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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宿因 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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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患无穷?”阿衡侧眸看了豢龙一眼:“商君向来忠夏,无论国内境遇多遭,都拣最好的奉于王上尊前。放这样的人归国,日后才能更好的侍奉王上,你是想借机扰乱商国民心,让商地从今往后再也拿不出这么多财物奉于王前吗?!”
“你!狡辩!”豢龙一脚将阿衡踹倒:“王上!莫听小人之言!那商国离了成汤还不活了不成!”
仲虺忙去搀扶阿衡,口中求饶:“王上明鉴,商君绝无半分不臣之心!求王上开恩呐!”
夏桀被吵的头疼,一个成汤而已,放与不放真没什么要紧。反正他不信成汤有胆子反,反了也不怕,他一个手指头就能摁死这样的小国。关着也行,费不了他几口粮。现在重要的是,把这些年庞大的“过路费”要回来。
阿衡被豢龙一脚踹岔了气儿,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他垂着眸,似是放弃了:“商君有两位妹妹,思念兄长心切,想求见王上一面。”
有人主动放弃,夏桀松了口气,挥挥手:“传!”
仲虺用眼神问:“子履何时来的妹妹?还是两位?”
阿衡也用眼神回答:“别问。见机行事。”
两位素衣女子各自拎着个包袱,颤巍巍的跪在夏桀面前,无故惹人怜惜。
夏桀问:“包袱里是什么?”
穿着淡蓝素衣的女子回道:“是我与妹妹亲手做的吃食,想让兄长再……再尝一尝……”说着,竟是要哭了。
夏桀从不为难女人,见不得这场面,出声:“起来说话。”
两人相携站了起来,颤着声:“多谢王上。”
两道声音轻轻柔柔,抚慰了夏王燥郁的心情。夏桀几乎本能的招手:“来,近前来说话。”
两位女子相视一眼,下定了决心。她们相互搀扶着迈上了高台。在迈上最后一个台阶时,身着红色素衣的女子太紧张,一步没踩稳,滑了一跤。险些从高台上摔下去。多亏夏桀怜香惜玉,身手敏捷的一把将红衣女子拽进怀里,这才免了一场惨剧。
红衣女子惊魂未定,圆睁着双眼,愣愣地看着夏王,连道谢都忘了。倒是蓝衣女子机灵,俯身跪拜,替妹妹道谢:“多谢王上救命之恩!”
红衣女子这才回过神,素白的脸唰一下红透了。她也低声道:“多谢王上救命之恩。”
这一出声,引得夏桀垂眸一笑。喜怒无常的君王直接揽着人坐在宽大的王位里,语气含着笑:“说说,想让孤开恩,放你们去见成汤。你们打算如何贿赂孤,嗯?”
“这……”红衣女子怯懦着说不出话,脸烫的几乎要滴血。还是当姐姐的蓝衣女子稳妥些,她解开随身携带的包袱:“我们姐妹二人,敬王上一杯酒可好?”
有两位貌美女子在侧,夏桀龙心大悦。他朗声大笑:“甚好!甚好!”
有人要问了,那豢龙站在台下,就眼睁睁看着成汤妹妹敬酒,不怕给他们王上下毒吗?是的,不怕。先前说过,在那个朝代,暗杀并非正途。真给夏桀下了药,别说这俩女子,就是朝堂上站着的阿衡与仲虺,夏台里的成汤,都别想活。豢龙虽然肠子直,但脑子明白,商朝这左右相不可能做这种赔本儿买卖。他俩这是卯着劲儿,要救成汤回商呢。
蓝衣女子从包袱里取出一坛泥封的酒,递给侍奉在夏桀身侧的侍女。侍女就在帷幕后开封温酒。这酒刚温上,夏桀就变了脸!
高台上的君王放开怀里女子,两步扯开帷幕,看着泥炉上的酒,声音发颤:“这酒,哪儿来的。”
侍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吓的话都说不利索:“就是,就是……”
蓝衣女子缓声问:“此酒乃我与妹妹亲手酿制,可有不妥?”
夏桀看着泥炉之上咕噜冒泡的酒坛,眼前浮现出末喜的脸。曾几何时,每逢天气和暖,那个鲜少笑颜的清丽女子总会温这种香甜的酒。她自己饮罢,若是兴致高,还会分一杯给他。
自出生开始,这全天下无论好的、还是坏的,统统都是他的。他从未将任何人、任何东西放在过心上。
全天下人都说他宠爱末喜,将她宠成了“妖妃”。只有他知道,他仅仅是无聊罢了。末喜这姑娘不爱往他跟前凑,也不像别的女子那般惧怕他。她还总有这样的那样的鬼主意,能让他的生活不那么无聊。
若非如今陡然闻见旧时气味,他已全然忘却与末喜分离的时间,居然过去了这么久。他当初是因为什么逐她出宫的来着?
记不清了。似乎是有个诸侯国要杀她,他分明可以保她,她却不领情。似乎是因为他随口说了一句“麻烦”,她就冷笑一声脱簪出宫,说“不必麻烦”。
他那时候正被各种事缠的心烦,就没去费心思哄她。要走就走,全天下美丽的女子那么多,不缺她一个。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确实不缺,不然也不能过去了这么久,他都没想起过她。是没想起过,但自她之后,他也再未费心宠过其他人。总觉得没什么意思。
直到这一刻,夏桀才在这香甜的气息里,后知后觉地忆起了旧人面孔。自她之后,他的生活已经无聊了太久,久到他以为那些不无聊的日子,只是一场梦呢。
突然想再见她一面,但夏桀知道,不可能了。当初那种情况出宫,她无论如何都活不下来的。坐拥天下的君王,第一次尝到了空落落的滋味。
酒已温好,稳重的蓝衣女子亲自斟了三杯,她与妹妹一同敬求君王:“王上开恩!放我们姐妹见兄长一面。”
少女一柔一脆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铜铃般通透,唤夏桀回神。夏王深陷在回忆里的眼眸动了一下,接过面前的酒杯。怎么会觉得空呢?眼前想尽办法求他的人,可多着呢。
一杯酒下肚,夏桀再抬眸的时候,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不然为何会从面前的两个女子面上,看到末喜的影子呢?
夏桀招手,将二人唤至眼前,细细打量。这细看之下,发现这对姐妹生的果然与末喜有几分相似。蓝衣女子的脸庞轮廓、红衣女子的眼睛,皆与末喜有七八分神似。
夏桀朗声大笑,拥二人入怀。第无数次想:他是天下之主,想要什么得不到呢?!就算是一个早已不在人间之人,上天也会想办法满足他的心愿!
一日之间,夏朝同时多了两位“妖妃”。妖妃提出的第一个心愿,夏王当然要满足。在豢龙连声抗议中,夏王坚持赦了成汤。
在离开夏国边境的那一刻,仲虺才终于出了一口长气。他第一个问题,就是那两个女子的身份。
阿衡紧紧牵着成汤的手,从失而复得里勉强抽出三分心思,为仲虺答疑解惑:“夏朝权贵从全天下翻出来的。都是苦命之人,能与末喜有几分相似,是她们的造化。”
仲虺啧啧称奇:“一般人见到夏桀,腿都软了,难为这二位,居然有这样的胆识。”
阿衡:“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有条活路不容易。更何况,这条活路一步通天,若是走好了,一辈子便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豁也得豁出去。”
“那可是夏桀!”仲虺还是后怕:“暴虐凶残,不比一般的君王。但凡说错一句话,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阿衡:“其他妃子可能会,但她俩绝不会。夏桀思念末喜,余生还要靠着她俩缓解相思呢。”
仲虺一拍脑门:“对了,你咋知道那夏王心里还惦记着末喜呢?我看夏王那样子,惦记末喜这事儿,他自己都不知道。”
阿衡说累了,靠着成汤的肩膀:“兄长说给傻子薛君听吧。”
成汤淡淡一笑:“阿衡卜的。”
“子履!你真拿我当傻子糊弄呢。”仲虺胡子翘了起来:“卜术占不透人心!这点儿常识我还是有的好吧!”
成汤用空着的手递给仲虺一杯茶:“莫急。归途还长。”
仲虺接过,靠在车壁上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我当时快吓死了。那豢龙简直不讲理,要不是那俩姑娘,这事儿还真难成。”
成汤紧了紧阿衡的手,放低声音缓缓道:“薛君可知,人最容易放不下的,是什么吗?”
“最容易放不下的。”仲虺摸着胡须,还真静下心思思考起来:“心里头最在意的、最宝贵的、最喜欢的……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没错。但这些只是对普通人而言。”成汤补充:“对夏桀而言,却非如此。”
仲虺坐直了,双目灼灼看着成汤:“怎么说?”
“夏桀坐拥天下,想要什么,多的是人巴巴送给他。”成汤目光沉沉:“别说末喜这样的诸侯王之女,就是你、我的项上人头,他只要想要,那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样的人,没有什么是不容易得到的。这也就导致他根本分不清自己心里头最在意、最宝贵、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成汤冷笑一声:“想要在这样的人心里留下点儿痕迹,那就只有一条。让他被迫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