进门候在此间,等何时贵客离府,请父亲与我说话。”
沈娇说完重新坐回马车上。
甄氏气得跳脚,往日沈娇仗着身份又有苏玉贞那贱人撑腰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如今被人休妻,性子倒是转圜了,她不过言语几句,她竟避而不见。
“守着门,可别将人放进来。”
甄氏吩咐下去。
看守角门的是沈云鹤的人,弓身道:“夫人,老爷吩咐过姑娘一进门便去前厅说话。”
“老爷何时说过!”
“方才已经差人催了数次,老爷说姑娘回府片刻不得耽搁。”
甄氏面上当真不好看,便让守门小厮去请沈娇入府。马车内静悄悄半天不见人回话,甄氏气得不行吩咐身边婢女婆子作势要将沈娇娇拖下马车。
梅香江婆子护主心切拦着车前,片刻功夫扯了衣裳乱了发髻。
甄氏站在门外挥动双手不断指挥,模样滑稽可笑。
两方僵持不下时,远远听见沈云鹤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时,甄氏才彻底傻眼。
“娇儿,快来与爹爹说话。”
沈云鹤张开双臂,呆滞地站在门庭后,刹时冷下脸色怒道:“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紧跟其身后的贺兰之摊手道:“既然沈府不留人,今夜我便过府迎人。”
他搭把手将吓得面色惨白的女子扶下马车,柔声安抚道:“你收拾些,晚些时候来接你回家。”
沈云鹤一时间不知该安抚谁。
娇滴滴怯生生的女儿,还是怒发冲冠为红艳的女婿。
最后一跺脚道:“来人,扶夫人进祠堂,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走动!”
甄氏一听要禁足,瘫软了脚踝。
“老爷,您想想顾儿,那也是您亲闺女。她往后可是要……”
“住口!”
沈云鹤怒喝,挥手仍然将甄氏拖走,歉意地望着沈娇道:“娇儿,是爹爹不是,你莫要往心里去。”
“女儿不敢。”
沈娇欠欠身子,目光低垂。
“快些进府,子珩留下来喝一杯如何?”
沈老爷改口倒是快,贺兰之点点头,吩咐东哥回府筹备,轻抬小臂扶住沈娇步入沈府。
*
院子杂草茂盛,两旁的石壁不知何时倒塌,石板路上堆满碎石,霉味直扑面前。
看来沈云鹤并未打算将她久留,连闺房也不曾收拾。
江婆子安排人打扫一番,勉强容人落脚。
梅香烧开井水,沏壶热茶,却落下泪来。
“可是方才争执哪里伤了?”
沈娇急忙追问。
梅香摇着脑袋,抽气道:“老爷怎能如此,今夜便让姑娘嫁进贺府,连身喜服也来不及预备。”
江婆子叹息道:“怕是指望不上夫人的,如今还禁足。梅香你去成衣店看看,总要姑娘清清爽爽出府。”
“奴婢这就去。”
“不必,有的。”
沈娇指指门口,若是没记错,入元府那套喜服还压在箱底。
“那不成,姑娘,那衣裳早该丢了。”
“不必麻烦,等三年一过,咱们还是如今这副模样。”
“姑娘……”
梅香揉着眼睛,还想说什么被江婆子拉住,两人打开那口红木箱子,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这口箱子怕是三年不曾打开。
里头的衣裳被虫蛀鼠咬已不成样子。
早已穿不得。
沈娇咬着唇,一想到父亲应下她今晚入贺府,心里发涩。
“去成衣店买一身吧。”
她终于松口。
“奴婢这就去。”
梅香跑得飞快,提着裙摆飞出门槛。
像只快活的蝴蝶。
片刻功夫,蝴蝶亢奋飞回来,大口喘息道:“姑娘,贺府,贺府送喜服来了。”
紧跟梅香身后是位婆子,笑嘻嘻朝沈娇欠身道:“沈姑娘,二爷早早就给您预备好喜服,您试穿一下,叫成衣婆子再细细改改。”
一袭深红喜服摊开放在榻子上,搭配着七金八宝龙凤呈祥。
她沉思片刻开口说:“怕不是弄错了,这二嫁哪有着正红出门的。”
婆子笑纹挤满眼角,抚掌道:“姑娘放心。二爷说了,咱们贺府没那些规矩。这身喜服连尺寸也是二爷给的,布料款式都是二爷亲自选的。二爷还说姑娘担得起这一身。”
沈娇歪头,不解地望着来人。
心道,贺二爷这人性子乖张,做事不按常理出牌。至于尺寸怕是那日泉水下,只是他竟心细如此。
江婆子上前低语:“姑娘,您试试,到底是二爷一片心意。”
“试吧。”
贺府的婆子见她点头欢欢喜喜退出房外。
沈娇褪去外袍,由着江婆子两人伺候。
梅香抿嘴笑说:“贺二爷当真有心,您瞧连小衣也预备两套,并蒂莲,戏鸳鸯。”
江婆子压着声音:“当初那事,原是怕他行事荒唐,如今只盼姑娘往后不受委屈。”
“江妈妈,这些个头饰首饰需要试戴吗?”
沈娇开口接话:“退回去吧,毕竟是二嫁,穿红也是逾距。”
梅香依言将七金八宝收回木匣子。
沈娇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红衫衬得愈发苍白,没有半分朝气。
“姑娘可是不愿吗?”
江婆子心疼地替她梳顺长发,小心问道。
“不是。只是累了些。”
饶是她不愿又能如何,便是今日不嫁,他日也是要嫁。终归嫁人,贺二爷这三年她陪得起。
“那姑娘歇歇,今夜少不得辛劳。”
沈娇换下喜服,整齐叠放在侧,忽见梅香推开窗缝低声唤道:“姑娘,您瞧。”
透过窗户瞧见贺府的人正在忙活,锄草、整理碎石、挂红绸、贴喜字,沿石阶撒棉籽……
清扫干净石板路铺着红毯,龙凤被、子孙桶、成对的金宝瓶和檀木香摆放得满满当当。
院子里有了喜气。
领头婆子低声道:“都麻利些,今日二爷大喜,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片刻功夫,院中荒草砍倒堆在墙角处,几人又收拾起碎石,沈娇眼眶泛红,沈家早早便知她要回府,无人来替她收拾院子。
婆子见她出来,欠身笑道:“姑娘,喜服可还合身?衣衫婆跟着呢。”
正在清理碎石的妇人起身见礼。
“很合身。不必改。”
“那便好。”
“只是这些……”
“回姑娘,二爷说了,是他催得急盼得紧旧恐夜长梦多,沈府来不及预备也是应该的。二爷说这些理应由他预备。”
他竟这般怕她不嫁?
沈娇迷惑了。
想起他曾与自己说起佛前的一场梦,梦中自己与他少年夫妻却不得善终。
他到底是补偿还是亏欠?
夫妻之情不过尔尔,上达天子下至升斗小民,情爱两字从来都是出口重落地轻。
“姑娘,依二爷吩咐车马轿夫酉时初刻在正门外候着,姑娘只管换好喜服上了轿子,其余都有二爷处置。”
“垚儿在此谢过各位。”
“今夜一过,就是一家人。”
喜婆子领着众人与她见礼退出小院。
沈娇那句自己二嫁走不了正门终是没有说出口。
细白的脸上微微渗出汗渍,望着整洁的小院,沈娇一颗心又提将起来。
贺兰之如此这般看重她,到底是为她,还是藏在她身上那点关于前世的印记。
虽说受益者皆是她,却不知怎的心中隐约不安。
她摇摇头试图将不安惶恐甩去九霄云外。
“他还在府中?”
“听正院说,老爷留了新姑爷用膳。”
“梅香,你去试试,能否请他一见。”
“姑娘。”江婆子出声阻止:“这不合时宜,叫人传扬出去恐怕有辱姑娘清誉。”
“梅香,莫要叫父亲知道。”
“算了,还是我去吧。”
江婆子咬咬牙,梅香到底稚嫩些,府中不比从前人多眼杂,且是小心又小心。
“姑娘,前院送了午膳过来。”
有小提着食盒前来,梅香接过将碗碟摆好,见她仍是神色恹恹安抚道:“姑娘好歹用些。”
“放着吧,没什么胃口。”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梅香,我心里发慌。”
沈娇按着胸口,一下接一下跳得她生疼。
从前嫁入元府是满心欢喜亦是满眼期待,她与元放自幼相识,虽无情愫可旁人也是这般过活。今日却是不同,像是有什么要从胸口跳出来似的。
压都压不住。
用了些安神汤和衣蜷缩在榻子上。
大红喜服放在她脚边,明明触摸得到却又那般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