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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宿因 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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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王宫殿,使臣高声陈报商国左右相带来的宝物。随着越来越多的箱子开启,夏桀的目光越发明亮。他爱这些光泽璀璨的宝物,更爱诸侯国名臣的臣服。
整整两个时辰,陈报使臣的嗓子都哑出了火,夏桀才挥手喊“停”。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垂首站在大殿一侧的商国使臣,懒懒开了口:“听闻,你们想要用这些东西,换一道王命。说来听听,你们想换什么?”
坐拥天下的夏王也好奇,什么样的王命这么值钱。
高瘦的商国右相往前踏了一步,垂首作揖:“求王上,下令赦免一个将死之人。”
期待值拉满的夏王简直要笑出声来。这么兴师动众,居然是要换一个人?!这普天之下,除了他夏桀朝堂上站的这几个,还有谁敢值这么多钱?!何况就现在站着的这些,有一个算一个全加上,也值不了这么多啊。
在夏桀眼中,人命从来如同草芥一般。他仔细的打量着台下的两位,细细琢磨:商国来的这二位,莫非是脑子不清楚的?居然做得出这么赔本儿的买卖。
只听夏桀带着笑问:“要换何人?”
仲虺暗暗朝阿衡瞥了一眼,看来计划第一步成了,用远超夏桀预料的重金,拉低其防御心,让对方把他俩当傻子。
阿衡语气更加恭顺,回禀道:“夏台里的成汤。”
“成汤?”夏桀几乎要忘了这个名字,经过近臣的提醒,才忆起是个晚交了几日朝贡的小王。交朝贡的时候磨磨唧唧,到了这时候却不吝财物了。夏桀嗤笑一声,果真是蝼蚁之国不开化的小民,分不清轻重。
阿衡垂首称“是”:“商国上下皆认晚交朝贡之罪,特倾尽全国之力,求王上开恩,放商君一条生路。错不在他一人,若他因此丧命,商国上下将愧疚难安。王上宽厚仁德,定不忍臣民痛苦。”
这话说的漂亮,既给了夏王财,又给了夏王名。夏桀不在乎臣民痛苦与否,这帮傻子愿意花钱买心安,他堂堂天下之主,还能伸手挡着不成?
夏桀大手一挥,正要下令。大殿之下突然传来一道浑厚的嗓音:“王上!万万不可!”
仲虺心里“咯噔”一声,暗自叹了句不好。
出声者,是夏王左膀,大夫豢龙。如今夏王朝,有两位声名远播的贤臣,一位是太史令终古,一位便是大夫豢龙。这两位贤臣可以称得上是夏桀的左膀右臂,有他们经常建言献策,夏桀行事才不至于太过分,犯天下之众怒。
仲虺、阿衡这次面见夏王,最担心就是豢龙和终古。夏桀好糊弄,只要一高兴,下令放了成汤不过就是一句话。但豢龙和终古不同,他们深知成汤于商国的重要性,更知商国于夏朝的威胁。虽然这些道理夏王向来听不进去,但有他们在,一定会阻止夏王放虎归山。
果然,成汤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赦令,问:“怎么?”
豢龙生的高大,整个人站在大殿中央如同古塔一般,声音更是亮如洪钟。他不似阿衡二人谦卑,而是高昂着头颅,回话掷地有声:“成汤乃藐视王权之人,如若轻放,那岂不是相当于昭告天下,王权不重要。日后将人人视王权如无物。”
正值中年的终古也向前迈了一步,相比豢龙,终古要温雅许多:“豢龙所言有理。王上,事关王权,成汤不可放。”
仲虺暗暗打量了终古一番,这位太史令不简单。豢龙用词好歹还是“不可轻放”,到了终古这儿,直接就成了“不可放”。一字之差,就决定了他们此行的成败。
二人果然是一直辅佐夏王的老臣,没有在这时候长篇大论分析成汤于天下局势的影响,而是简单的论王权。天下局势夏王不懂更不信,但王权他最清楚不过。王权只握在他一个人手里,不容旁人轻视。
他想起了将成汤下狱的初衷,他要杀鸡儆猴,让九夷诸侯国好好长长脑子,别动不动就是叛乱,要么就是拖延朝贡。夏桀摸了摸下巴,如此说来,这成汤还真不能轻放。
“王上。”阿衡站在夏朝两位贤臣中间,态度虽然谦卑,语气却不卑不亢:“商国土地贫瘠,又连年大旱。今年春季,更是滴雨未下,赤地千里,颗粒无收。商君借遍了临近方国,才凑足了春祭朝贡。当初商王担心朝贡品相不好,配不上大夏泱泱王朝,还亲自筛选了一遍,因此才迟了两日,并非有意冒犯王权。还请王上看在商君拳拳忠心的份儿上,网开一面吧!”
阿衡不怕谈王权,王权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只事关人心。而人心最易受影响。只要他们将姿态放的足够低,让夏王懒于与蝼蚁计较,便可搏一线生机。
豢龙冷哼一声:“若真是有心,那便该早做筹划。若每个方国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晚交或者不交朝贡,那王朝颜面何在?”
“请大人息怒!”阿衡似是耐不住豢龙的威压,发着抖更换求情对象:“商国贫寒,请不起卜士大能,实在未能预知开春天象。我们回去定会勤恳耕种,攒钱聘请诸如终古大人这样的修道者,日后定会及时缴纳朝贡。”
三两句之间,阿衡在夏桀心中撒下离间的种子。夏桀暗自思忖:怪不得终古这俩人一力阻拦赦免成汤,原来是看着这些财物眼红,也想分一杯羹。商国穷酸,能搜集如今这些已经是倾国之力,日后要是为了请卜士,再花费一些。那到自己的手里的,岂不是更少?
终古何其聪慧,忙俯身拜了一下,见招拆招:“右相这话就错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有需要,只需派使臣入王都禀告王上即可。王命若下,终古定会亲自前去相助。”
这忠心表的很及时,说明自己并无贪财之心,一切以王命为行事准则。要想让他终古出马,还得把钱财交到夏桀手里才算。
“唉。商地之贫寒,大人一无所知啊。”阿衡越发愁眉苦脸:“您轻飘飘的一句派使臣入王都禀告王上即可,可知我们入一趟王都有多难?一路的车马吃喝倒也不提,凡是路过哪国,都得留下价值不等的过路费。这过路费,可是个大数目啊。”
仲虺深有所感,在一旁叹气打配合:“可不是,从商国出来的时候,我拉着整三十八车,抵达王都时,只剩了区区二十车。进次王都不容易啊。”
阿衡朝终古行了一礼:“这过路费实在过于昂贵,倒不如直接用来聘请您这样的卜士。”
夏国君臣被这庞大的过路费惊了心,夏桀心头的火压都压不住:“哪国这么大胆!居然敢收过路费!”
他原本能得到整整三十八车财物!居然在路上被其他方国瓜分掉了整整一半!真是胆大包天!
阿衡这才慢悠悠转向夏王:“王上不知,这过路费一直都有,以前咬咬牙还尚可承受,这两年特别昂贵,连送朝贡也不例外。进王都一次真的太难了,商君此番当真不是藐视王权,是有真真切切的苦衷啊。”
豢龙讥笑一声:“狡辩。难道各方国只盯着你们商收过路费不成?为何没有其他国家反映这个问题?”
阿衡苦笑道:“临近王都的国家自然无需担心,中途那些国家,缴了过路费,再朝其他借路的国家收回去便是,也没有什么损失。只有远离王都的方国,要准备的过路费很多,却没机会收回去,导致国力越来越弱,有的直接消亡了,能苟活到现在的,也很难在王上面前说得上话。”
终古温声问:“你这是在埋怨王上,不该收纳朝贡吗?”
“非也!向王都缴纳朝贡合乎天道立法,自然该收。”阿衡祸水东引:“但诸国趁机索要过路费,就于天道不合了。二位大人口口声声论王权,这些国家中途瓜分朝贡,岂非才是真正的藐视王权!”
豢龙:“这……”
阿衡这一棍子拉了九成诸侯国下马,未尽之言清楚明白:天下同罪,只拉着成汤一人下狱是怎么个道理。
夏桀气笑了:“现任终古为使臣,去诸国探查过路费一事。他们怎么吞进去的,都得原样给孤吐出来。该下狱的下狱,该问罪的问罪。少一颗种子,都拿你是问!”
终古低头领命,退下之前,朝豢龙低声嘱咐了句:“成汤归国已成定事,别太执拗。”
豢龙无声吐槽:这是执拗不执拗的问题吗!放了成汤,夏王朝就完了!你想当亡国灭朝的千古罪人,我可不想!
走了一位满肚子算计的太史令,仲虺压在心头的重石去了一大半,连呼吸都顺畅起来。如今只剩没脑子的夏王和直肠子的豢龙,他们事成的概率大大提升!
待终古脚步声消失,阿衡朝着夏王一拜到底,言辞恳切:“王上英明!求王上看在商君多年来尽心缴纳朝贡的份儿上,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豢龙挺着胸膛:“不能饶!”
在如今的夏桀心里,满是对全天下诸侯国胆大包天行为的不满,在那群中饱私囊的逆君映衬下,成汤之失确实算不得什么。
豢龙还在继续:“那成汤这次可以拖延朝贡,下次指不定还能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儿!王上,一旦放了成汤,后患无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