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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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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号冷空气继续南下,并逐渐进入最强时段,影响黄淮、华南地区,将带来大范围降温降雨,从降温力度来看,北方大于南方……”
早晨七点十分,广播里放着天气预报,少年人向来要风度不要温度,10°上下的气温,仍然有不少人只是里面穿一件短袖校服,或者再加件长袖校服外套,然后缩在座位上瑟瑟发抖。
教室里过于密闭,气味有些不好闻,叶千寻开了一条细细的窗缝来透气。
叶千寻本来也是随便披两件校服就出门的,硬是被吴攀拉回来,不穿毛衣不让去上学。
外面风很大,雨丝被吹得细长,门甫一推开,风争先恐后涌进来,学生哇哇大叫让把门关上。
今天班上来了一位同样教数学的实习老师,也作为代班主任历练一下。
实习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她的名字:林弦。
“同学们好,你们班主任顾老师远赴首都参加青年竞赛了,接下来一星期就由我来作为你们的代班。不管是前段时间的半期考还是运动会,或是每周一次的流动红旗评比,都凸显出高二一班是整个年段乃至全校最优秀的班级。相信这一周相处,你们能让我学到更多。”
林弦没有想到,短短一周,差点给她职业生涯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周一早晨照例领到了流动红旗,校方戏称流动红旗变成了高二一班的固定红旗。
轻松的教学氛围里,后半节课林弦脱离了PPT,使用板书,还和几个同学互动了一下。
打心底感叹顾老师调. 教学生有一套,这些小孩子太棒了,思维活跃灵动,发言积极。
林弦很满意地上完课回到高二年段办公室,其他老师正在聊天,见她来了,忙问她体验感如何。
“林老师,刚刚副校长打电话过来,说一班男生和高三的几个男生打起来了,顾老师不在,你作为代班还是去一趟副校长办公室吧。”
苏家辉没吃早饭,下课到小卖部买面包,被人说三道四的,他伸手推了一下那个人,那边四个人就打过来了,但是没打赢苏家辉。
高三的四位男生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有个学生的门牙还被磕掉,立刻送医院了。
第三节课是语文课,黄华荣走进班里,看到苏家辉那桌是空着的,刚才办公室的事情他有听到一些,思忖了片刻,说:“班长跟我出来一下。”
吴迟景跟着语文老师走出去。
“刚才下课家辉和别人打架被副校长抓了,你看看能不能和你们顾老师联系一下,问问她怎么处理,副校长耳根子软,家辉那个性子不会说软话,恐怕会吃亏。”
吴迟景忧心忡忡,老师不在的第一天就弄这事。
顾枝接到电话,了解部分情况后,选择偏袒苏家辉,“迟景,你去找体育组的刘威刘老师,他会保家辉的,然后到保卫处把现场监控调出来,给副校长看看,也发一份给我。”
刘威到的时候,苏家辉正垂着头仿佛斗败的公鸡,林弦一个实习教师更是完全没有战斗力。
“怎么了,四个打一个,谁欺负谁一目了然,打不赢就来这里叫?”刘威是体育组脾气最暴躁的老师,三个高三的男生都被吓得抖了抖,不敢像刚才那样嘴贱了。
“张校长,家辉是保送首都体大的好苗子,不能背处分,这件事就这么了了吧。”
“现在不是追究打架这个事情了,刘老师,起因是你的学生在学校搞同性恋,这个事态很严重。”
刘威也很头疼,“他是顾主任班上的学生,顾主任现在去首都带队了,她知道这个事,回来会处理的。”
“可是……”
“张校长,借一步说话。”刘威丝毫不客气。
张文博大腹便便,就是有几个臭钱,捐了三栋楼买下副校长这个职位,平时啥也不干,就在学校里闲晃悠刷脸。
“张校长可能不知道顾主任什么背景,新上任的市长叫陈晟你总该知道吧?”
“知道啊,36岁就当市长了,年轻有为。”
“陈晟是顾主任的丈夫。”刘威递根烟过去,“张校长啊,刚才顾主任打电话给我,说无论如何要把她学生保下来,你就把这个事情交给她处理又怎么样,做好了皆大欢喜,做不好你骂她一顿也理所当然。”
张文博想了想,接过烟,妥协道:“行啊,还是你小子上道。”
最后,涉事学生每人一篇检讨,暂时把事情了结。
林弦把苏家辉领回年段办公室,让吴迟景先回去上课,要求苏家辉把和王宪庭的事情始末全部告知,也没回避别的老师。
哪里都有竞争,市级优秀班主任的头衔,整个一中就高二一班的班主任顾枝最有望,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众老师纷纷隔岸观火。
林弦刚从大学出来,大学里男男女女的事情不少见,但这是高中,明令禁止早恋,而且风气并不开放,同性恋更是禁中之禁,她陷入为难之中。
处理不了也不能把人一直扣着,林弦嘱咐苏家辉好好上课,就让他回去了。
“哎,小林啊,实在不行就喊家长吧,事情总得处理,等顾老师回来就迟了。”高二五班的班主任黄敏为她提了个建议。
黄敏在理科班教数学,也是个很优秀的教师,只是常年被顾枝压一头,不止于幸灾乐祸,看到浑水就想搅搅。
“对哦,这更是两边家长的事情,老师只是教书的,同性恋这个兹事体大,还得靠家长做决断。”林弦像突然想明白似的,“谢谢黄老师,谢谢。”
黄敏笑得温和,“不用客气,而且你以后正式工作了也会面对这些事情,就当提前锻炼一下。”
第二天,林弦打电话约见王宪庭和苏家辉的家长,只提及关于孩子早恋,没说是两个男生的事。
苏家辉的父亲很快接电话,并且答应下午三点到学校。
王宪庭家长的电话就不太好打了,林弦连续打了六个给他的父母,最后他母亲迟迟接起电话,好在同意了来学校一趟。
下午三点,两边家长都到位。
接待室里,林弦把了解到的原委和家长做了叙述。
苏家辉的父亲很不能理解,什么叫两个男孩子谈恋爱,终于厘清同性恋这个概念,一巴掌甩苏家辉脸上,随即又一脚把他踹地上,边打边骂,言语特别粗暴,什么“变态、搅屎棍”之类的词汇不断出现,还扬言要打死他。
场面失控,王宪庭护上去,也挨了好几脚。
苏家辉倒在地上抱头蜷缩着,父亲常年在工地上,力气很大,胸口、腹部、后背,不知道哪里被击打到,他突然呕血,光洁的瓷砖上出现一大片猩红。
苏父吓了一跳,这才幡然醒悟。
王宪庭抱着苏家辉一边哭一边抖着手打120。
林弦已经吓傻了,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叶千寻心不在焉地上课,窗外风雨飘摇,远处传来救护车鸣笛声。
到医院先是做了一堆检查,苏家辉身上多处骨折,并且轻度脑震荡,紧接着推进手术室很久还没出来,苏父已经回家了,苏母、王宪庭和林弦在外面侯着。
五点多叶千寻下课过来的时候,王宪庭一个人坐在医院长椅上。
他的父母离异,父母都不想养他,每个月钱是给够了,但从来不关心他冷暖。
他的身上脸上染着血,脏兮兮乱糟糟的,一点也不王宪庭。
他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们只能一直飞啊飞,飞累了就在风里睡一觉。这种鸟一辈子才下地一次,那就是死亡。”
他说,“千寻,我错了,被欲望焚炼的、痛不可挡的躯体,加上寂寞的、发疯发狂的灵魂,一切一切的奋不顾身,只是飞蛾扑火,最终归于死亡。”
这些年种种经历,叶千寻早有感悟。
“十七岁太过脆弱了,谈及未来,怯懦者那么多,苏家辉先放手的,王宪庭,你也不必再画地为牢,更不要动不动把死亡挂在嘴边,很吓人。”
叶千寻拉着王宪庭下楼,到便利店买了一瓶热牛奶给他。
“我要走了。”
“这不是你前几天就决定下来的吗?”
“之前有点舍不得,想着再拖一段时间,要是能过完这学期就好了。”王宪庭饮下热牛奶,胃里好受很多,“想不到还是迟了,让他受难了。”
“别这么说。”
“要是我早点走就好了。”王宪庭想起当时,顾老师好像有话要说,但碍于时间不够,没能细聊,只不断嘱咐他们要等她回来。
“你之后还待在这里吗?还是去哪个城市发展?”
“不知道,我先去大西北走走吧,明后天就动身,到时候他的身体情况……”
“我会转达给你,保持联系。”
王宪庭辍学无声无息,桌洞里的课本也没带走。
这几天科任老师点名,总有二人缺席。
一班的凝聚力从来不是表面功夫,班上同学即使有不理解不支持的,也会为了袒护这两人,和别人开撕。
星期四中午,王宪庭踏上了绿皮火车。
叶千寻在站台挥手相送,同来的还有几位他往日要好的朋友。
傍晚下课,吴迟景在班群发了各科作业,紧接着显示,王宪庭退出班群。
这时同学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王宪庭离开高二一班了。
星期五上课,各科老师都能明显感觉到一班不同于往日的气氛,凝重,压抑,大家都不笑了。
下午四点,顾枝带着陈默先行回来,一路风尘仆仆,五点前到达班级,召开临时班会。
陈默连续几日脑力较量,过关斩将,荣获全国大赛第一名,载誉而归,本该大肆宣传,却因为班上出了这个事情,要暂避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