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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谒舍决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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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无月在壶州惹上的麻烦不少,却没有哪条是严重到需直接取他性命的。
      更何况,杀手身手了得,行事谨慎,绝非一般的土匪草寇。
      周沛大胆猜测,此事与耿炘之死有关。
      而与耿炘之死有关的另一人,便是住在谒舍的耿垣!

      周沛跑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打开马厩,牵出枣红马赤爪。
      这是马苑的战马,只供军队使用,马仆是不得私用的。可如今人命关天,周沛管不得那么多规规矩矩。没等赵无月反应,她已飞身上马,撂下一句话:“我去谒舍!你去报官!”随即策马而去。

      虹蹄踏砖,寂静的街巷中传出急促的咯哒声响,街边的流民都被马蹄声吵醒,以为是战火蔓延而惶惶避让。
      马蹄声一路向东,停在小小的壶州谒舍门前。王二正往大门上放门板,却见一人雷厉风行,撞开他的肩膀,直闯进谒舍内。
      王二举着门板往后踉跄几步,正来气呢,视线却落在门外的高头大马上,还以为是有贵客住店,立刻将声音升了八度:“哎哟喂嘞!好气派的军马!将军贵人大驾光临敝店,真是叫小店——”
      来人并不理会他,而是在在屋内环视。
      王二举着门板,绕到来人的前头,定睛一看,原是周沛这小子。她眉头紧蹙,一头乱发,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
      又是这个衰星。
      王二的满腹好心情瞬间消失。

      周沛曾许诺王二替他找回生意,现在周沛食言了,王二自然没有好脸色给她瞧,他瘪着嘴应承:“小黄,都快宵禁了你……你又有何贵干啊?”
      “王哥,今日有无生人来过?”
      “我这满谒舍都是生人,你说呢!”
      王二心善,见不得再有人冻死,便同意让流民都住进来。反正谒舍空着也是空着。
      对流民来讲,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比露宿街头要好百倍。

      如今谒舍上下两层全都住满了无家可归的流民。连大堂里都挤满了打地铺的人,各个都是周沛未曾见过的脸孔。
      周沛警惕地打量目光所及的每一个人,大家的眼神都出奇地一致,恐惧、狐疑、戒备,像身处危险之中的动物,发自本能地仔细考量遇到的每一个人。

      “耿垣呢?”
      话音刚落,几人各提着一桶水从后院走来。他们中有男有女,耿垣也在其中。他的双眼熬得通红,眼下是两道黑黑的阴影,脸颊也深深凹陷下去,衣摆袖口沾满尘土。
      与流民相比,耿垣是个子最高的,却也是最虚弱的。他只拎半桶水,从后院提到大堂,已经汗湿衣衫,累个半死,跨过门槛时还绊到了脚,桶沿浪出一小片井水,打湿了某个背运之人的衣衫。
      “失礼失礼……我不是故意的,冒犯了……”耿垣不住地道歉。
      那人也没说什么,赶紧把衣袖拢拢,坐到边上去了。

      王二伸长脖子,把嘴凑到周沛耳边,向她解释:“不是我心狠,是他什么活都抢着干,拦都拦不住。看到那双眼睛了吗?熬的,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
      好在耿垣无事,周沛松了口气:“耿垣,有事找你,跟我去一趟马苑。”
      耿垣头也不抬:“不去。我手上的活还没办完呢。”
      “耿垣,这些杂事我会替你办的,你先跟我走。”
      “不走。有什么事你在这说。”
      杀手之事暂无定论,贸然说出定会引起恐慌,周沛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将理由明说,便过去拉他的手臂:“这事得你过去才能说,先跟我走吧。”
      “我不走!有什么事是我非去不可的?你别拦着我,我在谒舍做得挺好,我做得挺好……我干了很多活,只有多干活,我才不会去想小妹和父亲。”耿垣撂下水桶,通红的双目之下,是满满的自责与担心,“已经七八日了,小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怪我蠢笨,怪我无能!她生得瘦弱又不会功夫,要是碰到了猃奴,遇到了山匪、强盗该如何是好?”
      周沛的脑中忽然浮现出凉风县城边的那口小井。
      狭长的井道,刺骨的凉意,还有水中游动的发丝。
      周妅今年应当也是与耿问蓝差不多的年纪。

      “明天,等城门开了,我会出城去凉风县寻她。”周沛告诉他。
      “什么?你,你肯去找我小妹?你是认真的?”耿垣抬起头,向周沛投来热切地目光,见她目光坚定并不躲闪,耿垣欣喜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等等!那边在打仗,你一个人去恐怕……”
      “不碍事。等我到那里,再想办法给你回信。”
      耿垣扑通跪在周沛面前,又是磕头又是抹泪:“黄兄,黄兄……多谢,多谢,多谢。你是我们耿家的救命恩人,我,我……等小妹回来,我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周沛不习惯被人跪拜,连忙将他扶起:“不必了。先跟我回马苑吧,今晚你在马苑住。”
      “哎,好,好。”耿垣忙不迭地地应下,“稍等片刻,我去后院收拾下东西。”

      王二好奇地问:“究竟有何事,非得他去马苑住不可?”
      周沛面色冷漠:“不关你的事。”
      “你这人真难相处。要不是知道你心肠不坏,我早都不做你生意了。”周沛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这点王二也看得出来。他吃力地搬动最后一块门板,准备关门歇业。
      忽闻后院传来鸡的尖利叫声,再是一声人的惨叫:
      “啊!!!!!”

      大堂内,几个原本熟睡的小孩被尖叫声惊醒,翻身坐起,紧紧依偎在家人身边。王二也吓得两手一松,门板直直砸下,正中他自己的脚背,他也“啊哟”一声呼喊起来。
      霎时间,周沛也如一道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后院遍地鸡毛,还有几只被砍伤的鸡,“咯咯”两下便不再扑棱了。
      耿垣趴在井边,急促地喘着粗气。在他身后,站着一个流民打扮的杀手。

      周沛定睛一看,正是先前衣衫被水打湿的家伙。
      他早就化妆成流民埋伏在谒舍,等到耿垣落单才下手。
      见周沛出现,他挥起染血短刀,毫不犹豫地刺向耿垣的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周沛飞身上前,推开了杀手的胳膊。刀刃击中水井边沿,在石块上“蹭”地蹿出亮眼的火星。

      耿垣后背受了刀伤,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从肩胛处延伸至后腰,好在未伤中要害。他疼得大声哭嚎。

      “别怕,你不会有事!”耿垣比她高大许多,但周沛只觉得浑身的力气源源不断,他硬是将耿垣扛在肩上,快步将他送至大堂。耿垣的伤势虽有些严重,但立刻医治,应当不会因此丧命。

      王二还在门板之下哀嚎,而流民们见谒舍内有凶敌,瞬间炸开锅,四散而逃。
      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周沛将耿垣放下,使劲全力将门板抬起,救出王二。

      杀手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将短刀插回刀鞘,准备趁乱逃跑。

      来往奔逃的人群中,周沛的双眼死死锁定着杀手的身影。先前袭击赵无月的杀手已经逃走了,若是再把这个杀手放走,就永远无法查证刺杀之事的幕后主使!
      无论如何不能放走他!

      周沛跑回后院,在杀手起跳的瞬间,她举起水桶,泼湿了杀手的衣衫。
      杀手顿时浑身湿透,屋檐的瓦片也变得滑腻,如何都抓不住。杀手接连试了几次,均徒劳无功。而他的模样也早已被所有人看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为绝后患,他必须杀光谒舍里的所有人。
      就从眼前这个轻率无脑的少年开始!
      杀手目露凶光,起了杀心,他拔出短刀,正对周沛。

      从七年前的廷尉到四年前的深谷饿狼,从赛马场上的怒羊部落勇士到孤城的白狼噩魔蛰日特。
      这种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

      在别人眼里,周沛仅是个急躁冒进的少年。

      周沛手边没有趁手的武器,只有一个带麻绳的木桶,身材也无杀手那般健壮,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与之一战的模样。
      王二扶着耿垣,一面往外逃,一面在背后喊她:“保命要紧,你快逃吧!”
      “快带耿垣去看医生,这里交给我。”周沛坚定地站在那,寸步不让。她的嗓音中听不到丝毫紧张和畏惧,甚至连眼都不眨一下。

      杀手踢腿,扬起一阵尘土,待泥土散尽,他已不在原地。
      光影闪到三步之内,周沛提桶格挡,短刀竟生生劈断桶身,木片飞溅,直插入土中三寸,周沛也被巨力震得后撤几丈。

      杀手见周沛仅会躲,不会攻,全当她是个毫无身法的鲁莽少年。他轻蔑一笑,改换左手持刀。周沛频频举桶抵抗,却在行动间露了个大破绽!

      透过无底的木桶,这端能望见杀手的胸膛,那端周沛的喉管毫无遮蔽地暴露在杀手眼前!

      杀手敏锐地抓住这一时刻,由劈砍改为直刺!

      刀尖、刀身穿过桶身,径直朝周沛的喉咙刺去,杀手的半只手臂都伸进桶内,周沛忽然以桶臂扼住杀手的肘部,同时向上发力,使刀锋对准夜空而无法伤到她。

      杀手满心想要挣脱,却没发觉周沛手中的麻绳忽然有了灵魂,如一条沙蟒快速缠绕上他的手腕和腋下,再绕上他的脖颈,打了一个死结。

      呼吸间,杀手的左臂和脖颈已被半只木桶和麻绳牢牢锁死,杀手这才发现自己落入了陷阱。先前的破绽并非是周沛掉以轻心,而是为引他上钩!

      杀手试图强行挣脱,右手刚一使劲,项上的麻绳便急剧收紧,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脑部的缺氧使他浑身疲软,他手一松,刀脱了手,刀锋向下,插入土地,半截刀刃没入土中。

      有些人凝神屏息看着这一切,竟忘了逃跑,没人料到这场决斗的赢家竟是周沛。

      周沛强忍恶心,以五指握住刀柄,刀柄上还残存着杀手的余温。慢慢将刀从土地中拔出来,这次,刀在她的手里。
      “说,谁派你来的?”
      杀手冷笑:“无可奉告。”
      “再不说,我便杀了你!”
      “杀便杀吧!”杀手突然跳起,闷头朝大堂冲去。

      周沛不知杀手有何盘算,只好出刀刺伤他的腿。

      这一刀刺得不轻,杀手单膝跪地,仍不知好歹地笑着。
      周沛察觉异样,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鬼。她攥着拳头,耐着性子继续问道:“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我会饶你不死。”
      “不论是谁,就凭你是斗不赢的。”
      “是不是昆景!!”

      杀手没有回答,他再度起身,右拳朝周沛攻来,周沛不得已,再次挥刀刺伤他。
      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溢出,一滴滴落在土地上。

      杀手终于支撑不住,仰面倒在地上,他毫无征兆地狂笑起来。

      眼看事实真相近在眼前,杀手却一个字也不肯吐露,周沛焦虑地来回踱步,愈发心急:“你说啊,你快说啊!是谁派你来的?是不是昆景?是不是昆子闻?!他为何要派你来?你们还有多少人?周家是被你们害的吧?你们为何要害我们?为何要将我们赶尽杀绝?说话!”

      赵无月终于赶到,他箍住几近暴走的周沛,夺下她手中的刀。再迟来片刻,杀手便会被她剁成肉泥。
      赵无月急问:“玉延呢?我看到大堂有血,玉延在何处?”

      周沛双目通红,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她一心只想从杀手嘴中撬出答案。她不认前来阻拦的赵无月,一拳打中赵无月的嘴。

      赵无月的心底也燃起一团火,他徒手将周沛提起,积年累月的修蹄让他浑身筋肉十足,再加上身高的差距,他拎起周沛不过像拎一只鸡仔:“你要是杀了他,该如何问话!”
      周沛理智尽失,出手全无章法,她对赵无月又踢又打:“我不管!不杀他,难平我心头之恨!”

      突然,杀手发出几声古怪的干呕。
      周沛与赵无月心照不宣,同时停手。
      杀手的喉结蠕动几下,浑身急剧抽搐。

      “糟糕,他想吞毒!”赵无月冲上前掰开杀手的嘴,抠动他的舌头,杀手吐出大块的黄沫,赵无月在唾沫中翻找,却并未发现其中的药粉。
      杀手浑身颤抖,他的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去,最终变得乌黑。

      赵无月仔细打量杀手身上的伤口,目光落在井边的死鸡上。
      他捡起死鸡,凑到鼻尖嗅了嗅,说:“刀上有毒。”

      哐当。
      短刀落地。

      杀手的眼神逐渐涣散,放大的瞳仁之中映出躲藏在黑云之后的一弯弦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谒舍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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