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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探丸借客 ...

  •   44
      杀手死了。
      周沛瘫坐在地,她怔怔望着那把染血的短刃:“我没想杀他。我只想让他害怕。”
      赵无月合上杀手的双眼,长叹一口气:“这不怪你。你也不知刀上有毒。”
      赵无月带来的官差质问周沛:“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耿炘要上告当年周氏一案的内幕,却在争吵之中被其子耿垣误杀。耿垣前去壶州官署报案,前任官丞昆景得知来龙去脉后,竟罔顾法律威严,主动帮助素未谋面的耿垣将杀人罪名嫁祸给赵无月。
      本来赵无月非死不可,但昆景算不到半途中杀出来一个周沛,替赵无月翻了案,还把昆景和糊涂州尉丁邈一同赶出了壶州。
      这下,非死不可的赵无月没死,知道内情的耿垣也没死。
      杀手便来杀赵无月与耿垣。
      这件事涉及昆景、涉及周氏一案,不单单是死了一个杀手那么简单。

      周沛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时,马苑的另一位马监,吴监长,发现战马被盗,也一路追到了谒舍。官差前脚刚至,吴监长后脚赶到,他认出了周沛:“你?我认得你,你是牛勇那家伙的人吧?小兔崽子,你竟敢偷战马!得亏被我抓个现行,你真是活腻了!”
      周沛私骑战马是事实,可在吴监长的言语中倒听不出怒气,反而有些洋洋自得。

      赵无月连忙替周沛解围:“呃,不是她!吴监长,不是她偷的,是是……是敌人。”
      官差和吴监长一同问道:“敌人?”
      赵无月急中生智:“对对对对,敌人……是猃奴!是猃奴偷的!”
      吴监长打着灯笼凑近了看杀手的相貌:“这人长得也不像是猃奴啊。赵无月,偷马可是大罪,你别想蒙混过关!”
      赵无月信口胡诌:“我骗你们有何好处?吴监长,我虽然不在您的监舍干活,可咱们的苑丞、苑令都是同一位呀。我是为了您,为了苑丞,为了苑令,为了马苑,为了壶州!”
      吴监长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无月道:“两位,这人在谒舍内公然行凶,这是事实!你们想,这人有没有可能——是猃奴派来的奸细!”
      官差与监长面面相觑:“壶州乃我国兵家之重地,北有卫正将军的平虎军把守西屏关口,南有卫兴将军守卫安田郡。猃奴的奸细怎么会到壶州来?”
      “猃奴无所不用其极。说不定,是他们知道自己的相貌显眼,便买通了山匪,叫他们混进壶州。”赵无月放慢了声音,言之凿凿,像是早已识破了猃奴的惊天大阴谋,“毕竟,壶州为我大东国兵家之重地——西屏关口乃我国西北之咽喉,易守难攻,猃奴便买通山匪,使其假装流民混进城内,企图祸乱壶州。各位仔细想想,一旦壶州失守,平虎军将遭前后夹击,到那时事情就大发了!”
      听闻此言,官差与监长大惊失色,不疑有他:“如今凉风县遭袭,战况未知。若是平虎军也被灭,西屏关口失守,那安田郡也难以抵御,再往南,便是昌都了……”
      赵无月眯起眼睛:“这个奸细试图行凶伤人,好在我徒儿及时赶到,将他斩杀。只是不知除他以外,还有多少奸细混入城中,若是叫猃奴奸计得逞,恐怕……”
      官差与监长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叫着:“我去禀报使君!”另一个喊着:“我去禀告将军!”两人连杀手的尸体都没来得及查看,便一前一后奔出了谒舍。

      临场编完这一段话,就连经常胡言乱语的赵无月也觉得精疲力尽。他无力地问:“对了,玉延呢?”
      “耿垣被砍伤,让王二陪着去医馆了。”
      周沛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夺门而出。赵无月也紧随其后。

      大街上是斑斑点点、连成一线的血迹,二人随着血迹来到不远处的医馆,王二满身是血,神情麻木地坐在门槛上哆嗦。
      “王二,王二!人呢?”
      “人?人……死了……死,死了……”
      “玉延!”赵无月哀嚎一声,只身闯进医馆。
      周沛也跟着往里跑,却在进门的时刻犹豫了。她的脚悬在门槛上方,终究没有跨过去。

      是她大意以致耿垣遇害。

      她坐在街边,怔怔盯着王二衣上的血迹一言不发。
      她向来不喜欢耿垣,更何况他间接害死了他的亲生父亲耿炘,还将罪过嫁祸给其他人。

      她不想为耿垣流一滴眼泪。

      她倔强地抬起头,直直盯着夜空,弦月被乌云遮蔽,连朦胧的月光都分毫不露。夜空平静如一潭死水,一切美好的,有色彩的东西都失去了生气。
      门后传出赵无月的哭嚎。

      噩耗接二连三,凉风县失守,西北黎庶涂炭。凉风侯甄亮率领的守城军队溃不成军,凉风县两万兵力,最终仅寥寥数百人侥幸出逃。其中并不见耿问蓝的身影。
      人人传言,猃戎人也将凉风县满城屠尽了。

      关外横尸遍野,猃戎大军向南压至西屏关口,卫正率领的平虎军靠西屏关口易守难攻的险峻地势才勉强抵抗。
      至此,东国的边境再次后撤数百里,退至西屏关口。

      朝廷立即下令西北戒严,壶州城门外,北向的山道皆由平虎军重兵把守。从今往后,此山道只走军马,不走庶民。

      周沛无法出城去寻耿问蓝了。

      壶州城外,无羊山。

      几人原本打算先把耿问蓝接到壶州,再让赵无月陪同耿氏兄妹俩将耿炘的尸首运到老家艽南郡下葬。谁承想,短短数日过去,耿氏父子俩先后丧命,耿问蓝也是生死未卜。

      小小无羊山,几日之内起了许多新坟包。
      还有许多冻死的流民也被葬在这。

      此地原本有一颗青松岿然而立于此,为来往行人指引进山的道路,现如今成了乱葬岗的标志。

      无羊山既无情也无义。

      天灾和人祸,永远不知哪一个先来。

      人命如草芥。

      赵无月在坟前长跪不起,整整半日,一言不发。
      周沛看着赵无月的神情,同样的神态也在温夫人的脸庞上出现过。
      七年前,立冬在赴刑途中意外夭折,便是葬于无羊山脚。温夫人总将立冬之死的罪责归咎到自己身上。

      周沛站在赵无月身后,她想劝慰赵无月几句,心中反复措辞,最终还是将笨话憋回肚子里,她的安慰化作长长的叹息,一声一声地吹动赵无月脑后挂下的白发。
      她就站在赵无月身后,默默陪着他。

      直至夕阳熬红双眼,周沛才察觉时日已晚。城门快关了,若是露宿野外,西北的寒夜足以把人冻死,周沛想催赵无月回城,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笨拙地说了一句:“这不怪你。”
      “不,怪我,怪我。我答应过他……是我食言了……是我之过。”
      “你尽力了。这事怪我,是我的错,是我掉以轻心了。我没看出那个人是杀手。如果我早点看出来,耿垣就不会受伤,也不会死。”
      “这事,你也无能为力,是这世道太乱。”
      “不,此事因我而起。”周沛深吸一口气,“既然因我而起,便由我来善后吧。”
      “……”
      “我会杀了昆景那个狗贼,替耿垣报仇的。”
      赵无月终于转过头来看她:“报仇?”
      “对!”
      赵无月苦笑:“果真还是得走这条路……”
      “有何犹豫的?昆景怀疑你二人知道周氏巫毒一案的内幕,他已经盯上你了!昨夜是你侥幸逃脱,谁知还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刺杀?当下的情形,要么我们杀他,要么他杀我们!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下手为强!”
      “此仇必报。不过,倘若此事当真只与因周氏一案有关,那受人胁迫的、要去报仇的,也该是我。你与耿氏素无渊源,凭何而去?”

      凭我姓周!

      周沛将这句话憋在腹中,仔细思考一番,才说出一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来:“凭你是我师父,徒弟替师父前去报仇,天经地义。”
      “呵……”赵无月哑然失笑,“用得着我的时候,我便是你师父。用不着的时候,我就谁也不是。你若真把我当师父,便不会把你的真实身份隐瞒到现在。”

      无边风月转瞬间黯淡,周沛不动声色,然而浑身汗毛竖起。
      她伸手去摸颈间的狼牙。
      这颗狼牙看似是吊坠,关键时刻,却也能作为杀人的利器。
      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也是下意识的反应。

      “……从今往后,你不姓周……”
      “……不要为我守孝……”

      声声句句,回响在年少的周沛耳畔。
      她的身份是曲沙死城前的一抔土,是萦绕水井中的光与影,和在日出时即飘散无踪的夜露。
      她的秘密不能为外人所知。

      她知道赵无月心思活络,是个聪明人,她和赵无月的脾气秉性虽合不来,但也知道他本性不坏。
      倘若今日赵无月不说,周沛也会选择在未来的某一天如实相告。
      赵无月的话,反倒让她这只战战兢兢,流离颠沛的寒鸦找到了落脚的枝条。

      她松开了手,言语间有些释然:“怎么看出来的?”
      “你易容了。这是老耿头家里祖传的秘术,一般不会轻易给外人使用。你从耿娘子那来,还易了容,又一心想调查周氏一案,很难不让人多想。”
      “听人说耿公时常来壶州访友,我想,他来壶州除了拜访你之外应当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来给你易容吧?”周沛指指自己耳后,“你的耳朵后面也有褶子。”
      赵无月的语气十分淡然,没有一丝波动:“周家庶女果然聪明。”
      “赵世子也不赖啊。可周家有兄弟姊妹五人,你如何知道我是庶女的?”
      “原来我的确以为你是周家长子或是次子,不过年纪实在对不上,便猜测你是女娘——周氏女娘中,只有你是最符合的。”
      “既然如此,我便有话直说了。我猜测你和耿垣均受到袭击,是因昆景忌惮你二人知晓周氏一案的内幕,想要杀人灭口。我实在想知道周家一案究竟有何秘密,以至于刚提起便是让昆景谈虎色变的程度。你将当年周氏一案的内幕告知于我,作为交换,我会杀了昆景,为耿垣报仇。”
      “呵,周氏一案牵扯颇多,仅凭你一人,如何报仇?”
      “就凭我一人,如何不能报仇?给我一把刀,我能从这杀到昌都,将昆氏满门屠尽!”
      “此事不单是杀一个昆景就能解决的。昆氏祖上三世为公,更有家中长女为当今皇后,昆氏势力树大根深,朝中盘根错节,你年少轻狂,形单影只,贸然复仇,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那也总比畏畏缩缩做一个窝囊废好!人多又怎样,杀一个不够便杀两个,两个不完就屠三个。我就不信我杀不完那群恶人!”
      “杀完了之后又如何?他们是当今的达官贵人、闻人名士,杀了他们,他们是以好人的身份死去,死后是素车白马,或许还会被风光大葬。而你,所有人不知你背负多少,权当你是凶手、匪徒、刺客,死士;亲族冤屈依旧,罪名不减反增,上自王母高祖,下至外姓玄孙,所有亲属无一幸免。活人会被五马分尸,已死者会被掘墓戮尸,碎尸万段!你杀了仇人,你们依旧是罪人,这就是你想要的复仇吗?”
      “你说这些都是无用,即便我永生永世都是罪人,也必杀仇敌,必杀昆氏!”

      赵无月继续道:“昆氏?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徇私枉法之徒,天下比比皆是。你杀了一个昆氏,或许又会来个钱氏、孙氏,此等恶徒是杀不尽的。这个昆景死了,下一个昆景继续做官。滥官污吏任任代代,狼狈为奸,不知收敛;冤案冤狱桩桩件件,想判的判,想害的害。这世上还会出无数个周家案,还会有更多无辜之人枉死。你杀了昆氏,世间依旧乌烟瘴气,这还是你想要的复仇吗?”

      周沛一时无言以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探丸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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