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3、夜探

　　差不多是同一时刻——
　　两个人在黑暗的菁莪楼里疾步。他们是一样装扮——通身黑袍，戴着兜帽，几乎和周围的环境融成了一体。
　　“你行不行啊。这么久了。”是一个低沉的女子声音。
　　“你行你来啊......”一个略显尴尬的少年声音。
　　“刚刚那两个人去哪了”女的停下步伐环顾四周。
　　“你不是放了几个影子引开他们了吗？”
　　“那几个影子早该消散了。好像是......有别的什么人......”
　　“哦。那估计是来探险的学生吧。这栋楼禁止学生进入。但我观察了几天，有不少好奇心强的学生反而因为这条禁令来探险了。”
　　“......他们要是知道这楼里有啥，估计要吓到退学吧。”
　　“谁知道呢？我要是这些人，知道学校是吸血鬼办的，估计会兴奋呢。”
　　“你不是他们，你不知道。”
　　“行行行......欸？我好像找到开路的办法了！”
　　“当心！”
　　话音刚落，女子猛地扑向少年，将他撞到一边。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裂缝凭空出现，差一点点就要将那少年吞噬。
　　“唉。不愧是墟阵啊......这下好了，我好不容易开出的路也没了。”少年懊恼地说。
　　“墟阵？”
　　“对啊，这是只有吸血鬼一族才设得了的阵法。把空间随机打乱，让你找不到路，还会被随机撕开的裂缝送到阵里别的地方去......”
　　“麻烦。你解不了吗？”
　　“不行，我感觉要......”
　　“当心！”
　　两人疾步的这条走廊，突然失去了原本的样子。看起来，他们是一不小心走进了一条墟阵的裂缝中。
　　两人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不像是建筑物的内部，倒像是一个山洞，四周都是粗粝的山岩。
　　“这栋楼是靠着一座小山建立的，楼和山表面上不相连，或许是有什么暗道吧。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山里了......”
　　“那些是什么！”少年惊叫。
　　蝙蝠。山洞的岩壁上，零零散散栖息了数百只蝙蝠！
　　女子环顾四周，低声道：“有二十几只是吸血的。”
　　吸血鬼的原身就是吸血蝙蝠，算是蝙蝠一族里的王者。其余种类的蝙蝠都能听从吸血蝙蝠调遣，但灵力低微，即使成妖也很难化成人形，更无法拥有吸血鬼的强大法力。
　　话音刚落，蝙蝠群突然抖动了起来，一片沙沙的响声在山洞里回绕。二十多个化成人形的吸血鬼突然出现在两人身边。
　　女子眉头一皱，伸手一握，掷出一把巨镰。巨镰一抖，地面上便浮起十几个黑色半透明的人影。人影向吸血鬼们扑去，众吸血鬼拿刀的拿刀，持剑的持剑，与人影们斗在了一起。同时，少年手中不知何时持了一把法杖，此刻，法杖顶部，正徐徐升起阵阵白色雾气。
　　“月儿，快走！”
　　少年拉起月儿的手，在白色雾气中躲避着吸血鬼们的攻击，冲出重围——
　　“哈哈哈。”
　　白雾尚未散去，二人身前，突然传来了几声不带感情的笑。
　　再看向身后，竟也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个子很高，虽看不清面貌，但杀意却透过黑暗弥散过来——
　　前后被堵，他们只得原地背对背站住。
　　“早听说北辰家有北辰远、北辰月兄妹二人，都是十分厉害的巫师，我早已久仰多时。今日二位到此，不曾迎接，多有冒犯。”
　　伴着脚步声，查西亚从前方一步步向前。他今日穿着吸血鬼传统的玄色长衣，深红色的眼珠在黑暗中隐隐发亮，浑身上下都缭绕着妖气，还带着些许蛊惑的魅气。
　　哥哥北辰远转身并上前一步，将妹妹挡在身后，道：“既然这样，那便把我们北辰家的东西还过来，我们不会追究。”
　　“你同他废话什么。”北辰月低声。
　　“我原本已经求过贵族长老的情，求他借安棘花一枝一用。不料他断然拒绝，而我求花心切，只好私下里找安棘花花妖北山川子借花。北山川子自己就是安棘花花妖，她都答应送我一枝，你们又为何不同意？”
　　“北山川子是受我族恩赐才存活至今，她这么做本身就违背了我族与她的契约......”
　　北辰远要争，却被北辰月打断：“说这么多干嘛？”
　　北辰月从北辰远身后走向前，冷声道：“北山川子之事，确是我族做得不对。但我族已讲明原因，你也已知晓。方才，我们已经找到了你藏匿安棘花的地方，只是以我们的法力，确实无法带走。你若执意不还，我们不介意带着更多的人过来。 ”
　　“唉，两位若好好上门请我还花，倒也好说。可今日，是二位自己闯进我的地盘，这可就说不过去了吧。”
　　说到此，竟是北辰兄妹觉得有些理亏了。但，人已经来了，楼已经闯了，此刻前后夹击，不打也不是办法。
　　北辰月后退两步，巨镰的锋刃上，渐渐凝起黑雾，化作半透明的黑影，向着查西亚冲了过去；北辰远也重新织起法术，对抗重又扑过来的二十多个吸血鬼。

　　这一边，双方打起——二十多个吸血鬼围攻两个巫师，北辰月操纵的影子杀伤力很强，敌人摸不到它们，他们却可以给予敌人真真切切的伤害，但存在时间很短，不一会便会消散，吸血鬼的攻击又太过密集，北辰月没有时间吟唱召唤，导致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直接用巨镰的锋刃强攻。北辰远一把法杖，虽不需要吟唱，但似乎也有点招架不住。
　　见此情形，一直在兄妹俩身后观望的那位突然掷出一把剑，加入了战局。
　　另一边，索依露在漆黑的走廊里缓缓前行。
　　方才她和另外两个同学被校长先后带到这里，不久便醒来。
　　陈骁和王慧面面相觑，只剩下惊恐，而她则满心想着脱身的方法。
　　校长让孩子们喝掉一旁杯子里的一杯水，而她一眼就看出那是遗忘药，故而故作恐惧地不喝——陈骁和王慧自然也不敢喝。校长叹了口气随即就走了出去。
　　她看着陈骁和王慧恐惧的脸，一瞬间便明白了该做什么。
　　她三两步溜到门边，确认了无人看守，便转身回了办公室，拿起了桌上的遗忘药。
　　“得罪了。”她一把拉住陈骁的领子，手指在陈骁脖颈后飞快点了一下，陈骁便动弹不得了。王慧吓得大叫起来，而索依露狠狠瞪了她一眼，王慧便噤了声。
　　她把药灌入陈骁口中——小心翼翼没有撒出一滴，一边冷冷开口：
　　“这只是遗忘水，今晚你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我对女生一向温和一些，所以，你自己喝吧。放心，这水没毒。”
　　陈骁被灌下遗忘水后立刻就昏睡了，索依露将他安放在沙发上，遗忘水的药瓶被塞入他手心。
　　“可是，这里这么危险，我们忘了，岂不是……”王慧很聪明。
　　索依露深深看向王慧，半晌，她才开口，语气柔和下来：“这里确实危险，校长不是好人——但我会救你们的。我和你们是一边的，但我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麻烦了。”
　　她这话说得简洁而诚恳。
　　“我一定会救你们的。信我。”
　　她恳切地加了一句。
　　王慧原本半信半疑，有好多问题想问。但她看着索依露的眼睛，忽然觉得面前的女生给她一种信任而熟悉的感觉，她好像知道很多，好像真的能救这里的学生。她点点头，自己喝下了遗忘水，昏倒在一边。
　　索依露这才放心离开了办公室。在黑暗的走廊里缓缓前行。方才校长去得焦急，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索依露猜测校长一时半会间不会回来，便大着胆子在楼里探索起来。
　　即使没有法力，她也看出来这楼里的阵法是墟阵。因为墟阵是吸血鬼一族的阵法，她对此阵极为熟悉，知道不宜走多。
　　可巧，这里是校长办公室，应该是最接近秘密中心的地方。她在漆黑的走廊上摸索着走了不远，便看到一扇虚掩着的门。
　　门上标着三个字：杂物间。
　　但没有哪个正常人类会给杂物间加法术屏障的。
　　其实，索依露现在没有法力，自然也无法用法力感知到屏障的存在，但这道屏障的气息她很熟悉——这是吸血鬼王族之血的气息。
　　查西亚用自己的血给门加了法术屏障，可见门内保存之物的重要性。
　　但这道屏障很奇怪。
　　不能用法力，索依露也找不出其奇怪之处。
　　但抱着一丝侥幸，索依露伸手推了推那扇门。意外的是，没有丝毫阻力，门就打开了。
　　果然。
　　索依露感受到的法力气息，确实来源于门上的屏障。只是，这法力已经是被破坏过后的，残存不全的法力，因此索依露才能轻易推开这扇门。
　　索依露大约猜到为什么查西亚无暇管他们这些闯入的学生了。
　　今夜，这幢楼里的闯入者，远不止他们这三个好事的学生。
　　虽然猜不到闯入者是谁，但眼下的情况无疑为索依露提供了方便。
　　索依露闪身进了门。
　　她没有多少时间。她说不准查西亚什么时候会回来，她已经是在冒险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四周都是高大的柜子，里面放着没有标签的瓶瓶罐罐。罐子里大多是些植物标本，索依露粗浅地扫视一圈，发现基本上都认得，并没有太罕见的标本。
　　最显眼的是房间中央的一张方桌，桌上摊着一本厚厚的羊皮纸写就的书，和一堆森然的白骨，而白骨中正艳艳生长着一朵纯白色的晶花。
　　索依露从未见过这样的晶花，它生长于白骨之上，却晶莹剔透，无比美艳，还散着淡淡的月华般的光——这间屋子里并没有其他光源，所有的光芒全部来自桌上这朵花。
　　她自感惭愧——身为药师，她不认得这朵花。
　　研究不认识的物品没有什么价值，尤其是在没有法力的情况下。这朵花目前对她最大的用处，就是可以充作光源——借着晶花的淡淡白光，她粗浅翻阅着桌上的羊皮书。
　　越读，越觉得毛骨悚然。
　　十分钟后，她将书本翻到最初的那一页，做出无人来过的样子。巨大的信息量已经冲昏了她的头脑，让她忘记了这间屋子其实已经被闯入过。她眼中只有厚重得化不开的阴沉。
　　时候不早了。她也该离开了。
　　重新回到走廊上，墟阵依旧。她小心而迅速地行走着，一边四处提防着墟阵中突然打开的裂口。
　　她突然停下脚步。
　　她身边突然开了一道裂缝，她急忙闪身避开，却在裂缝中看到了北辰家兄妹与吸血鬼们苦苦相斗的情形。
　　索依露对各种武器都有些了解。
　　她并不认识北辰远和北辰月，却认得他们手中的巨镰和魔杖——巨镰名“惑生”，魔杖名“月骨”，都是极为厉害的兵器。但此刻，她的关注点却不在那两把兵器上，她紧盯着混战中突然多出的一道剑光。
　　这剑光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哥哥肖维的剑，“坦塔罗斯”。
　　索依露仿佛跌落冰谷，惑生不那么惊艳了，月骨不那么冷厉了。她只看到坦塔罗斯的剑光在影子与吸血鬼中来回穿梭，一招一式都是那么熟悉......
　　她撑着脚步勉强转身离开。
　　索依露刚好没看到坦塔罗斯的主人反手推剑，剑直冲北辰远而去，而北辰月突然抽身战局，挡在了北辰远面前这一幕。

　　“快走！”北辰月嘶吼出这一句，才倒了下去。
　　两分钟后，北辰月满身是伤地被带到了校长办公室，最显眼的伤口在她右锁骨的下部，是贯穿伤，血流如注，应该就是她替北辰远挡的那一剑。
　　索依露已经回到了办公室——看到羊皮书上的内容和哥哥的剑后，她心里就一直一团乱麻，却还记得自己此时应该只是个来探险的学生。于是她端着遗忘水，佯装恐惧地蜷缩在办公室的角落里。
　　查西亚面露难色地看着办公室里的一群人，他显然以为索依露是恐惧而不敢喝遗忘水。似乎是觉得眼下的情形过于复杂，半晌他才说：“我先去拿药，你撑着点。还有你，你也看到了，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学学你两个同学，乖一点，把那杯水喝了吧。”——后一句话是对索依露说的。
　　查西亚反身出门，顺手上了锁。
　　办公室里醒着的只剩两人。索依露开门见山：“你哥哥逃出去了？”
　　北辰月狐疑地看着索依露。索依露自知唐突，三言两语讲了自己的身份。北辰月这才宽心，道：“嗯。但那个人在追他。”
　　想到“那个人”，索依露忍不住心里一紧。
　　但时间紧迫，查西亚不知何时就会回来，眼下还是先管正事——
　　“我法力被封，但那杯遗忘水对我依然有效，你帮我把那瓶药变没了，我帮你解开墟阵，保你能逃出去。”
　　变没一杯水，对北辰月来说不过是动动指头的事情。索依露咬破手指，拉过北辰月的手，将几滴血滴在她的指尖：
　　“墟阵要用吸血鬼的血才能解开，你把这滴血挥出去，念一声诀就行了——你要是被抓了，可千万别说是我的血。”
　　她弯起眼狡黠地笑了一下。北辰月看着眼前莫名有些俏皮的少女，居然难得地笑了一下：“当然。”
　　索依露传过诀的念法，正值查西亚带着剑伤药回来。索依露连忙歪下脑袋作喝了药的昏睡状。查西亚看着索依露，转头问北辰月：“你劝她喝的？”
　　北辰月冷哼了一声。
　　“你自己上点药吧，我送这些孩子回去。等我回来，我们慢慢谈。”
　　看来查西亚是算准了北辰月不知道离开此地的方法，心里还游刃有余得很。
　　他先抱起王慧离开，不久后又回来带走了陈骁，最后才是索依露。
　　直到被抱在校长怀里，索依露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地方——他们不过是几个学生，校长竟然亲自送他们回去？
　　而且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入侵者这样的时候？校长身边的那么多吸血鬼呢？总不至于全去追北辰远了罢？
　　这样想着，她嗅到了深夜清凉的，带着依稀灰尘味道空气。她知道今夜是个有月亮的夜晚，此刻静谧的校园内一定很美，但她不敢睁眼看。
　　查西亚却停住了脚步。以他的能力，查西亚大可以直接飞到学生宿舍楼，但查西亚却选择一步一步走过去，还停了下来。
　　查西亚似乎坐了下来，将怀里抱着的“沉眠”的少女轻轻放在膝上。
　　索依露不敢睁眼看，她演技很好，此刻正在均匀地，慢速地呼吸。她不知道此刻校长查西亚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脸庞，更不知道查西亚已经几乎魂飞天外。
　　她只感觉额上突然一阵冰凉。
　　竟是查西亚在她额上落下了轻轻的一吻。
　　先不论索依露此时有多么震惊，就是查西亚，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索依露——她内心地震，随即是极端的愤怒，但任务优先，她仍闭着眼不露声色。
　　然而她随即听到了极其响亮的一声——“啪”
　　她愣住。
　　这是……查西亚打了自己一巴掌？
　　查西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着走着就坐了下来，看着看着就吻了上去的。
　　他震惊于自己做的事情——简直是人／渣，不，吸血鬼渣。
　　于是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但，做了坏事之后感到恶心和愧疚从而惩罚自己，是比单纯做坏事更坏的。
　　他一阵心悸，连忙起身，抱着索依露飞向宿舍的方向。
　　安置好索依露，他再回到菁莪楼，更是惊得三魂没了七魄——楼里的墟阵，支离破碎。