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4、真相

　　索依露躺在床上，一双圆目大睁。
　　她刚刚，被，校长查西亚，吻了？
　　虽然只是额头，但也从来没有父母之外的人这么对过她。
　　查西亚是王的亲弟，她是王一个表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妹妹......那......还好，至少没乱辈分——我呸，我在想什么——。
　　她大脑一团乱麻。

　　她最初是极端的愤怒，想着迟早以真实身份站在查西亚面前的时候一定要狠狠抽他。但听到查西亚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后，火气竟莫名消了下去——
　　“不行，不能消气。他打自己是他自己愧对自己的良心，他又没当面和我道歉。”
　　她甚至想强迫自己生气起来，但失败了。
　　索依露伸手触向额心，来自查西亚唇上的余温早已消散，她却似乎仍能感受到那种酥痒之意。
　　不行，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她强迫自己把思绪规整到另一件事上去。
　　虽然只有一眼，但，查西亚身边的那个人，必是肖维没错。
　　是背叛？还是和她一样是卧底？查西亚何其聪明，会看不出身边的得力助手是个卧底？可是哥哥又是知道她来这里上学的事情的，哥哥到底在帮谁？

　　她越想越乱。终于忍不住翻身下床，走到宿舍楼梯间。楼梯间一边的落地窗外，一轮明月高挂，月光被玻璃打散，慵慵懒懒地闲落在地上。这一层最下面的阶梯上，却坐着一个人。
　　“吴佩？”
　　“依依？你怎么也......”
　　吴佩身上穿着睡衣，可索依露身上还是齐齐整整的校服和一件御寒的深色外套。吴佩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你......你去哪了？”
　　“有点睡不着，去学校里逛了逛。”
　　“不是有宵禁的吗？”
　　索依露完全忘记了宵禁一回事，她干笑了一声：“没人发现我啦，我就在楼下走了走而已。话说，这么晚了，你怎么也......”
　　吴佩的睡衣似乎有点薄了，她打了个寒噤，低下了头。索依露将身上外套脱下，披在吴佩身上。
　　“谢谢。”吴佩低声说。
　　“她们又欺负你了？”开学一个月来，她一直关注着学校的秘密，几乎没有关注过同学。这时候才隐约想起来，吴佩在班里几乎没什么朋友，一直形单影只。
　　“她说我啥都不懂。不懂衣服的牌子，不懂化妆品的用途......她们还嫌弃我爸妈是镇里的老师，我......”吴佩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她？”
　　“就是赵真雅，那天打我的那个......她跟我住一个房间......”
　　学校宿舍是两人间，怎么可巧吴佩偏偏冤家路窄与那长发女住一起了呢？想也知道她每天都在忍受些什么了。
　　索依露正要出言安慰，吴佩却宛如爆发了一般，突然加大了声音，眼泪滚滚流出，声音却不带哭腔：
　　“可是你知道吗？我爸妈都是农村出生的高材生，我爸爸以前还获得过出国留学的机会！可是，可是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才放弃了读研回去教书的。我妈妈情况也差不多......他们，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让我代替他们到国外看看，去国外留学。我却没给他们争气，成绩那么差，害得他们用辛苦攒下来的养老钱送我上这种贵族学校！”
　　索依露知道学校里大多数孩子都是来自于人类社会中的高级阶层，于是少部分普通人家的孩子就倍加地不受待见。可能学校里确实有性格良善的高层孩子，但只要有人歧视，这些学生们的日子也就不会好过。
　　更何况......索依露想起赵真雅，两个女孩跟屁虫一样跟着，一群人漠然地观望着——赵真雅打吴佩他们不动声色；索依露让赵真雅受挫，他们更是不敢吱一声。
　　谁敢惹那些上层呢？她索依露倒是不怕，别人呢？
　　“你搬到我宿舍来吧。我一个人，也挺寂寞的。”
　　索依露单人宿舍，肖维功不可没。他以人间企业家的身份给学校捐了一百多万，要求是自己的女儿必须单人独住——索依露现在想到这点更觉得后怕了，要知道，不论身份为何，肖维都是查西亚身边的人啊！——这自然是为了索依露能更好地展开调查。但也正因如此，同学们都以为陈依依是超级豪门大千金，加之开学第一天陈依依就在赵真雅面前大闹一场，没人敢惹她。
　　“真的吗？”吴佩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都亮了。
　　“当然了，明天我就去找陈老师！”

　　经历了这一夜话，索依露再回到宿舍，就觉得平静多了，不料宿舍里已经等了一个人。
　　“哥？”
　　“妹妹。”
　　“你......”
　　“你看到我了吧。”
　　“只看到坦塔罗斯。你......你是来解释的吗？”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听，但......我必须解释。”
　　索依露只能保持沉默。
　　“王，背叛了我们。
　　“十个月前，是查西亚二百零九岁生辰。你知道，按照先王的遗嘱，查西亚应该在二百一十岁时正式成为亲王。但你看到了，王根本没有将他从人界召回来的意思，反而——你知道王做了什么吗？
　　“王暗杀了他最好的朋友！
　　“查西亚管理人间，在人间有很多的支持者。我承认，他的支持者中的确有希望他篡位的，但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王呢？凭借一点风言风语，就断定他觊觎王位！就把凡是支持他的人都暗杀了！包括他最好的朋友！
　　“还有一件事，我还有告诉查西亚……”
　　“你说的，他最好的朋友是……”索依露理清思绪，打断了肖维。
　　“是大医师。”
　　索依露的心猛地一跳。

　　大医师之死是一个可怕的意外——他死于猎人手中。被猎人抓住的时候，他化为原身蝙蝠的模样。不知怎么，猎人们并没有认出这是吸血鬼，还是法力不低的那种。
　　大医师陈沨是全族都尊敬的人啊！那样一个性如温玉，干净得没有一丝瑕点的男子，谁会不喜欢呢？不光如此，他小时候其实是王宫内的侍从。因为聪颖异常，随侍两位王子身边，与两位王子情同手足。后来无意间被当时的大医师发现天资非凡，才被召过去做了大医师的弟子，一路青云直上，在新王登基后，原先的大医师念旧君浓恩，隐居山间，让位于陈沨。
　　不论是查西亚还是王，与陈沨，都是情同手足！
　　“是王让他化成小蝙蝠去猎人出没的地方探查，再给他下药让他没办法用太多法力！让猎人只当他是普通的小妖怪，活活抽干了灵力！活活枉死！”
　　陈沨死后，王为他操办了盛大的葬礼，还在葬礼上无声的落了泪——那是什么泪水？当时见到了王泪水的都说王重情重义，索依露现在再去想那时的情景，只觉得头脑乱得发昏，直想坐到地上。
　　她虽不理朝政，却是认得大医师陈沨的，她对他尊敬有加，也视他为一个朋友——可她对王又何尝不是呢？她从小就认得王后，那时，王后居于深宫，寒窗待嫁，孤独无伴。索依露一次路过宫墙，听闻声音，便悄然翻上墙头，认识了王后，从此情同姐妹。
　　王后嫁给王之后，索依露不属于大臣，不能上朝廷，与王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可也是常常书信往来——书信中，她知道了王与王后的恩爱，知道了王对朝政的热心。这一封封书信，加深了她与王后的感情，也让她对王后的夫君，吸血鬼的王有了很深的尊敬之意。
　　大医师的死，她也难过了很久。可如今知道，大医师是王害的，她还是不能接受。
　　“你没告诉查西亚什么？”索依露说不出话，许久才干干地问出这一句。
　　“王暗中找了猎人，要与他们联手剿灭查西亚。若得手，查西亚及其身边所有的吸血鬼，全部归猎人处置。”
　　索依露本就凉下去一截的心更凉了。猎人，吸血鬼乃至所有妖物的死敌。若非吸血鬼的能力在猎人之上，吸血鬼绝对会是猎人们竞相残杀的头等猎物——猎人们猎杀妖物，不光是为了斩妖除魔，更是为了夺取妖物灵力，以为己用。
　　以索依露对猎人的了解，贪得无厌的猎人们真的会放过剩下的吸血鬼一族吗？
　　“王的计谋很深。他准备静观其变，等查西亚攻进王城之时，再让猎人从后面进攻。但恕我直言，猎人，不会守信。如果王城结界有一点破损，猎人都会乘虚而入，这也是我要告诉查西亚这一切的原因！”
　　“所以，你是来告诉我，你并没有背叛王城？”
　　“不，我只是想，暂时不帮助任何一方了。我们首先要保证王城不受猎人侵害，如果查西亚和王都做不到这一点，那我会考虑......”
　　“另立新王？”索依露轻轻地嘲讽一笑，“你已经在帮查西亚了。”
　　“王那边，除了几个贴身忠仆，没人知道他的计划。我也是费劲心思才知道这些事的。王最近给许多大臣都布置了任务，表面上都是些体恤民生的任务，实际上全和他剿灭查西亚的任务有关——如果不是我，查西亚不可能知道这些。既然如此，那查西亚岂不是太亏了？”
　　“你......哥，你可真是......吃力不讨好。你要是被发现了，爸妈怎么办？你真是……”索依露扶额，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干脆转了话题，问道：
　　“那块点心里，是什么？”
　　“是一枚种子。”
　　索依露静静听着。
　　“是安棘花制成的种子。”
　　安棘花，索依露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想用，那种病毒？”
　　肖维点了点头：“事实是，他已经得到了。”

　　吸血鬼一族，经历过两次蜕变。
　　一开始，原是暴戾嗜血的蝙蝠，偶有成妖的，自称吸血鬼为祸人间。因体内自带一种病毒，若是咬伤或抓伤人类，会使得人类失去心智，力量倍增，变成嗜血的怪物，故而遭到各界追杀。后来有一先祖向善，求得灵药，压制住了族人体内的嗜血欲望。又分离族人体内病毒，深埋于雪山之底，又引岩浆入山，以熔岩封印病毒——那病毒十分凶险，毁之不去，只能封印。
　　至此，吸血鬼才结束了各方追杀的日子。即使如此，仍有猎妖者视吸血鬼及众妖类为大患，欲杀之不绝。这样对妖类不问青红皂白便杀者，正统的人类巫师其实不屑一顾——也就是猎人。
　　直到吸血鬼得血蔷薇之力，脱妖成灵，全族法力大增，能与猎人抗争时，吸血鬼一族才彻底结束了提心吊胆的岁月，种族渐渐壮大，有了自己的王城，子民也遍布人间各个角落。
　　为了向全妖界和人界表示决心，吸血鬼将王城建造在封印病毒的那座雪山脚下。病毒不光有岩浆封印，更有层层森严守卫——要偷得病毒，谈何容易！

　　索依露对查西亚计划有一个大致的猜想——
　　查西亚在人间，就算拥有了一小批支持者，若他真想篡位，这点人也不够他攻破王城。他势必需要一支自己的军队——于是他看中了人类，要用那种古老的病毒将人类变成嗜血的怪物，再用药物使人类体格增壮，使他养出来的怪物们更加可怕！
　　所谓的种子，索依露猜测，应该就是北辰家被偷走的那种安棘花了。
　　“病毒是我去偷的，从王城圣山的熔岩之中。王没有对外透露这件事。
　　“安棘花制成的那颗种子，种在人体内，可以使人类在变成怪物失去理智后依旧听从查西亚的调遣和指挥，成为他真正的军队。”
　　“你......你一点都不觉得，这对那些人类，太......残忍了吗？”索依露听着哥哥无事人一样说着这些，只觉得心一点点冷却了下去。
　　“妹妹啊，想想吧。查西亚要为陈沨报仇，还能怎么办？而且，王与猎人间的协约已定，不论查西亚用何种手段，都势必难逃一战。如若他二人间的恩怨不得化解，那谁来保卫王城？”
　　“可那些人类是无辜的，他们与我们的纷争没有任何关系！”
　　“我明白，查西亚也明白。但他没有其他办法。他选的这些人类的孩子，大多数是锦衣玉食的少爷小姐，以后也不会对人类社会有什么用处。”
　　“这不是理由。”
　　索依露无力地坐到了床上，她不想再去辩，甚至不想再去想。她知道两边都错了，可她又应该站在哪一边啊？
　　等哥哥离开，她掏出手机。
　　手机是她原先在人间就有一台的。王也有一台，听说是肖维在人间买的——她在人间没有法力，无法与王城联络，于是王选择了人类的通讯工具。
　　索依露每次用手机向王汇报情况，都会觉得有些好笑——她想象着王穿着王城传统服装坐在参薇殿上，却捧着人类的手机的模样，就会忍不住笑出声。
　　但今夜，她没有半点想笑的欲望。
　　“查西亚的目标是王城圣山的病毒，陛下务必加强圣山的守护。”
　　索依露知道王早就知道了病毒被盗一事。
　　但此刻的她不应该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汇报。此前，她已经整理好了全年级各班班主任的身份信息——即使有些只是这些吸血鬼人间的化名。
　　但她一直没有将这份名单发送给王。
　　或许，她对朝夕相处的老师们，尤其是自己班上的两名吸血鬼老师，还是有一些感情的吧。

　　一夜无眠。

　　一夜无眠的并不只是索依露。次日，索依露发现辛的手腕上缠了一圈白色的纱布。
　　昨夜，与北辰家兄妹对战的吸血鬼们，正是学校的老师们。
　　受了伤的辛脸色也很不好，却依然强撑着上课，索依露心里莫名五味杂陈起来。
　　即使如此，因为一夜没睡的缘故，索依露课堂上几乎困得昏死过去——偏偏校长似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作为一个校长的职责，竟然进班听课。于是索依露也坚守着一个人类学生的要求，一面打瞌睡一面颤抖着手做笔记。
　　不知何时，校长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目光直射她乱成一团的课本。
　　索依露吓醒了。昨晚的一切都苏醒了过来——她得知了查西亚的计划，两个巫师在她的帮助下侥幸逃离，还有一个轻轻的却足以震撼她的吻。
　　但此刻她必须表现得像一个喝了遗忘水后一无所知的人类少女——于是她强迫自己低下头，不敢看讲台上的老师也不敢看校长。
　　“不过也就是一般的女孩子啊......”下课后，索依露听到校长离开到时候嘀咕了一句。
　　一个学期很快过去，冬季已至，不久就是寒假。
　　而王城，也到了一年一度的血蔷薇祭。
　　血蔷薇祭一年一小祭，十年一大祭。
　　小祭仅有王族和大臣们参加，前两年索依露在人间游玩，就悄悄翘掉了，反正即使是王族也没几位认得她。
　　而大祭时，分散于世界各地的吸血鬼族人都必须来到王城参加祭典。现在世界各地的吸血鬼族人大概有十几万的样子，十几万的吸血鬼百姓，能从祭洞的最外侧一直站到雪山脚下，场景蔚为壮观。今年是小祭，明年，则是十年一次的大祭。
　　今年，索依露本打算不回去了，但王给她下了指令，要她趁着人类的寒假回去述职。
　　只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