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否生

54、宿因 15

　　“被迫失去？当初不是夏桀主动把末喜逐出宫的吗？”仲虺话问出口就反应过来了：“哦，知道了。当初那情况，说到底还是被人逼的。因为被迫失去，所以才会心心念念的惦记。这么说来，他哪儿是忘不掉末喜，他那是忘不掉有人逼他放手，他不甘心！”

　　“正是如此。”成汤看了眼阿衡，后者已经睡着了。他低叹：“能有人把他被迫失去的，再还给他，他自然高兴。”

　　仲虺：“那为何不直接找末喜姑娘帮忙呢？”

　　正主儿总比赝品强吧。

　　商衡：“这种情况啊，活人可远远比不上已死之人。只有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才更值得怀念。况且，有这份牵挂在，那两位姑娘才能更安全。”

　　仲虺看了眼熟睡的阿衡，感慨：“这小子还真行，能想出这么个办法。”

　　阿衡睡了一路，再睁眼时，人已经回到了东山小院。成汤和仲虺都不在，只有黑泽尽责地守在房梁上。

　　被扣押在夏台这么久，成汤这段时间一定很忙。阿衡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往夏都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次的亏不能白吃，接下来，就看看他布下的种子，能结出怎样的果实吧。

　　远在夏都的桀打了个打喷嚏，把侍候在侧的新宠妃担忧坏了，两个人忙不迭的嘘寒问暖，把夏桀侍候的天上有地下无。夏王乐于陷在这样的温柔乡里，借着新欢思念旧爱。

　　新欢过上了以前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锦绣生活，只恨不得夏王能长命百岁。洛水之滨的旧爱，也终于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阿衡传信让她好好生活，不必总将前尘挂在心间。还邀她有时间去商地做客，赏一赏商地的景观风物。

　　末喜对商地亦向往许久，回信道：待来年天气和暖，定赴商地品酒赏花。

　　天气随着终古调查“过路费”的步伐转凉，一同寒凉下来的，还有各诸侯国愈发不安的心思。

　　夏桀无道屠有缗，又无端将成汤囚入夏台，这些举动，如同一把利刃悬于各诸侯王头顶。自古王族不入刑的规矩被打破，每个人都可能随时面对夏桀失智般的怒火。

　　那些本就活得不易的小国彻底心寒，而原本忠心拥护夏朝的诸侯，也因为“过路费”之事对夏桀心生罅隙。

　　我们肯拥护你，是因为你坐在那个位置，于大家而言都有好处。既然你贪得无厌，半点儿好处都不愿分享，那不如挪挪位置。

　　与夏桀一落千丈的民心相比，成汤的声望却一夕之间水涨船高，九夷方国，无不对这位安然从夏台归国的商君津津乐道。民间有这样的传言：夏桀无道，上天要立新王。商君就是被上天选中的真命天子，老天时时护佑，所以那商君才能毫发无伤的出夏台。

　　更有传言曰：商君在夏台期间，举国修道者都前往夏台参拜，这分明是受天道指引！

　　传言愈演愈烈，各诸侯国都动了自己的心思。

　　深秋时节，本该萧瑟清寂的商地热闹非凡。各国使臣纷纷驾车前往商国毫都，拜会商君。成汤分身乏术，接连几日都没有到东山小院去了。自夏台事件之后，阿衡不再如从前那般粘着他，他不去东山，阿衡也躲着不进宫，俩人居然就好几日都没碰面。

　　连仲虺这个大老粗都察觉出不对劲了，又一日应付完各国使臣后，薛君拖着沉重的步伐找成汤吐槽：“阿衡那小子躲哪儿去了？子履你不能这么偏心啊，现在这么忙，他再不出现，你我可真应付不过来了！”

　　成汤喝茶的动作微不可查的一顿，故作轻松道：“前段时间他累坏了，就让他好好歇着吧。”

　　“这都过去多久了？”仲虺大喇喇坐在茶案前，一口气灌了整碗凉茶：“再说了，又不是只有他累！我当时也马不停蹄的跑了好几个地儿呢，你就是偏心，怎么不让我也歇着呢！”

　　成汤笑了一下，亲手给薛君添茶：“阿衡还小，薛君多担待，就别和他计较这些了。”

　　“不是，现下这局面可都是他整的！”仲虺吹了口胡子：“再说，他也不小了，还是堂堂一国右相！整日躲在山里不见人是怎么个意思？”

　　“嫌弃你呗！”阿衡还是他的一身白袍，一步跨了进来：“你还是一国之君呢！成天背后说人坏话！兄长，我煮了甜粥，快尝尝。”

　　充当苦力的黑泽将陶罐放在茶案上，一言不发的退守到了暗处，长长的舒了口气。这段时间，阿衡每天晚上煮一罐粥，煮好之后自己不喝，全给了黑泽。美其名曰感谢黑泽一直以来的尽心相护。

　　被迫加餐的黑泽脚步都重了，再这么被阿衡感谢下去，他就该彻底告别暗卫这个身份了。看着阿衡将热粥分给仲虺和成汤，黑泽泪流满面，还是他的旧主好，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仲虺吃人的嘴短，一口香甜的热粥下肚，反击的话就没空从嘴巴里往外冒了。他累了一整天，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这粥被一路带过来，不烫，入嘴温热正好。薛君捧着碗，一口气就是一碗。

　　成汤也饿，却喝的慢条斯理，还能适时夸赞一句：“阿衡这手艺，越来越好了。”

　　阿衡从背后环住成汤，整个人挂在商君背上，也不嫌成汤累，嘴里嘟囔：“手艺好有什么用，兄长都不去东山了。”

　　成汤咽下一口粥，攥了阿衡的手在掌中：“最近人多事杂。不去东山，是想让你好好休息。”

　　仲虺狂点头：“每天结束就不早了，等我俩到了东山，天就该亮了。再随便说上几句话，咱们仨谁都别想睡。”

　　阿衡眨眨眼：“那不然……这段时间我每天过来一趟？”

　　成汤喉头一动，捏住阿衡的力道重了两分。他的心头涌上一股酸意，嘴里的粥半点儿甜味都品不出来。他的阿衡，这是妥协了。

　　天人之徒本该狂傲，何苦为他成汤委屈至此。

　　仲虺又狼吞虎咽的喝完一碗，顾不上擦嘴，先把压了许久的反击一吐而快：“早该如此了！也就子履惯着你，从来舍不得你辛苦。你说说你，哪有半分一国右相的样子！”

　　阿衡身在此处，可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商国右相。放在以前，这句话已经甩在了薛君脸上。但经历过夏台，阿衡不再执着于这些。他环着成汤前后摇了摇，眼都不眨的换了措辞：“右相该是什么样子？你这胡子乱飞的样子吗？”

　　仲虺瞪着眼：“怎么，不比你这半根毛都没长齐的模样强？”

　　阿衡又拉着成汤的评理了：“兄长，你说，他这样的好，还是我这样的好？”

　　这就是仗着偏爱，明知故问了。他阿衡比不过商国，难道还比不过仲虺吗？

　　成汤却被这得意洋洋的明知故问戳的心疼。他闭上眼，拉着阿衡的手放在眉间：“程念想你了，去看看他吧。”

　　哪里是程念想阿衡，分明是他有私心话要找阿衡说，碍于仲虺在场，找个借口带人灵遁罢了。

　　趴在榻上托着腮看好戏的程念突然被点名，一骨碌翻了个身，连忙找鞋：“敢不敢提前打个招呼？！彬彬有礼的子履哪儿去了！”

　　阿衡念随意动，与成汤携手出现在灵窍青铜门外。成汤到底君子之风，给程念留足了收拾整理的时间。

　　三人围坐在湖边草地上，成汤燃起了一堆篝火，程念怕火，靠在远离火堆的一株槐树上。透过成汤的眼睛，能看到仲虺正趴在茶案上打盹儿。这段日子他们真的累坏了，也难怪仲虺会撑不住。

　　不过仲虺时不时会通过成汤与程念交流个三两句，两人如今的关系倒是比阿衡亲近许多。阿衡却不在意这些，他靠在成汤肩膀上，静静的烤火。

　　程念看着这对依偎在一起的背影，知情知趣的没有开口打扰，就是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他摸摸鼻子，往树后挪了两步，想起了北白山项目地商衡的那个电话。

　　他也是有人惦记的，不知惦记他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篝火旁，成汤揽着阿衡，声音透着股慵懒：“这段日子不进宫，是生兄长的气了？”

　　“没。”阿衡摇头：“反正去了，也是和你们一同应付那些无趣之人，不如在小院里自在。”

　　“如果有那一日，我希望你能站在我身边。”成汤攥着阿衡的手，话说的没头没尾：“天下人知道我成汤，亦得知道你阿衡。”

　　阿衡听懂了。成汤的意思，是不希望他隐于幕后，而是落落大方的站在世人面前，拿出他所有的本事。

　　“等我们都不在了。”成汤继续：“世人还会将你我的名字放在一起，说许多年。”

　　虽然并非有意偷听，无奈地方有限，那两人也没想避着他，所以树后的程念被迫灌了满耳朵的君臣情深。他摸着下巴点头，后世确实是将成汤与阿衡放在一起，甚至阿衡的名望要隐隐盛于成汤。

　　想要留名于世，自然要仰仗当世掌权者。依照后世阿衡的名望，可见其在成汤心中的地位。同样立下汗马功劳，阿衡伊尹的名字，凡是背过《千字文》的小孩儿都记在脑子里，而仲虺的名字知道的人就少多了。

　　阿衡本性是不喜欢崭露锋芒的，也根本没想过留名后世。他只想帮成汤实现心愿，平安过完这一生，等到年迈，就带成汤回昆仑养老，不用和人间有太多的牵扯。所以听到成汤的希冀后，他沉默下来，第一次思考认真入世的可能。

　　“我知你喜欢自在。”成汤捏捏阿衡的手：“但更知你的才华本事。阿衡，我想让更多人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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